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炉中文火
第五百十九章:月犯五車五
“呸,呸呸呸……”
吐掉粘在身上的毛刺和叶片,张人凤抹了把脸,看着那座立于山顶之上的亭漏吗,喃喃道,“总算是快到了。”
他肩膀上还挑着根木头,坠着两个大木箱子,其中一个装的是四美斋的糕点,另一个箱子里,则是六必居的酱菜。两个箱子塞得满满当当,不过这点重量对他来说,倒也算不上什么。
真正难的,是一边挑着这两个箱子,一边还看山路。
像这种连名字都没有的山,山道那叫一个崎岖难走,大晚上的,马上不来,走几步就要眯起眼睛,确认一下,下一脚会不会踩空。否则一脚踏空,滚下来倒也摔不死,就怕把这箱子弄撒,那可就造孽了。偏偏这个地方,他大白天来还不行,必须得等日沉落山、月上枝头,才能来得。
拨开挡在眼前的最后一挂树枝,张人凤看见一个打扮粗陋、灰头土脸的丫头,正拿着笤帚,一下一下,十分认真地清扫着门前落叶。刷刷的声音,在空山之间回荡着,听上去分外解压。
“小哑巴。”张人凤和她打了个招呼,“你家大人呢?”
“……”借着微弱的月光,女孩眯起眼睛,认出了张人凤的模样,抬起手,指了指阁楼高处。
“总算是赶上了。”张人凤松了口气,正要提着两个木箱进去,却被小哑巴轻轻扯住了衣袖。
仔细看去,这孩子长得并不难看,只是灰头土脸的,发型更是烂得一塌糊涂。在月光下,她的眼睛闪闪发亮,睫毛忽闪忽闪的,仿佛会说话。她比了几个手势,表情有些疑惑。
“嗯,对,我要走了。最近天下不太平,朝廷点将,让我一道跟着带兵出征。”
张人凤摸了摸女孩的脑袋,亲昵地说道,“别担心,过个一年半月,平了流匪,我就回来看你。到时候,再给你们带吃的来,啊。”
小哑巴自然不会说什么,但她也没有再比手势,只是用一种有些不忍的眼神看着他。而后,她便管自己转过身,继续扫门前的落叶去了。
推开木门,挂在正上方的【逆数茶寮】四个字,分外醒目。有道是麻雀虽小,五脏俱全,这里确实是个喝茶的地方,只是不见一个茶客,桌椅都好好地收着。
顺着狭窄的楼梯,张人凤拎着两个巨大的木箱,一路走上去,那楼梯是吱呀作响。某种意义上,也算是让这间茶寮的主人,提前有了个准备。等张人凤推开最后一扇门,抵达天台时,亭亭玉立的少女,早已经为他准备好了一张休息用的竹椅。
“张师兄。”
身着素衣,面容姣好的少女,朝他行了个礼,那双眸子在他身上略一晃动,如同两柄烛火,“山路难走,难得您还特地跑一趟。”
“这哪儿的话啊,小瑛。师父,师姐,还有师弟师妹那里,我都去了个遍。怎么着的,咱们师兄妹一场,我也不能把你落下啊。”
张人凤将两大箱东西卸下来,放在地上,扛着它们从山底一路上来,他愣是半滴汗都没流,脸上还露出游刃有余的爽朗笑容。
逆数茶寮寮主,袁凤瑛。
这位姑娘和他们不同,并非从小就在师父面前,某种意义上来说,算是带艺投师。她本来就颇精通山医之术,又从师父手中,学了别的本领,这一来二去,也就和门下的其他弟子,不那么亲近。
即便如此,她也是同门的师妹,平日逢年过节的,张人凤也会来串串门,别的师兄妹该有的,在她这儿,一概不会少。
袁凤瑛倒也没不怎么推辞,每次都是轻笑着,照单全收了。
张人凤也想和这姑娘多聊一会儿,奈何她在钻研的,全都是所谓的黄老之术,听得他一个脑袋两个大。听不懂归听不懂,礼数还是要到的,一来二去,他还是想不明白,袁师妹这么闲云野鹤的一个人,干嘛还要学武功呢?
