作者：炉中文火
“这家伙……”肉铺老板压低声音，瞥了一眼张人凤，“你真的认识他吗？他没对你，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吧？”
“没有，布彻先生。”女孩摇摇头，如实说道，“他只是今天刚刚来镇子上，对这里不熟悉，我才带他来的。”
“这样啊。这些科学家，一个比一个古怪，前几天，还有个家伙来我这儿，问我买‘熊的心脏’和‘鳄鱼的脑袋’，他妈的，我上哪儿去给他弄这些玩意儿？我这里是肉铺，又不是男巫的老家。”
布彻吐槽了一句，语气一转，颇为关切地说道，“昨天下午，我碰到你妈妈了。”
“……”奥萝拉沉默了。
“她很担心你啊。明明纽曼先生，已经往你们家跑了好几趟了，也给你们家，争取到了补贴。按理说，情况应该有所改善了吧？你为什么，还要去给那个怪人打工呢？你还那么小，万一他拿你做实验，把你绑在那张铁椅子上怎么办？”
布彻忧心忡忡地说道，“他之前用这招，把一个死刑犯的脑子都烤糊了，滋滋作响，还冒着烟。”
“塔奥先生，他……没有让我做这种事。”奥萝拉小声争辩着，“我只是觉得，如果钱能再多一点，会更好……”
“他愿意给钱，那就给钱吧，总之，你一定要记住。要是他提出什么奇怪的要求，拒绝他就好了。”布彻拍了拍她的肩膀，叮嘱道，“我们整个镇子的人，都是你坚强的后盾。”
女孩沉默着没有回答，但最后，似乎抵不过眼前之人热切无比的眼神，她还是屈服了，点了点头。
————
大包小包地背在身上，张人凤也不觉得重。
不管怎么说，这些肉食还算新鲜，血沫子从包装中渗出来，淅淅沥沥地淌在衣服上，引得周围人频频侧目，投来或是厌恶、或是鄙夷的眼神。但张人凤何时在意过别人，依旧是大步流星，自己走自己的。
这座城镇，比他想象的还要拥挤。
首先就是“道路”，并非那种压满脚印和车辙的泥巴大道，而是精心修整过，同大城市相当的石板路。踩上去的感觉，是平整、舒适的，即便路边的房子，还是那种西部小镇的风格，但给人的第一印象，却已经有了文明城市的端倪。
镇子的规模也不小，从高处俯瞰，只比白炬镇，略微小上一点点。
各式各样的人，从天南海北赶来，参加这次展会。从打扮来看，不乏名流和绅士。
马车在石板路上行驶而过，马蹄与地面相处，发出清脆的咔哒咔哒声。
……
“那个……凤先生……”
正当张人凤观察着四周还算靓丽的街景时，一股幼小的力道，拽了拽他的衣袖。
奥萝拉的脸微微泛红，甚至红到了耳根处，仿佛要滴出水来，能看得出来，为了开口说这句话，耗掉了女孩多么大的勇气。她紧咬着的嘴唇微微发抖，斟酌了好久，说出来的话，还是有些支离破碎。
“刚才的……事情，布彻先生和我说的话……您可以不要，告诉塔奥先生吗？”
第四百三十七章：这种要求，我这辈子都没听过啊
张人凤并非一个喜欢八卦的人，奈何他的听劲功夫，已经如臻化境。布彻自以为压低了声音，做足姿态，殊不知，这么点儿距离，几乎就和在他耳朵边上说话，没什么区别。
只要不会威胁到自己，他对别人的秘密，向来是没什么兴趣的。
“可以啊，我不说就是了。”
得到了张人凤的保证，女孩像是松了口气似的，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。
“家里很需要钱吗？”
猝不及防的提问角度，让女孩有些意外，她沉默了好一会儿，张人凤也不催她，就这么平静地走着。并不是所有人，都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，组织好语言的，张人凤充分尊重这一点。
“也……不能这么说……”
奥萝拉的语气很是纠结，大街上，前来参加展会的人潮，笑语欢声，在他们的映衬下，女孩显得格格不入。好像有条莫名的剪切线，把她同这个世界切开了。
