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炉中文火
但他不敢去找张人凤的麻烦,又不认识这个坐在左边的侏儒,甚至对身后那些愤怒眼神的主人,也说不上话。在这个巨大的审判场里,唯一认识的,就只有一个。
“汉弗莱……真是好算计啊,这一天,你一定等了很长时间吧?”
乔佛里强压住心头的恐惧,嘴里疯狂地分泌口水,但他还是要做出一副无所畏惧的轻蔑姿态,挺直脊背,质问道,“公司到底是哪里对不起你?居然敢和这些外来人沆瀣一气,跟公司对着干,你想好结果了吗!”
“我没明白你的意思,奥斯本先生,据我所知,我的薪水,似乎并不是公司发放的。我也不是贵公司的雇员。”
汉斯不卑不亢地提高音量,似乎不只是说给他听,也要让尽可能多的人们,听到自己表达出的立场,“不要误会,奥斯本先生,我只是来找你,通知一件事。你张口公司、闭口公司的,这么看起来,你对公司的运营情况非常上心。这样正好,这件事,你一定会感兴趣。”
“作为市长,我宣布:因为今晚发生的严重安全事故,‘罗安诺克燃料公司’的各项业务,在本市,必须立刻暂停。”
短暂的沉默后,门外传来一片哗然之声,仿佛油下了热锅。
“什……”乔佛里目瞪口呆,好像突然不能理解英语了一样,对这句话充满困惑,“你说什么?”
“你听到了。死了那么多人,如此重大的安全事故,足以证明,罗安诺克燃料公司,对旗下业务的不熟练、对生命的漠视。矿难的具体原因,还需要仔细调查,但无论如何,你们公司的业务,从这一刻起,正式冻结。”
汉斯的表情,依旧是半眯着眼,如沐春风地笑着,但他那平静的语气中,却透着一股凛冽肃杀。
那一瞬间,在目瞪口呆的乔佛里眼中,他不是人,是一只蝎子。
蛰伏地下,躲避莽烈的日头,可一旦有机会,它就会立刻抓住,甩出那一发致命的尾后针!
“不,这……这不可能!你没有这样的权力!”乔佛里咬紧牙关,一般是愤怒,一半是气愤,“你上嘴皮一碰,就要把公司关了?我不同意,我绝对不同意!你知道关停一天,我们要蒙受多大的损失吗?绝对不行!”
……
张人凤的眼神略微一凛。
收入、支出、利润,这三者已经融进他的血液里,成为了乔佛里思考模式的一部分。哪怕是此时此刻,脑袋都快保不住了,他竟然还在思考这些东西,已然没有了几分人味。
可恨的同时,张人凤又感受到了些许可悲。
“再说,这样的事情,又不是今晚才发生!矿难这种事情,之前也有过啊,你之前怎么不追究呢!”
“之前。”汉斯淡淡地说道,“你指的,是,‘上一任市长’的任期内,是吧?”
“……”乔佛里一时无言以对。
“前任市长留下来的事情,我无权处理,更没有资格处理。”
汉斯的声音一点一点拔高,语气也一点点变得强硬起来,露出狰狞本相的野心家,轻而易举地,就压制住了乔佛里,“别的城市,我管不了,也没权力去管。我手上的权力,只在这座城市里生效。”
“那么,在这座城市里,所有和罗安诺克燃料公司有关的业务、工厂、矿点、资产,都必须立刻停止。在调查结束之前,公司的一切产业,暂时,都有市政府接管。”
“你是公司在这座城市的最高级别代表,今晚,我找您,就只是为了通知这件事。”
“就是这样,我还有很多公务要处理,既然目的达到,我就不奉陪了。”
说罢,他竟然真的缓缓起身,要从这里离开。
乔佛里的肩膀抖了一下,他突然意识到,这是在场唯一一个,可能救下自己性命的人。
剩下的人,都想要自己死。
脸面什么的,在这个时候,也就不重要了。
他一个闪身,扑到汉斯面前,脸上挂着惶恐和绝望,恳求道,“对不起,汉弗莱先生,我……我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。你……你想往上走,对不对?你这样的本领,肯屈尊来这里当市长,肯定是想往上走,我可以帮你!”
