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炉中文火
坐在桌子上的少女，一席忍者打扮的黑衣，翘着二郎腿，右手纤长的手指竖起，转动着伊斯塔沃的黑色猪肉派帽，看上去有些轻佻。她的上半张脸，被一副栩栩如生的狐狸面具所盖住，看不清她的面容，只能看见红润的唇上方，追着一点美人痣。
“都……死光了吗？”
“还差着一个，他们家里的老三，就是那个银行家，好像听到风声，事先逃走了。”忍者少女晃荡着双腿，感慨道，“不愧是银行，消息比我还灵通，不是有这么句话嘛，你逃的开赏金猎人，却逃不开银行。”
“奥斯本家族，能派上用场的人，几乎都被那家伙杀光了。男女老少，一个都没放过，剩下那点零星的人，也没法支撑起公司。”
“罗安诺克死后，他的燃料公司几乎停转。奥斯本一家被清扫干净，各个派系的人，也就开始冒头了。他们开始争夺公司的归属权、控制权，背后的大金主纷纷撤资。”
“因为事情发生的太匆忙，他的财产也没有来得及，坐任何处置，这会儿，全都成了一块块肥肉，被那群狼撕咬着呢。不仅如此，奥斯本家族的老家，摩洛哥市，也陷入一片混乱。各方被奥斯本压着的势力，都开始蠢蠢欲动起来……真是造孽。”
“依我看啊，还有一阵好乱的呢。”
少女十分轻松地说出了这一切，倒是让伊斯塔沃侧目相看。
“不愧是你啊，隐。”他将咖啡放到一边，夸赞道，“这么短的时间里，就把喜这些事，都给捋清楚了。”
“那是。”隐无比骄傲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，狐狸面具背后，那双眸子，也得意地眯在了一起，“你出去问问，要说暗杀、搞情报，还有谁，能比的过我的？”
明明都是些见不得人的事，她却以一种颇为自得的口吻，说了出来，不难看出，她是将这门令人忌惮的技术，当做一门手艺了。
不过，时常处于漩涡中的伊斯塔沃，确实需要这门手艺。
“但有件事儿，我一直琢磨不明白……”
“再怎么说，他的家世背景，也算不上小了。作为对手的奥斯本家族，绝对是个庞然大物。”
“红中帮再怎么厉害，也只是一个匪帮而已。正常情况下，匪帮对上这种有钱有势的大家族，不是应该像狗一样，被撵得到处逃窜才对嘛？但现实，却完全反过来了，势力如此庞大的家族，竟然被一个匪帮，从物理意义上毁灭掉。”
“而且，从摩洛哥市民的证词来看，红中甚至都没有带很多人进城，但他本人，却被描述成，一个无所不能的怪物……他跑的比马还要快，一脚能把人踢到墙上，拿根树枝都能把人的脑袋敲碎，越传越夸张，真相都从其中被掩盖掉了。”
“能做成这么大一件事，还如此干脆利落，一点点隐患都不留，那个红中，到底是什么人呢？他背后，还有没有更大的势力，在推动这一切？”
……
伊斯塔沃沉默了一会儿，忽然问道，“隐，你是哪一年上船的？”
“你这什么记性啊。”隐打趣道，“去年的事情，你都记不清了。”
“去年啊，那就难怪了。”伊斯塔沃沉吟片刻，“其实……”
————
房门被推开，伊斯塔沃有些猝不及防，生生将自己的话头，掐断在了喉咙里。
“父亲！”
索菲亚像一只娇俏的小黄鹂鸟，扑到了他怀中。
第五百四十六章：知道我是谁吗？
“索菲亚？”
伊斯塔沃的第一反应，是有些抗拒的，他不愿意将自己的亲人，暴露在自己的“事业”面前。尤其还是隐这样，专门负责情报的能手。
但眼下，事情已经发生，再掩饰也来不及了，伊斯塔沃只能扮演起父亲的角色，轻轻拢住她的肩膀，语气里却有些责备，“你又偷偷跑出去了，现在外头可乱着呢。”
“我……我也没办法嘛，家里的日子实在太无聊了，每天都是练习、练习……”
索菲亚自然也注意到有外人，短暂的情感抒发后，她便松开了拥抱，好奇道，“父亲一向不怎么来这里的，怎么今天……”
“来这里处理些工作，正好离这儿最近，索性就住下了。”伊斯塔沃摩挲了一下木杖上的寒蝉图案，微笑着，轻轻抚过少女的侧颜，“外头的旅馆再怎么好，总归，也不如自己的家舒服啊。”
工作？
索菲亚看了一眼坐在桌子上的隐，无论是穿着、姿态，还有那张狐狸面具，都非常奇怪，很难和工作这个词联系到一起。透过狐狸面具，索菲亚能感觉到，她看向自己的眼神，稍有些玩味。
不过眼下，她也没想那么多，只是单纯见到了太久未曾见一面的父亲，而感到高兴。
