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炉中文火
他手里捧着的，是一条空心铁皮小船，至少从形状上看是这样。张人凤从没有见过完全闭合的船体，在他印象中的“船”，还停留在“一叶扁舟”的那种水平。
而塔奥手里的小船，不仅是金属做的，而且像罐头一样封闭起来，上头还加装了两根奇怪的金属杆子，约莫比手指还细一点。
与此同时，岸边还摆放着一张桌子、一张椅子，桌子上有一台形状古怪的机器，和方才的发动机一样。
张人凤找不出任何可以形容它的词语，看上去就像一个普通的木箱子，顶端装有两段金属杆，下宽上窄，看上去像是纺线的线圈，只不过是金属做的，一圈一圈，缠绕在杆子上。除此之外，还有两个控制用的扳手，也就仅此而已了。
难怪他敢把这玩意儿，就这么放在露天。哪怕是贼从这儿路过，都未必会去偷这个又沉又古怪的东西。
“你看着像一个卖玩具的。”他忍不住吐槽道。
“本质上来说，我和玩具商没什么区别，没人愿意买的话……我就只有亏本了。”
塔奥叹了口气，轻声说道，“那么，红中先生，请允许我向你介绍，我的第二个发明。”
“电磁波。”
“不需要电线，不需要复杂的滑轮系统，只是依靠空气中无形的波，我就能操纵这艘金属小船。或许，你愿意亲自体验一下，它的神奇之处。”
“我？”张人凤亲眼看着他将模型放到水里，顿时惊愕，“可……我什么都不懂啊。”
“没事，不需要懂，它的魅力就在于此。原理可以是复杂的，但是成品应用， 一定要简单。哪怕你对其一无所知，也一样可以操纵。”
塔奥略微转动箱子侧面的旋钮，一边说道，“好了，这个扳手是前进和后退，这个扳手是左和右，这个按钮有点不灵光了，需要大力按下去，能发射一枚鱼雷。”
“鱼雷？！”
“一种水下炸弹。”塔奥的语气依旧平静，“上手尝试一下就知道了，很简单的。”
“看到水面上，那些漂浮着的小船了吗？那是我放置的靶子，本来还有磁感吸附式的水雷，为了不破坏你的体验，我就不放置了……任务很简单，操纵这艘小船，去把所有靶子打破就行。”
……
事实证明，不管到多少岁，对新奇玩具的兴趣和**，都是不会磨灭的。
童年时期的张人凤，玩过最多的玩具，也无非就是陀螺、风筝之类，同它们相比，这艘小小的金属船，简直是从另一个维度来的东西。
起初，他还比较紧张，生怕自己力气太大，一不小心，就把这精贵的玩意儿折腾坏了。但随着操纵逐渐熟练，看到这艘小船，竟然真的能跟着自己的操纵，在水面上尽情驰骋，还能发射鱼雷，击沉靶子，老张也是玩嗨起来了。
每击沉一个靶子，满足的正反馈，便充盈着身体的全部毛孔，忍不住喊出声来。
————
……
“砰———！！”
最后一个靶子被打碎。
“芜湖！”张人凤忍不住跺了跺脚，让小船在湖中心转了一圈，眉毛都快飞起来了，高兴得嚷嚷起来，“全弹命中，我就是近海之王！”
“很好，把船模型开回来吧。”
“真厉害。”张人凤嘟囔着，“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呢？”
“电磁波，红中先生，这一切并非神迹，而是电磁波的功劳。这种看不见的波，将会产生非常大的价值。”塔奥仍旧一脸平静，他将模型小船从湖里捞上来，擦拭干净，再将那个放置在岸上的机器关闭。
“只不过，你现在看到的它，还只是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可能性。”
“婴孩是不会自己长大的，他需要父母的照顾，需要师长的教导，这项技术也一样。也许，几十年后……它会彻底改变人们的生活方式。”
几十年后。
几十年后吗？
张人凤心情复杂，不知道几十年后，自己还在不在。
再转念一想，眼前这年轻人，竟然一天到晚都在考虑几十年后的事，自己光是想想，就替他累的慌。
