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炉中文火
看这状况,估计问他关于流寇的事,他也答不上来。
“你的子女呢,怎么把你丢在雨里不管?”
“……”
老人的眼皮耷拉着,几乎可以看到骨头的胸腔,略微起伏了一下,却什么都没说出来。
他最后的力气,只用来摇头,那眼神中郁结不化的苦与痛,令张人凤头皮发毛。
吐出最后一口气,眼睛渐渐凝固,从这个地狱解脱了。
……
“大哥。”他的手下提醒道,“兄弟们在前头不远,发现了一个客栈,灯火通明,里面有大概三十个人,各个都是响马打扮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张人凤抹了把脸,咬牙道,“都精神点儿。”
————
“一心敬?啊!?哥俩好啊!?三星照啊!?四喜财啊!?五魁首啊!?六六顺啊!?”
“咚!”
“咚!”
“咚!”
“输了!输了输了,喝,喝,给我喝!”
……
既然是要打探消息,那自然是走正门。
推开门的瞬间,客栈里的气氛,出现了短暂凝滞。一双双凶狠无比的眼睛,接连投下了视线。
张人凤他们换了一身响马的衣服,又是一路淋雨过来的,看着很是狼狈。至少在服饰上,是看不出什么问题来的。
坐在中间,脑袋上戴着绒帽,下巴上留着山羊胡,背后挎一把大刀的男人,缓缓转过身,擤了擤鼻子,随口问道,“生面孔啊。”
“这不熟了吗。”张人凤笑道。
“甩个蔓儿吧。”
“跟头蔓儿。”张人凤回答道。
他这一答,客栈里的气氛登时就缓和不少,但众人眼中的审视,却还没有完全消去。
“哦。”山羊胡呵呵一笑,“老兄在哪里发财啊,柳子?”
“吃搁念的。”张人凤继续说道。
“吼,哈哈哈!这倒有意思,吃搁念的,来了我们这儿了。身边还跟着那么多弟兄……”山羊胡的声音骤然压低下道,“你别不是海冷吧?”
听到海冷二字,不少人的面色瞬间变化,只听铮铮几声,砍刀出鞘,凶戾之气已然在客栈上空盘旋。
“我还以为,这儿不盘海底呢,搞了半天都一个鸟样。”张人凤面色如常,反而主动往前走了两步,“听说这儿错齿子和浆子都不缺,我才上了跳板的,就这么简单。”
“哈哈哈哈哈———!!!”
山羊胡大笑起来,猛地一招手,“那还不简单,来啊,给他搬碗浆子,再切几盘米羊肉来!”
第五百五十三章:唯见月寒日暖,来煎人寿
“咚!”
一大缸酒被搬了上来,砸在张人凤面前的桌子上,顺带着还有一叠肉,只是略微烤了一下。能看得出来,这群人的炙烤技术也不怎么样。外表是熟了,但扒开来一看,里头都没熟,还粘着粘稠的血丝。
在众人的注视下,他还是夹起一块放到嘴里,嚼了两下,皱起眉头,这和他印象中的羊肉,完全是不同的口感。
“小子,知道什么是米羊肉吗?”山羊胡子见他吃下这盘肉,嘴角挑起,冷笑着问道。
“……”方才的所有春典切口中,这是张人凤唯一没听懂的一个。从特有的语法上来推测,应该是某种肉食,但如果是普通的肉,似乎又没必要,为其专门设一个春典。
这些江湖术语,都是朱魁泷一句一句教给他的,和所谓的江湖人交流,一出口,人家就知道你是懂行的自己人。一些坑蒙拐骗的东西,也就不会冲着你来了。
但,速成班就是速成班,朱魁泷也不可能把所有春典都教给他。
事实上,在他开始转变赛道,在庙会、王府之类的地方表演戏法后,也就不怎么跑江湖了。这套诞生于草根的江湖春典,自然也没有了用武之地。
“哈……”
“哈哈哈哈哈———!!”
“啊哈哈哈!哈哈哈哈——!!”