“我的父亲，在几年前生了肺病，去世了。为了抚养我，母亲要一个人承担很多工作，所以，我想尽可能给家里，多赚一点钱。只有塔奥先生愿意雇我，还是5美元一天，所以……”
“你担心塔奥听到，你和那些说他坏话的人走的很近，就会把你解雇了？”
女孩无言地点了点头。
会有这种担心，张人凤一时间不知道该说她是幼稚，还是成熟，只好无奈地笑了笑，“放心，不会的。话说你都和他相处了那么久，还没摸清楚，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吗？”
“像他这样，整天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人，哪里还有功夫，去在乎人家的评价啊。”
奥萝拉想了想，啊的一声，茅塞顿开。说服了自己后，拧在一起的眉毛，也终于松开，肩膀随之一松，像是真正卸下了这块无形的石头。
张人凤看在眼里，心中疑惑，她对这份工作的在意程度，好像有那么一点点“越界”了。
一般来说，哪怕薪水再丰厚，工作就是工作。拿钱办事，天经地义，很少会有人，能对工作产生如此强烈的依赖感。
而根据他的经验，能对自己工作爱不释手的，一般只有两种情况：一，你可以从工作中，体会到某种支配别人的权力感，简单来说，就是指挥、管理、考评别人。你一句话，就能决定对方的前程是悲哀还是美好，你一站起来，所有人都不敢坐下。品尝到这种滋味后，就很难再放下了。
二，就是这份工作，是你真正从灵魂深处热爱的事业，是你的第二个家，它已经与你的生活，形影不离，成了你生活的一部分。他一手组建的红中帮，就属于第二种，帮派里的成员，基本都是拿这儿当做第二个家庭，因而，会拿出全部的心力，来为帮派做事。
而眼前这个女孩，对于这份助手的工作，似乎已经隐隐到达了第二种情况。
有些反常。
“他不是说，那个叫纽曼的，给你们家申请了一批什么款项吗？”张人凤继续追问道，“那笔钱不够用吗，要你一个小孩子，出来打工赚钱？”
……
“……”
然而，不等奥萝拉回答，一张不合时宜的传单，在他的眼角一晃，递到了他眼前。
“先生，先生，请留步，能占用您一点时间吗？”一个浑身上下裹着厚重灰袍，打扮无比简陋的男人，当街拦住了他，但这个灰袍子的动作，远没有他的语气一半客气，“请了解一下纽曼旅社。”
兜帽下的脑袋上，没有头发。
传单上还有油墨的气味，像是刚刚印刷出来不久，上面用烫金的花边字体，写着纽曼旅社的大名，下面还有一些密密麻麻，如蝌蚪一样的小字。
张人凤看着就头痛，他连单词都认不全几个，就更别提看这些花里胡哨的奇怪字体了。
“你一定是冲着，最近即将举办的科学与人文宣展会来的吧？本次展会，所用到的后勤、道具、灯光、舞台，一切演出效果，都是由纽曼旅社提供的，我们有充足的活动经验，和实操经费。”
“这是一个充满艺术、人文，以及科学追求的社团。在我们这里，你可以结实到许多同行的伙伴。人生就是一场苦旅，我们每个人，都在苦行中互相交流、互相学习、互相理解。”
“人之所以是人，就是因为脱离了野蛮和蒙昧，我们需要将这份文明，以各种形势，传递到……”
“不好意思，我没兴趣。”张人凤直接了当地拒绝了他，“你找别人去吧。”
————
他绕过这个灰袍子，拉起奥萝拉的手，就打算离开。
须臾之间，更多灰袍子，从汹涌的人潮中窜出来，站在他面前，面无表情地堵住了他的去路。他们的身材高矮不一，但这身灰袍，却都同样宽大，使他们看上去，仿佛一个个幽暗的鬼影。
人来人往的街上，霎时间安静下来，许多人朝这边投下视线，面无表情，充满冰冷。
张人凤这才注意到，他们此刻，正好路过一处华丽的尖顶建筑。像是教堂，却又不见十字架、圣子像之类的东西，只有如石油一般漆黑色的房顶，如万花筒一般炫目的玻璃彩窗，以及在房顶上，以暗红色笔触铭刻的，一朵盛开的妖异花朵。