发自内心的喜悦，是根本藏不住，会直接表露在肢体动作上。索菲亚此刻，便笑得格外明媚，即便有外人在场，她不好太粘着伊斯塔沃，却还是不自觉地，揽住了她的一条胳膊。
“父亲这次来，什么时候回家啊？正好，母亲和茱莉亚姐姐，也很久都没到父亲了，我们一起去……”
“这次……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。”伊斯塔沃不知该怎么回答，只好挤出一些笑容，握住了索菲亚白皙的双手，语气里的复杂、无奈，都深深表露出来，“抱歉。”
索菲亚眸子里的笑意，有了短暂的僵滞，但她很快就调整过来，摇了摇头，柔声道，“父亲要为家族考虑，也是没办法的事，这样的话，我就不打扰父亲工作了……明天见。”
她以大家闺秀的完美礼仪，拈起裙角，对隐行了个礼，退出去的时候，又将门原样关好。
屋内的气氛，一下变得有些尴尬。
“哈。”隐率先开口，语气之中，颇有些调侃的意味，“这位，就是未来的‘水妖宁芙’喽？说实话，我真想象不出这个深闺小姐，杀人的样子。总不至于杀人前，还要先礼貌地询问一下吧。”
“她会不会成为水妖宁芙，不是我能决定的，自然会有瓦格莱特家族的人去操心。”
伊斯塔沃的语气有些强硬，话不算重，但却已经让隐知道，他不想就这个话题深聊。
“……你能帮我弄到，去第一州的票吗？”
“哈？”狐狸面具下，隐的表情一定十分诧异，“要什么时候的？”
“明天。”
“明天？！”隐直接从桌子上蹦了下来，“憎らしいやつ……你耍我呢，看看现在几点了，距离‘明天’，就剩下两个小时而已，我上哪儿给你弄车票去？”
伊斯塔沃沉默不语，只是挺直腰板，就这样看着她。对视之中，隐察觉到他是认真的。
“为什么？”
“罗安诺克在光照派之内的职务，是【夜鹰密涅瓦】，在这之上的，也就只剩下最高级别的【觉者】一人。这种级别的成员，突然被除掉了，上头不可能没有动作的。光照派和红中帮，算是就此结下梁子了，之后的过招，还远远没有结束！”
隐的神态也变得严肃起来，从老大的语气变化中，她也能听出来，事情，正在朝着一个不受控制的方向走去。
“我出海多年，最怕的就是这种情况。表面上，风平浪静，一切祥和，但在看不到的海面之下，旋涡、暗流，此起彼伏，早已在酝酿之中。唯有将船只停泊在岸，才是安全的。”
“回到她母亲那里，再不济，至少还有瓦格莱特家族，可以庇护她。”
他很少会和下属说这么多话，也是因为，先前提出的要求，多少有些超出常理了。
他需要将因果和隐说明白，好让她体会到自己的用心。
“好，既然这样，我就……”
————
“哈。哈。哈。”
笑声突然传来，伊斯塔沃肩膀一抖，心瞬间凉了半截。
因为他很确信，屋子里一直只有他和隐两个人，索菲亚进去又出来，将门关上了。此时此刻，墙角的位置，却凭空多出来一个人！他穿着一身粗布衣服，下颚上留着一撮山羊胡须，靠在墙角，脊背微微佝偻着，看上去年岁已高，颇不起眼。
但他那双黑色的眼瞳，以及眼瞳中的笑意，却让伊斯塔沃寒气直冒。他一时间没法确定，站在那里，到底是一个真人，还是自己因为压力过大，而看见的幻影。
“所谓父母之爱子，则为之计深远……”
“今日一看，果然如此啊。”
……
下一刻，没有任何犹豫，隐骤然间压低身形，从挎包中摔出一枚弹丸。
“轰————！！”
小小的房间里，烟尘四起，呛得伊斯塔沃连忙捂住口鼻。
掷出烟雾弹的瞬间，隐飞身扑进，这是她的习惯动作——即便掩盖住了对手的眼睛，攻击，还是要从他最意想不到的地方过来。
为此，她苦练平蜘蛛架势。在几乎贴着的地板的冲刺中，甚至还有余力拔出匕首，耍了个刀花，运至身前，紧靠着记忆中的方位，朝着入侵者的脖颈位置，一刀刺了下去！
“当———！！”
没能刺进去？！
狐狸面具后的瞳孔，瞬间放大，从刀尖传递回来的反震力，将她震得虎口发麻。分明应该是人体身上最脆弱的要害之一，却用一层皮肉，抵住了自己的刀刃。
“呵……”
“哈哈哈哈哈———！！”
烟雾散去，老人肆意地笑着，喉结上下滚动，好像抵在他喉咙上的匕首是纸做的。直到这时，隐才注意到，他的右侧脸上，有一道贯穿面部的星形烧伤疤痕，一直延伸到脖颈侧面，看着触目惊心。
干枯如木的手指，在她的心口位置，轻轻点了两下。
“咚咚！”
……
隐保持着出刀的姿势、错愕的表情，静止不动了。