……
“师兄还没吃饭吧。”袁凤瑛轻声说道,“我去给您下碗面条吃。”
“别别别,我马上就回了,别耽误你看星星。”张人凤连忙推辞,随手指了指两个木箱子,“这个是六必居的酱菜,这个是……”
“坐下。”
进门开始,少女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,忽然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强势。她扣住张人凤的手腕,轻轻一转,将他扑通一声,按在了椅子上。
“?!”张人凤有些不可思议,因为他也是习武之人,下意识想要发力与之对抗。双足一扎,刚刚从地面借力,却觉得筋骨深处一阵酥软,仿佛中了软骨散一样。
竟然半点力气都没使出来,就这么结结实实地,坐到凳子上去了。
“师兄是大户人家,可是嫌我这里,茶饭粗淡?”
白皙、柔软的纤纤玉手,按在张人凤肩膀上。
袁凤瑛依旧温婉地笑着,离得如此之近,看着这双水盈盈的眸子,张人凤还是搞不懂,她到底在想什么。
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,还是她主动提出来的,再拒绝的话,难免有些扫兴,张人凤不想拂了师妹的面子,只好笑着点头,“好……那就有劳了,别弄得太复杂啊,我随便对付一口就行。”
“荒山野岭,想吃好的也没有。”袁凤瑛倒也不见外,拍了拍张人凤的衣领,又将一片掉入衣领的树叶轻轻掸去,“只当是给师妹一个机会,多少尽点心力便好。”
“这里也没什么好玩儿的,就烦请师兄,稍等片刻了。”
说话,她竟然真的将客人丢在这里,转过身,像一阵轻巧的风,就这么消失不见了。留下张人凤,一个人在这还算宽敞的天台上,左右踱步,来回闲逛,不多时,他便注意到了,这处处都透着小家子气的茶寮中,唯一精致的物件,便是这盏案台上的八角玻璃灯。
案台上的镇纸,压着一大摞好厚实的手稿,袁凤瑛的字迹相当娟秀,能读能写。这在当时的环境下,似乎有些超脱常理,想来,在拜入师门之前,她也不是寻常之人。
闲来无事可看,他便半低下头,看了一眼压在最上方的那张纸。
————
壬寅,己卯日,观天象,月犯五車五。
占之,得凶光毕露,恐有天星显能,人间动刀兵。
————
不知为何,这几个字像是刻在纸上了,借着烛光,像是蝌蚪一样游动,要从纸上爬出来。
夜风拂过,张人凤莫名打了个寒颤,便不再看,安安心心地等着。
第五百二十章:我们以后还见呢
袁凤瑛倒也实在,说是面条,就是面条,清水煮白面,再加上几滴酱油。按她的说法,荒山野岭的,能吃到这个,就算条件不错了。张人凤来之不拒,拿起碗筷,三两口下去,一碗面便见了底。
“好吃吗?”
她突然问道。
“呃……这个……”张人凤实在不好意思开口,清水煮面嘛,哪有什么好吃不好吃的,以他平时用餐的标准来看,确实是次了那么点儿。但他又不想打击师妹,抹了抹嘴,便采取中庸之道,只评价了一下面条的口感,“清爽滑口,不可多得啊。”
“是嘛?”袁凤瑛莫名看着他,那笑意像是对他,又像是在隔着他,对很远很远的什么人笑,“那师兄,可要牢牢记住这味道。人生有如风吹萍沫,风一大,吹散了,下次再要相见,就不定是什么时日了。”
“嗨~~~师妹说的哪里话,不必如此感伤。无非是去剿匪嘛,按照以往经验,剿个半年一年的,我也就回来了。”张人凤摆了摆手,顺势又把剩下的面条,全扒拉进嘴里,一边说道,“师妹要是吃的舒心,这点心和酱菜,我下次再带点来就是。”
“……”袁凤瑛没有回答,只是凝视着张人凤,好像要把他样貌的每一个细节,都刻进记忆里。
“师兄,出行之前,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的?”