“我可以给我父亲写信,让他在北边的大人物那边举荐你,真的!对他来说,这再简单不过了,连钱都不用花,就是动动笔的事情!只要你……你让我写封信,真的,我只要写一封信就行啊!”
……
张人凤并未打断他的话,而是用右手撑住下巴,翘起二郎腿,眼睛微微眯着,仿佛在欣赏一出有趣的表演。
汉斯停下脚步,看了他一眼,终于,连那虚与委蛇的笑容,都随之隐去,露出了没有表情的冷漠底色。
“你之前说,这世界,是一个巨大的金字塔,是吧?”
“呃……我……我不是那个意思……”
“作为上位者,哪怕是七成想着自己,也该有两成,想一想和你一道工作的同僚们。剩下的一成,再替别人,替那些给你工作的人想想。这样,多少才算是个人。”
“而像你这样,十成十都想着自己的人……呵……某种意义上,也算是奇物了。”
汉斯略微压低声音,问道,“你将脚下的土地挖穿,能挖出来一块,不含杂质的纯金吗?”
“……”
无视了乔佛里的惊愕和沉默,汉斯没有再说话,转过身,快速离去。而直到跨出赌场大门的那一刻起,汉斯双目微闭,轻轻地出了一口气,紧绷着的精神状态,也终于松懈下来。
直到这一刻,他算是与奥斯本家族,彻底切割了干系。也从这场终极大考中,真正脱身而出。
第五百十三章:我不是正义的伙伴
一出戏演完了,另一出戏,也从这一刻开始,正式上演。
张人凤缓缓起身,先前汉森开口时,他一直在闭目养神,只为了在这一刻,从环目中,迸发出两道摄人的光芒!他本就高涨的气势,再度攀升了一个级别,一些站在后面看热闹的拉莫恩掠夺者,明知他此刻不是敌人,却也紧张得直咽口水。
并肩作战时,张人凤的两把火山手枪,还收在赌场的柜子里。
他不用枪,单刀入阵,那充满了力与美的战斗方式,会平等地给对手和队友,带来极强的震撼。
再回想到今天早上,拉莫恩掠夺者们,还试图劫过他们的马车,当时红中已经将这把大刀拿出来了。很难想象,要是米特奥拉没有及时发出制止信号,现在自己还能否好好坐在这里看热闹。
敬佩之余,还带了点后怕。
————
“我今晚要问你的,就只有一件事。”
张人凤的声音并没有太大,但是很有力,是那种只要场内外安静下来,都能清楚听到的音量。不需要提着嗓门,高喊肃静,爱看热闹,尤其是看倨傲无比的高高在上者,跪在地上、陷入泥沼,是所有人的通性。眼下的情况,是很多人做梦都不敢想的。
越拉越多的工人听说了这件事,从家里走出,走上街道,将赌场围的水泄不通。
“新奥斯汀州南部,曾经是佐拉埃尔家族的地盘,在驽马镇和前面一点儿的地方,有一座村子。你们公司,原计划在那里开一座工厂。”
出乎意料的,张人凤没有提起今晚的事,反而问起了相距遥远的驽马镇。
“为了让那块地方的村民自愿搬走,你们往地下水里,放了成箱成箱的有毒矿渣。水源被污染,村民喝下了有毒的水,身体出现各种各样的病变,光是皮肤病,就折磨得他们痛不欲生。”
“这档子事儿,你知道吗?”
“……什……什么?”乔佛里下意识睁大了眼睛,流露出困惑的眼神,他下意识地摇头,“我不知道,我……我是管理岗位,这些一线的具体业务,都是具体的业务员,去和合作对象谈的。”
“想推卸责任吗?”卡洛威冷声道,“你自己的手下,自己管不好?”