“这个……”亲自上手过后，张人凤的语气颇为惋惜，“你也打算卖了换钱吗？”
“很遗憾，这属于卖都卖不出去的类型。电磁波在应用科学领域，还没能做出什么像样的产品，自然也不会有人买账。作为一个在展览上吸引人的噱头，或许还不错。”
塔奥沉声道，“希望你能理解，正如我方才所说，从婴孩长到成人，每一步，都需要花钱。”
……
“走吧，红中先生，这里已经结束了。”
下一刻，塔奥接着语出惊人，撂出了颇有分量的台词，“我们去看下一个项目。”
第四百六十五章：泽塔·梅丽尔·克伦齐科夫
“一万美元？！”仁顿时瞪圆了眼睛，用一种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提托，确信她没有在开玩笑后，才感慨道，“也就是说，和我们同路的时候，他一直随身带着这么大一笔钱？”
“居然没被抢走，真是不可思议……”银霜打了个哈欠，顺带着伸了个懒腰，俨然是还没睡醒的样子。
她就这么随口说了一句，却让提托和薇薇安对视了一眼，似乎都笑得有些尴尬。
随着采购组从隔壁的镇子上回来，实验室终于也开始热闹起来，睡了一天的仁和银霜，也相继起床。图登母女则是去了一趟镇子上的家，将一些必要的东西收拾好，一起打包，带了过来。面对获得新生的女儿，图登太太终于决定履行承诺，要带她离开这里。
当然了，从客观上来看，这里也不再适合她们居住了——旅社被摧毁后，一切剩余的秩序，都不复存在，街上的人群躁动不安。用不了多久，这里就会成为一个炼狱般的地方，任何有脑子的人，都应该趁还没爆发的时候，想办法离开多弗丘。
好消息是，经历了这一切后，没有人敢来实验室找不痛快，这里成了方圆百里之内，少数几个安全之地。
……
“多半是去后山那个积水湖了。”提托耸了耸肩，似乎对塔奥的行动模式，早有预料，“塔奥在那边弄了个电磁信号装置，还打磨了挺长时间。我们原来的计划，是要在展览上公开玩具小船，稍微包装一下，吸引到一两个愿意为他投资的金主。现在嘛……”
她看了一眼那个被美金塞到鼓鼓囊囊，看着就让人安心的挎包，“能够跳过前面这些弯弯绕然，直接拉到大金主投资，一步到位，也算是个不错的结局。”
“这么一来，我的使命，也可以算是完成了吧。”
“提托小姐。”奥萝拉读出了少女语气里的一丝释然，小心翼翼地问道，“你会离开这里吗？”
“不好说哦，可能会再过一段时间吧，等一切都稳定下来之后~~~那时候，你也已经长大了，这家伙就得拜托你照顾啦。”提托半开玩笑地说道，“照顾这样一个生活自理能力几乎为零的人，很难搞吧？要是不把水端到他面前，估计他能把自己活活渴死。”
“你不打算一直在这里干下去吗？”仁扫了她一眼，他总觉得这个高挑少女有些古怪，却又说不出来——初次见面时，自己藏在壁炉后面，隐匿了一切声息，最先察觉到自己的，竟然不是红中，而是她，“这个科学家开出的工资，应该属于独一档了吧，放到外面，哪里还找得到这样的好工作。”
“没办法啊，这次出来，我算是瞒着老家的。想着出来闯闯吧……”提托叹了口气，无奈摇头，仿佛别有所指一般，开口道，“我的爷爷一直反对，他觉得，对我来说，这个时代太危险了。”
的确。
对女性来说，这个时代，实在算不上太友好。
像银霜、狼这样，有着强大自保能力的，毕竟只是少数。大部分女人的工作，大概就是像图登太太那样，做一些纺织女工、酒馆服务员之类的活计，赚钱养活自己。薪水微薄，还没有多少保障，像“实验室助手”这种，可能会抛头露面的职业，的确不太适合一个女性。
“别光聊我了，你呢？”提托没有拿启瓶器，而是仅用两根手指的力气，拧开了酒瓶上的盖子，喝了一口樱桃利口酒，“你之前说……要在展览会上，和一个什么人见面的吧？”
“都乱成这样了，还见个鬼啊。人家又不傻，肯定早就离开这里了。”仁倒是乐得清闲，双手一枕，靠在墙上，“那家伙的命金贵着呢，稍微嗅到一点不对劲的气味，就会立刻撤退的。”