建筑正下方，有许多身穿灰袍的人，仿佛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。正在对来来往往的人群，做着和这个灰袍人一样的事。只是，他们突然又在同一瞬间停下来，同时抬起头，看向这边，那不同颜色、不同轮廓的眼眸背后，似乎都是相同的东西，令人不寒而栗。
“呜————”
低沉，粗糙，令人不适的音调。
站在栏杆和围墙后的灰袍人，没有出来，只是统一拿出一个空瓶子——大多都是酒瓶。
他们对着瓶口吹气，奏响了这古怪的曲子，仿佛在进行某种诡异的仪式。
“你是外地人，对这里的情况，可能不太了解，请允许我再说一遍。”灰袍人以冰冷、机械的语气，重复道，“我们以诚挚的态度，邀请你，加入纽曼旅社。在这里，我们共享人生苦旅中的欢乐、痛苦，以及……”
“我也再说一遍。”张人凤脸上浮起笑容，将手中拎着，包装好的肉食，轻轻搁在地上，一字一句地说道，“滚，开。”
奥萝拉被吓得不轻，眼看着围上来的灰袍人越来越多，她甚至都顾不上羞怯了，赶紧抓了抓张人凤的袖口，说道，“张先生，这个地方……就是这样的规矩，你不一定要加入的，拿一张传单就好，他们会让你离开的。”
“你同伴的话，非常有道理。”灰袍人开口道，“我建议您，再慎重地考虑一下。”
“了解一下，对您没坏处的。”
那四个堵住去路的灰袍人，齐齐往前走了一步，他们的身材都很高大，似乎要用自己的身体，形成一堵墙。
街上已经完全安静下来。
张人凤笑的越发灿烂，“是这样吗？”
“那么，好吧。”
他接过了灰袍人手里的传单。
“您看，并没有那么困难。”灰袍人的语气略有些倨傲，“只要打开心灵，迈出第一步……”
“刺啦———！！”
张人凤将它对折撕开，连着几下，再朝对方脑袋上，随手一撒。
传单的碎片像雪花一样，落在了灰袍人的肩头。
第四百三十八章：麻烦你别乱出发
传单的碎屑落在肩膀上，他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，张人凤所做出来的事，在他看来，就像一个外星人一样。一时间，都不是愤不愤怒的问题了，而是惊骇到了极点。
“现在没事儿了吧？”张人凤用脚背，轻轻扫开这些如雪花一样的碎纸片，语气如常，俨然没将他当回事，“我们赶时间，告辞。”
但那四堵人墙，却没有撤开的意思，反而更进一步，几乎要和他的脸贴到一起。
“还没有人，可以在侮辱了旅社后，平安无事地离开。”灰袍人的声音阴沉而又嘶哑，他缓缓转过身，灰袍下投射出的眼神，变得如毒蛇一般凌厉，“你会为此付出代价。”
“是吗？”张人凤平静地笑道，“那么我很荣幸，能成为第一个。”
“咚！”
反手一掌，推在其中一个拦路的灰袍人下腹处，他特意用余光打量了一下，选了最高、最壮的那个。他甚至没有用到寸劲，单靠纯粹的蛮力，便足以将一个体格健壮的成年人，推出数米之远，重重跌坐在地。
强龙不压地头蛇——这是大师兄言传身教，反复向他提起的处事之道。你看那些个走马上任的县太爷，都得带个随行的师爷，就是要靠这种润滑剂一般的角色，去跟那些本地一霸沟通。
人家几十年的规矩，谁该吃肉，谁该啃骨头，谁该喝汤，谁来把碗底舔干净，都已经分配好了。你突然出现，咋咋呼呼的，上来就要说要改，人家不在背后捅你一刀才怪。
当然，这一切都建立在，能与地头蛇相安无事的情况下。如果对方非要一再挑衅，那么蛇胆拿来下酒，也是清热解毒的佳品啊！
灰袍子们如乌云一般，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，他们也不像过去遇到的对手那样，会在聚集的时候，顺带着喊两句狠话。只是沉默而又迅速地行动着，如铁桶一般，将他围在中心。