“呵……”
都说“狗改不了吃屎”,这个比喻不甚文雅,但很有道理。刻在骨子里的东西,往往是很难改变的。
即便落到如此境地,成了案板上的一块肉,乔佛里的内心深处,依旧瞧不上这群人。因此,听到卡洛威的诘问时,他没有说什么,却冷笑了一声,尽管这声冷笑,很快就被他的理智压了回去,但真情流露,往往也就需要一瞬间就足够了。
“这位先生,你以为,公司是你们的帮派吗?像部落一样,一群人凑在一起,啸聚山林,呼来喝去,手底下直接管着好几个人?”
乔佛里慢悠悠地解释道,“罗安诺克燃料公司,是一个很大的集合体,我们有最为先进的公司管理模式,有着清晰、严格的管理人员管理结构、奖惩措施和升降机制。业务员上面是主管,主管上面是领导,领导上面是执行官,再上面才是我!”
“你说的那笔业务,说不定只是某个业务员去谈下来的。像这样的事,一年要发生不知道多少,我还有赌场的生意要经营,怎么可能每一件事的细节,都知道的那么清楚?”
“今晚的事呢?”张人凤调转话头,平静地问道,“都是手下人做的,和你没关系——你也是这套说法吗?”
“……我……”
乔佛里额头上开始冒汗,他下意识地回过头,看到矿难家属们,愤恨无比的眼神。
他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,从冰冷的石砖上站起来,看向站在他对面的所有人,高声道,“和你有什么关系?你以为……你以为自己是在主持正义吗?不!你既不是治安官,也不是法院,你……你只是一个通缉令上的匪徒而已!”
奥托的眼神愈发阴戾,他下意识地想要上前,给乔佛里一点小小的“教训”,刚刚有所动作,却被张人凤抬手制止。
他仍然坐在最中间的位子上,面无表情地看着乔佛里。
“还有你们……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东西!”乔佛里转过身,怒斥门外的看客,“你们以为,是谁出钱建设了这座城市?是谁给你们发薪水,是给了你们养活自己的工作?都是我们!都是公司的功劳!没有我们的建设,这里还只是一片荒地!”
“法律才是文明世界的审判基石,你觉得我有罪,那就应该法庭上见。让检察官来起诉我,我也准备好律师,搜集好证据,最后在陪审团和法官的裁判之下,知晓我犯了什么罪,该叛什么刑罚……像这样……这样……”
他越说越激动,甚至还挥舞起手脚,囊括着这座已经变成审判庭的赌场,高声道,“既没有司法正义,也没有程序正义。抓捕,审判,定罪,都是你一个人干,这样不公平!”
“我要联系律师,我要求正义的司法程序!”
……
“正义啊……这个单词真是好用,只要一说出口,不管做了什么骇人听闻的事,都可以原谅了,简直就像奇妙的魔法一样。”
张人凤按住扶手,缓缓站起,他的声音压得很低,却有一种猛兽出笼的压迫感。方才还在大谈司法、正义的乔佛里,气势上立刻就怂了,缩起肩膀,下意识地往后退。
但是,在他身后,就是那群井喷矿难之中,受害者的家属们。
他们围成一个圈,无声,而又愤恨地,盯着他看。
“你似乎,误解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。”
“我从来不打算去当什么正义的伙伴,你说正义,我都觉得特别可笑,真的。”
张人凤真的笑了,他不再靠近,而是握住了那吧立在地面上的长刀,轻轻抚摸着沉重的刀柄。
“我只要成为,你们这种人,每晚入睡前的梦魇,就足够了。”
“像你这样的人,到底要经历什么,才知道改变呢?”
……
说这句话时,他已经走到了乔佛里身前,是和他脸贴着脸的距离。他的嘴唇抖动个不停,面色枯槁如灰。
他认命似的出了一口气,梗直脖颈,咬牙道,“既然如此,我也没什么好说的。你真的以为,你在这里犯下的事,会没有任何后果吗?射向我脑门的子弹,最终,也会击穿你的脑袋!”
————
长久的沉默,反而让乔佛里好不容易攒下来,面对枪口的勇气,渐渐烟消云散。
张人凤略微歪过脑袋。
“子弹?”
“只是今天晚上,你就害死了五十五条人命。还要算上上一次矿难,还有不知道多少,见不得人的龌龊之事。如此滔天大恶,你竟然还以为,我会用一颗子弹,来处死你?”