“心愿?怎么突然问起这个……”张人凤将碗筷搁在桌上,沉吟片刻,想起这茬,语气也低沉下来,“师妹果然料事如神啊,要说未了的心事,倒还真有一桩。”
“为了武状元这事儿,我和大师兄闹掰了,自那之后,也没再往来过。我去他家里找过不止一次,但他都不在,问了,就是天南海北都有演出,奔其他地方去了。他不见我,我也见不着他,天长日久的,这交情……就算是彻底断了。”
一说到这儿,张人凤的眉毛揪起来,显得十分沮丧,“我去问师父、师姐,可他们都说没法子。大师兄在外头有演出,今天给这个演,明天给那个演,日程排的那么满,想回来一趟也难啊。”
“说起来,小瑛,大师兄会来你这儿坐坐吗?”
“偶尔。”
这两个字仿佛救命稻草,让张人凤猛地抬头,“那……下次见面时,能否请你带个话给他,就说我……”
“没这个必要。”袁凤瑛却摇了摇头,脸上依旧是那种看穿一切后,不紧不慢的笑容,“你和朱师兄的缘分未断,还能再见的。”
“真的吗?”张人凤先是松了口气,随后便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,“什么时候?”
“两三年后吧。”
“在哪里?”
“……一家离这里很远的戏园子里。”
“戏园子?”张人凤愣了一下,很快恍然大悟,给自己编好了剧本,“原来如此,过两三年,我去到某一家戏园子里,刚好大师兄在那边演出。他在舞台上就注意到我,演出结束后,我们再聊聊彼此的境况,彻夜畅谈,然后就和好了,是这样吧?”
“嗯,怎么说呢……”袁凤瑛迟疑了好一会儿,勉强点头,“过程稍微有点偏差,但结果差不多。”
知道了这件事,张人凤下意识地放松下来,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,起身行礼,“多谢师妹指点迷津,这下,我便没什么后顾之忧,可以安心办朝廷的差事,去金陵剿匪了。”
“天色不早,我也不叨扰了,师妹早点休息吧。”
……
“师兄!”
袁凤瑛忽然喊住了他。
“嗯?”张人凤转过身,有些好奇地看着她。
向来恬淡的少女,此时此刻,却露出有些惆怅的神色,也从位子上站了起来,欲言又止。
“别这样看着我嘛,小瑛。”张人凤察觉到了她的不安,便主动以笑容安慰道,“我们之后还见呢。”
————
“……”
张人凤在一片黑暗中,睁开了眼睛。
心里头压着事情,晚上便无法安睡,哪怕是张人凤也不能免俗。在罗安诺克带来的高压之下,他的梦也开始杂乱起来,竟然梦到了老家时的事。说来惭愧,这两年在亚美莉加的生活,简直比梦还要胡来,他已经有好长时间,挤不出时间来回忆老家的人和事,自以为都将这些忘却了。
没想到,梦境之中,袁凤瑛的容颜,还是如此清晰。
“唉……事到如今,怎么还……”
在这段梦境中,场景、情节、人物,都是顺带的,真正让自己潜意识在意的信息,只有一条。是为了这小小的一叠醋,才包了这盘饺子!
“月犯五車五。”
张人凤对天象一无所知,但汉字他是认识的,这封老爹留下的书信中,也提到了这种天象,和当时在小瑛案桌上看到的,完全一样。至此,留给自己的谜团,变得更多了。
所谓“月犯五車五,人间动刀兵”,肯定不是什么好兆头。
这个老爹,究竟又是何许人也?
在眼下这个年景,能跨越重洋,来异国他乡发展的,肯定都不是一般人。但从旁人的口吻,比照来看,这位叫“老爹”的,可是在几十年前,就已经在亚美莉加落脚了。如果没有足够的资历打底,就老爹老爹地喊,听着实在有些滑稽。
“咸丰皇帝,不……可能是道光皇帝的时候,就出国了吗?”