“这……这是……”伊斯塔沃瞪大眼睛，立刻就判断出形势的强弱，将枪放下了，“点穴？！”
“不愧是船长啊，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，果然懂行。”他将匕首从隐手中取下来，攥在掌心中，轻轻一握，叮的一声，刀身和刀柄脱离开，变成一堆废铁，“……知道我是谁吗？”
……
“老爹。”伊斯塔沃沉声道。
第五百四十七章：这阎王的拜帖，我们是送，还是不送啊？
黄皮肤。
穿着不起眼的粗布衣服。
看上去和老人无异。
最重要的，则是他那从右脸一直延伸到颈部的烧伤伤疤，实在太有辨识度了。只要知道这条信息，再对上了，是绝对不会认错的。能在这种位置，留下烧伤疤痕，还活下来的，本就不会是一般人。
至此，伊斯塔沃的头脑开始高速运转起来，他知道老爹这个人，但还是头一次见到他。一时之间，他也拿不准对方来找他，到底是有什么目的……或者企图。
“不要露出那种表情嘛，船长。你可以把我，当做一个传声筒，我来向你传达【觉者】的意志。”
老爹却是一点都不客气，直接拉了张椅子，坐到伊斯塔沃面前，顺带着还理了理头发，“最近发生的事，都知道了吧？”
伊斯塔沃长出一口气，点了点头，闭上双眼，眉头紧蹙起来。某种意义上，他早就隐隐约约预感到了今天，并且在脑内，不知做了多少次预演。而眼下，这一天，终于以他最不愿见到的方式，真正到来了。
来自这个权力组织最高层，直接下达的命令。
“之前都只是小打小闹，一两座城镇嘛，毁就毁了，觉者考虑的，是更大的格局。”
“但现在，情况出现了一点变化。有一条不安分的鲶鱼，突然闯进了这个池子，要把池塘搅得一片泥浆……你知道我在说谁吧？”
伊斯塔沃自然心中有数。
说到底，光照派在南方的底子，相较于北方，还是太弱了。几乎是在战争结束后，他们才开始将权力的触手，伸向南方的州郡、城镇。根基不深，自然会采取保守策略。
至于匪帮，只要不闹的太过分，能忍的，也就忍了。像柴德尔这样的南方家族，甚至想过。要和帮派达成短暂的“共生”关系，他和怒雷帮有过短暂的合作。如果不是被张人凤搅了，这种商匪合作的模式，还能持续很久。
但，红中帮的出现，改变了一切。
确切来说，是从他们“夺走”了白炬镇开始。
如果只是抢钱或者杀人，在他们眼里，其实构不成什么太大威胁。匪帮大开杀戒，一般也杀不到这些官员、富贾头上。至于被抢银行、劫火车之类方式，掠走的钱财，则是有一万种方法，再从普通百姓身上剥回来。
然而，红中帮的逻辑，却和普通的匪帮不同。他们不仅不抢穷鬼的钱，还会通过一系列雷霆手段，将这块地盘，彻底吞入肚中。白炬镇，圣昆塔克，风栖港，三马镇，拉格拉斯……现如今，新奥斯汀州的几个关键城镇，已经被全部拿下。
整整一州之地，实质上，落入了红中帮的掌控。
光照派无法容忍这种事的发生。
“啪嗒！”
老爹从宽大的袖子里，取出一枚麻将牌，按在桌上。
那个中字，仿佛以鲜血染成。
“南边一直是你在管，能挑起来大梁的，也只有你一个。”老爹曲起手指，轻轻一弹，将这枚麻将牌弹到了伊斯塔沃面前。
“去把红中做掉。”
“成功之后，【觉者】会亲自召见你，并将你提拔为夜鹰密涅瓦的一员，参与光照派决策层议事会。简单来说，就是让你顶罗安诺克的位置。”
觉者就像一台精密、准确的机器，你把贡献投进去，他把奖赏吐出来，一分一毫都不差。
这个秘密结社，能做到如今地步，和他那精妙到极致的利益分配能力不无关系，人与人之间，最坚固、最通用的连接，就是利益连接。他以此作为链条，就所有人死死捆绑在一条船上。
伊斯塔沃毫不怀疑这话的真实性，既然是觉者的许诺，只要自己杀了红中，不管以何种形式，这个承诺，是一定会兑现的。
但……
“连您的儿子都败下阵来。”伊斯塔沃的语气很委婉，“我恐怕也……”
“那小子会气硬功。”老爹漫不经心地说道，“修炼到十三层之前，般若功对上气硬功，自然是要矮一头的。”
伊斯塔沃眼皮一跳，惊讶于眼前这个老人，竟然如此准确地说出了张人凤修行的功法。但他的心理素质极好，很快就压住了情绪，没有将其流露到表面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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