“你的命这么金贵吗,那么多人的痛苦,那么多人的眼泪,你一死,就能抵消得干干净净?”
“你……你说什么……”乔佛里的双目睁大,瞳孔涣散,“这不人道!这不人道!我……”
他终于想起来要跑,但是没跑几步,却被围成人墙的受害者家属们,一把推了回来,坐在地上。
乔佛里的表情完全失控,甚至不只是表情,他的下面也失禁了。
真正可怕的,不是死亡,而是比死亡更可怕,却又无从想象的东西。
“人道,人道,你也说了嘛,是给人准备的。对你这种畜牲……我从老家带来了,和你更相称的死法。”
张人凤从腰带里,拔出他不怎么用到的匕首,耍了个刀花,“这是天朝的土特产之一,不得不品尝啊。”
“你今晚害死了五十五个人,我也不多算你,每个人十刀吧。”
“求死,你也得受够了这五百五十刀,再去死!”
第五百十四章:上帝的愤怒,已然降临!
鱼的眼睛似乎眨了一下,鱼嘴一张一合地,仿佛要说出什么话来。
在豪华的餐桌上,摆放着冷光闪烁的精致烛台,一尘不染的高档桌布,刀叉等各种餐具,也都是用纯银打造。在烛光的映照下,熠熠生辉,尽显奢华各格调。
桌上已经有许多不同菜式,但最让伊斯塔沃感到不安的,是这盘摆在正中心,大到异常的法式蓝鳟鱼——它的鳞片和内脏已经掏空了,再被放到带有酸性的水中,煮到鱼皮呈现出轻微的蓝紫色,配上蔬菜和浓汤,将其自然染色,使其看上去仿佛一条活着的鱼。
和章鱼腿摆在同一个盘子里,有一种冷艳的美感,却又莫名让人排斥,实在算不上是什么色香味俱全的料理。
伊斯塔沃早已明白,对富人来说,“味道”本身,已经不重要了。他们的舌头被太多高级料理浸润过,阈值拔得太高,早已失去了尝到美味时的期待感。与之相比,他们更在乎一种精神上的享受,食物对他们来说,只是一种彰显权力、财力和地位的象征。
面前这位打扮得体的绅士,也是如此。
“辛苦你亲自来摩洛哥跑一趟,伊斯塔沃……我们很久没有见面。”罗安诺克·奥斯本,因为平常就很注重身体健康的保养,他的外表年龄,看上去相当年轻,一举一动也颇为沉稳。
此刻,作为东家,他坐在长桌的另一侧,用银叉叉起一块红酒焗蜗牛,将蜗牛肉放到嘴里,不出声地咀嚼着。并且秉持着“进食时绝不开口”的原则,等蜗牛肉从喉咙咽下去,再拿餐巾,象征性地擦了擦并没有沾到什么的嘴唇。
他喝下一口白兰地,却只是用来随便漱漱口,便吐到了一边的另一个盘子里。
“怎么,我准备的东西,不和你的口味吗?”
“感谢你为我准备晚餐了,奥斯本先生。”伊斯塔沃只是呡了一口高教玻璃杯里的酒,沉声道,“原则上来说,同为光照派成员,最好不要在结社之外,有太多明面上的交集。”
“早就听说,你喜欢独来独往,没想到这么独。”罗安诺克的声线毫无起伏,“和你的水手、海盗们在一起和朗姆酒,唱着醉醺醺的下流歌谣,会更和你的胃口吗?”
“……我这一生,大部分的时间,都是在船上度过的。”伊斯塔沃略微加重了语气,来表达自己的不悦,脸上却挂着淡淡的笑容,“或许你应该换一道菜,作为今晚的主食。”
“是吗?我倒是觉得,这道菜有着很好的象征意义。”罗安诺克用叉子叉住鱼眼珠,轻轻搅动一下,问道,“你知道尼采吗?”
“我没读过什么书。”伊斯塔沃摇了摇头,但语气里,却没有真的为此感到羞愧,只是说道,“大海就是我的学校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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