别说出国,大多数老百姓,在那个年景,根本不可能知道国家之外有什么。不仅如此,就冲这一手观天占星的本事,就绝对不可能是普通人,时至今日,老爹麾下到底有多少人,经营着何种业务,多大的摊子,全都是一头雾水,自己究竟在和什么东西为敌呢?
如果双方的力量相差悬殊,情报也没什么意义,可以直接靠压倒性的武力碾压过去。
可如果,双方的力量,相差并没有那么大,情报的价值,就能体现出来了。
“简直像作弊一样啊,这什么观星之术……”
原则上来说,张人凤对这些超出理解的神鬼之说,一向是敬而远之的。奈何这段日子,遇到了许多,无法用常理解释的事情。
并且,从结果上来说,老爹的信里,确实预言了同花一行人的结局。如果他选择早点打开这封信,看了上面的内容,或许就会果断带着乔佛里撤退,自己也就只能干瞪眼了。
要是自己的阵营里,也有那种能预言未来的家伙在,就好了啊……
————
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之际,房门却悄悄地打开了一条缝,少女踮着脚尖,小心翼翼地挪了进来。但她的动作再轻,也不可能瞒得过张人凤的耳朵,仅听脚步,他便听出了来者的身份。
“伊芙琳?”
第五百二十一章:夜深深,灯昏昏
“都已经这么晚了,红中先生,还没有休息吗?”
少女手中,捧着一整套折叠好的服装——衬衣、马甲、西服,长裤,一应俱全,都叠成了工整的方块形。
“没办法啊,我睡不着。”尽管吃住不在一起,但在张人凤心中,伊芙琳也会是红中帮的一员,在她面前,没什么好掩饰的。他便直接从床铺上坐起来,一边挠头,一边苦笑道,“我知道你在这里,但事情一件接着一件,抽不出时间来看你,抱歉啊。”
“红中先生自己,也有很多事情要忙吧。”少女笑着摇摇头,弯下腰,将这叠衣物放在他身边,“这些大事,我一点忙都帮不上,我能做的,对您来说,就只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已。”
“这座赌场的三层,也有专门储存衣服的地方,我从里面挑了几件。出去办事的话,还是打扮的正式一点,比较好吧。”
“诶?”
张人凤这才意识到,自己原先的那一身西装,早就在拔树那会儿,就被隆起的肌肉撑开了。后来,他更是嫌这西装束着身体,发力不畅,索性直接将其撕开。后续的街头攻坚战中,他手持大刀,杀了个痛快,身上的衬衣早已被血污弄得不堪入目。
也得亏是他这号猛人,竟然连衣服都不换,直接就睡了——这一天足够累的,他也没空去管这些小事。
“你知道我的尺寸吗?”张人凤拿起一件衬衣,在空中抖了抖,对比了一下自己的身材,竟然分毫不差。
“没什么的,您的身材,我稍微看一下就知道了。”
伊芙琳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容,灯光下,隔着一层朦胧的白色纱巾,她的容颜愈显娇美动人,入夜已深,她的腰板依旧挺得笔直,没有丝毫倦怠。纤细、柔嫩的双手,则是规规矩矩地叠在大腿上。
看着她的侧影,有些焦躁不安的心,似乎也平静下来。
衣服还是原来的衣服,那复杂、典雅的浮雕和镂空,也着实将少女的贵族气息,衬到了极致。只不过,比起之前,眼前的少女,似乎有了些许不一样的地方。
用大白话来说,就是稍微胖了点。
取下束腰后,伊芙琳的三餐食量,也渐渐恢复到普通人的水平。本来就是正值青春年华的17岁,有营养补充进去,立刻就会体现在身体上。原先过于骨感的身材,现如今,也多了几分丰润曲线,腰身依旧纤细,却也不再像之前那样,好像被风一吹,就要折断。
动人的身材,再配上这足以在舞台上,俘获万千掌声的面容,和她独处一室,会让男人忍不住吞咽口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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