“政府的人？”提托蹙起眉头。
“倒也不能算，我听伊斯塔沃说，这帮人和政府，确实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。叫什么来着……”
……
“咚咚咚——”
曲起手指，不急不缓，在门板上敲了三下。
即便实验室的正门大开着，来人依旧这么做了，透露出他极好的教养和礼貌，也在很短的时间内，将室内众人的目光，全部吸引了过去。
他给人一种很直白、干练的感觉，身上披着一件深色精纺外套，内衬一套墨绿色佩斯利马甲。下身则是一套很经典的坎伯兰郡装扮，西裤配上骑兵短靴，靴子上还有泥点，一看就知道，他不是那种在室内养尊处优的类型。男人看上四十多岁，留着干脆利落的背头发型，鼻梁上架着一副圆片眼镜。
在他身后，还跟着一个女人，从外表上很难看出她的年龄，像是二十多岁，眉眼之间，又有一种远超年龄的稳重感。她的左手提着一只公文包，右手拿着一把雨伞，静静站在男人身后，仿佛一个沉默的背景板。
“……可以进来吗？”男人笑着问道。
“哪位？”塔奥不在，提托就是这座实验室的主人，她下意识地站起来，突然发现，那个拿着雨伞的女人，竟然和自己差不多高，“你们和塔奥预约过吗？”
“没有，算是不请自来吧。”男人的目光，在所有人身上一一停留，似乎在判断他们是不是自己要找的对象，最后，他注意到了一群人里面，唯一的黄种人，对仁略微颔首，“你们可以直接叫我泽塔。”
“泽塔·梅丽尔·克伦齐科夫，这位是我的助手，除了危急到我生命的情况，她不会有任何反应。接下来的谈话中，你们也可以当她不存在，我就不介绍了。”
尽管被这样说，女人也一样毫无表示，眼睛直直看向前方，令人怀疑，这究竟是不是一个活物。
“你就是泽塔？！”仁刷的一下站起来，目瞪口呆，“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？”
“……”提托的眼神很复杂，一时陷入沉默，只是定定凝视着这个突然登场，却对一切游刃有余的男人。
“能亲眼见到遣川战鬼，是我的荣幸，请代我向伊斯塔沃船长问好。”泽塔回应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笑，“本来应该在展览会上，与你见面详谈的，可惜，发生了这样的突发状况，只能作罢。”
“下个月，我刚好要去一趟拉格拉斯市，我们就在那里详谈吧。希望您能将这条信息，转达给伊斯塔沃船长。”
“至于这里嘛……纯属意外，就像淘金者一样，在一场大雨后，意外发现了藏在矿脉中，一粒一粒的碎屑金。顺着方向，就找过来了。”他拍了拍手，露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，“我对发掘真金，还是很有一套的。”
“那么，塔奥先生呢？”
第四百六十六章：招安招安……
“泽塔工业公司……”
这是张人凤，自吉米之后，看到第二个在自我介绍时，会拿出一张纸片的人。看看人家的打扮，多么正式，用词多么高大上，甚至还用自己的名字，创立了一家公司！相比之下，自己一下子就成了山野村夫……唯一的优势，就只剩下有钱了。
好在，在这个物质构成的世界里，他唯一的优势，还算吃香。
塔奥手中拿着这张名片，半天没有开口，如同灵魂出窍了一样。
提托则是微微咬着牙关，一反常态，缩到了角落里，用一种有些古怪的眼神，盯着泽塔看。
能看出来，她已经尽力了，但这姑娘实在不太擅长压抑自己的情绪。那股躁动不安的愤恨，刚刚进门的张人凤，都能明确地感觉到。其余人肯定或多或少也察觉到了，但也没人揭穿，泽塔本人也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，在忙着与塔奥攀谈。
怪事，两个理应是今天第一次见面的人，为何会诞生这种情绪呢？
没人知道。