“呵，真有意思……看来，光是撕传单，你们还不太满意啊。”张人凤将已经吓到缩成一团的女孩，护在身后，一面露出更加明媚的笑容，“我能撕开的东西，可不只有传单哦。”
“我们，无惧死亡。”最开始拦住他的灰袍人，从他的同伴中缓缓踱出，以不知该以平静还是麻木来形容的眼神，凝视着张人凤，一面说道，“死亡并非终点，而是新生的开始。”
“是吗。”张人凤冷笑道，“你又没真的死过，怎么会知道？”
……
“够了，埃德利，我和你交代过不止一次了吧？”
一个威严、冷峻的声音，恰到好处从人群中传来，所有灰袍子，就像收到了某种指令一样，齐刷刷地分成两排，生生挤出一条路来，“对外来的朋友，不应当如此无礼！”
听到这个声音，靠在张人凤小腿上的女孩，莫名抖了一下。而那个几秒钟前，还做出一副大无畏姿态，仿佛随时准备殉道的灰袍子，立刻如蒙圣音般，顺从地低下头。和他的同伴一起，退至旁侧，双手自然地垂落。
循声看去，那是一个身材高大、体格硬朗的中年男人。
他的穿着打扮利索而整洁，咖啡色工装外套，白色衬衣，仿佛刚刚从打靶场回来一样。浓密的络腮胡子，模糊了他的年龄，但那双如狮子一般的环目，尽管微微眯着，却掩盖不了锋芒和野心。至少，在看见他的第一眼，张人凤绝不会认为，这是一个容易对付的好好先生。
纽曼·鲁汀堡，这座城镇的主人，也是展览大会的主办方。
张人凤看出门道来了：他跟赫克托，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类型。
后者的思维，依旧停留在中世纪，甚至还要再倒退些。靠恐惧和武力，来统御自己的地盘。大部分住在镇子上的平民，都对他恨之入骨，这也是罗根振臂一呼，就能蹦出来那么多反抗者的原因。
而纽曼……至少，在他现身的那一刻，人群中，传来了货真价实的欢呼声。
相较之下，跟在他身边这个老人，就显得很不起眼——姜红色的头发，几乎已经落光，腿脚也并不是太灵便，需要靠一根拐杖来支撑。他顺从地跟在纽曼身后，如同他的影子。
“请允许我向您致歉，先生，因为一些原因，埃德利的分享欲……很容易就会空前膨胀。”纽曼微微欠身，很快变收起了那鹰隼一样的目光，镜片后的双目，眯成了一条缝，“我为他鲁莽和冒失，向您致歉。”
“你来的挺是时候啊，再迟一分钟，这家伙……估计就和这张传单，一个下场了。”张人凤扫了他一眼，冷声道，“好狗不挡道，我对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，一点兴趣都没有。”
纽曼略微颔首，再度露出笑容，并且略微提高了音量，“我们并非宗教团体，不过，您的意思，我充分理解了。”
“我向您保证，这种行为，今后会得到充分整改。说到底，旅社的存在，更像是为迷途之人，提供一个心灵上的港湾。任何人都有选择加入，或者不加入的自由。”
“啪啪——！”
有人开始鼓掌。
而那些灰袍子们，则是纷纷宽厚的口袋中，取出纸笔，开始记录纽曼刚才说话的话，这一幕让张人凤看得头皮发紧。他不想再和这些看着就诡异的家伙，过多纠缠，转身欲走。
“奥萝拉。”
纽曼忽然出声，喊出了女孩名字，嘴角弯起一个莫名怪异的弧度。而同一时间，跟在张人凤身边的女孩，像是整个身体僵住了一样，忽地站定不动。
“你的母亲来找我谈过了，一连几天见不到你的人，她非常担心。”他眯起眼睛，笑的像个慈祥的长辈，“你还小呢，工作这种东西，以后有的是时间做。”
“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分歧，今天结束之后，都抽空回趟家，和你的母亲好好谈一谈，可以吗？”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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