到最后，还是奥萝拉作为实验室的二号助手，给他们倒了两杯热水。
值得一提的是，站在泽塔身后的助手小姐，对奥萝拉递过来的杯子毫无反应。
她微微侧身站立，正对着角落里的提托，目光依旧虚无，却像是隐隐警戒着她的动作。直到泽塔发出明确的指令，她才像个机器人一样，蹲下来，从小女孩手中接过杯子，仰头，一口将其全部喝完！给人的感觉，就像是她不容许自己的注意力，有一分一毫的分散，将一切不必要的行动时间，都压缩到了最短。
“从名字上判断，你应该是这家公司的老大吧？”银霜嘟囔着说道，“老大还亲自来干这种活啊……”
“很遗憾，我们公司的规模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，很多东西，也都还处于刚刚起步的阶段。”泽塔笑眯眯地说道，“不过，我并不觉得，身为管理人员，亲自前往现场有什么不对。”
“这位红中先生，不也每次都是亲临现场的吗？”
……
张人凤额角一跳，遂抬头看向他。
“不要误会，说到底，您在镇子上大开杀戒的时候，报的就是红中这个名号，压根就没有要隐瞒的意思吧？”泽塔冲他连连摆手，笑着说道，“被您这样看着，我要吓的尿出来了。”
“希望您能理解，接下来的话，并不是吹捧什么的。就个人而言，我对您的行为，表示极大的尊重，很少会有人像您这样行动的，至少我从未见过。”
“劫富济贫、除恶扬善，简直就像故事里的罗宾汉一样呢，听说南边的一些地方，都将您的名号奉为神明。此前，我一直对此感到困惑，但亲眼见过您之后，多少，算是有所理解了。”
……
“但是？”张人凤听出了他话里的潜台词，索性替他说道。
“但是。”泽塔被他点破，也不尴尬，反而十分大气地摊开手，笑着说道，“要说理论研究，流水线生产，以及如何将科学创意，在最快的时间内变现，这些活计，就不是您擅长的领域了。”
“我对您的肤色没有歧视，但您毕竟是外国人吧？在认读方面，天生就存在壁垒和障碍，更不要说科研领域，许多词汇，对本国人而言，都相当生僻。而且，就现实一点的因素来考虑，南边能提供的科研环境，无论如何，都不可能比得上北边吧？”
如同话剧演员一般，他伸出右臂，轻轻按在自己的心口，如同马上要进行诗朗诵。
“借着这次展览的机会，我有幸，拜读了您的一部分设计，这之后，我便确定了，您就像一枚未经打磨的璞玉！泽塔工业将会给予您最好的待遇：最好的实验室，最好的助手，最专业的研究环境，最完备的后勤体系。”
“当然了，有红中先生一掷万金在前，我实在不敢说，能在短时间内，给您最高的薪资待遇。”
“但我可以保证，我们发给您的薪水，是完完全全，能进入到您自己的腰包里，您不用再浪费心力，去考虑实验室的运转和维持。只要全身心的，投入您自己的……”
“你是政府的人吧？”塔奥突然开口道。
“……”
塔奥的长篇大论，像是被遏住了一样，收了声音。
“环境，实验室，助手，生产线，原材料，耗材，薪水……”塔奥板着指头，一个一个地细数刚刚泽塔列出的诱人条件，每说一个，就像有一把回旋镖，扎在了泽塔脸上，“无论南边北边，要凑齐你刚刚说的这些东西，而且还是‘高档’的实验室，‘专业’的助手，‘优秀’的环境，和‘不菲’的薪资，哪里是一家刚起步的小公司，能办到的？你所说的东西，完全前后矛盾哦，泽塔先生。”
“除非，你是政府的人，一切就都说得通了。”
“我们的公司，确实获得了一些政府的‘基本资助’。”泽塔还希望，能稍微找补一下，“但您可以放心，我会保证您的……”
“木已成舟。”塔奥不再犹豫，不如说，他这样的人，一旦做出某个决定，就不太会再改变了，“请回吧。”
……
……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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