……
一瞬。
他只表现出了一瞬的迟疑,客栈里的所有人,便忽然大笑起来。
密集的雨点声从窗外传来,明暗不定的烛火中,那一张张狰狞的面容,嘴角快要咧到耳根处。仿佛可以透过齿与舌,直抵那黑洞般的腔子,或是尖细、或是粗粝的笑声,就从那地狱般的黑洞中挤出来,肆意地嘲弄他。
男人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子,咧开嘴角,面露凶光,“顾名思义,吃米长大的羊,他们的肉,就是米羊肉了。”
“羊都是吃草长大的,哪会有什么吃米长……”
“……”
“……”
张人凤的瞳孔瞬间睁大,他的第一反应是捂住嘴,但已经来不及了,一股强烈的冲击感直抵肺腑。
“呕!!!咳咳……”
肠胃既是消化器官,又是情绪器官,在后世的医学中,被称作“第二大脑”。当人体产生的感情过于强烈时,肠胃功能就会飞速紊乱。此时此刻,这个冲击性的事实,直接击穿了张人凤的心理防线。
他当即半跪在地上,将方才吃下去的东西,全都呕了出来。
“哈,果然,这小子是个海冷!”山羊胡子用这种方式,验出了张人凤的身份,出言讥讽道,“睁开你的狗眼瞧瞧,你到了谁的地头上了?这儿的兄弟,哪个还没有吃过几口米羊肉。”
身后的兵士眼看势头不妙,想要去将他搀起来,却被他摆手拒绝。
提起子女时,那个老人眼中的麻木、压抑和痛苦,直到此刻,才精确击中了他的眉心。
“小子,你以为,懂两句江湖春典,就能蒙混过去了?哈哈哈哈,老子这对招子,可还亮堂着呢!”
“你们……这群畜牲……!!!”
张人凤落泪了。
腹部还在隐隐作痛,生理和心理的双重冲击,让他失去了对自己情绪的控制。
龇目欲裂,青筋爆出,牙关咬死,头发更是一根根直立起来。
“哈哈哈哈,真是没见过世面啊,小鬼。粮吃光了,难道让我的弟兄们白白饿死?”
山羊胡将碗碟朝地上一摔,哐当一声,当即砸得粉碎,脸上的冷笑随即转为狞笑,“能够被我们吃,是他们上辈子的福分,起码,在动刀子之前,还有一口断头酒可以喝。那些老的、柴的,我们连吃都不愿意吃,就得在街上活活饿死!”
“小的们,都甭废话了!”他将身后的大刀拔了出来,招呼道,“抄家伙,叉了这几个海冷,剁碎了,送去给……”
定格在他眼中的拳头,让他将后半句话,咽回了喉咙里。
“诶?”
毫无保留的一拳,落在他的脸上。
放慢来看,拳头接触到面皮的瞬间,甚至在他的脸上,产生了一层一层的涟漪,仿佛一石击破水面。
挤压。
变形。
最后……像填充了过多氦气的气球那样,轰然炸开。
“轰————————!!!!”
几乎什么都来不及感受到,他的身体,当即被粉碎成一滩血沫,墙上、地上、桌上,乃至强梁们的碗碟里,到处都是。方才还狞笑不已,拔出刀来,要砍死他们的一众流寇,此刻都像定身了一样,僵在原地不动了。
他们的大脑,还需要一点时间,来处理眼睛看到的事情。
今天晚上,他们打碎了张人凤的世界观,张人凤也打碎了他们的世界观,某种意义上,也算礼尚往来。
昏黄的灯光下,血气在张人凤头顶盘旋,他的双拳紧紧攥住,半边身子,已经被染成猩红。
他缓缓转过身来,双瞳之中,凶光毕露,在他们身上一一掠过!
————
“老大,老大,不好了!”
……
他跌跌撞撞地跑进院子,跨入门槛的时候,还被绊了一跤,“咚”的一声几乎是直接摔进了屋子里。
“找死——!谁让你闯进来的?”卧榻之上,留着浓郁络腮胡子的高大男人,显然有着不小的起床气,当即就从枕头下面抽出一把明晃晃的砍刀来,怒声叱骂,“不知道老子在睡觉,给老子滚!有什么屁事,明天早上再说!”
“老大,不……不是我要搅你,实在是……事情来的太急。”传信的小弟连连摆手,以免信还没传到,自己先被一刀斩了,“城东那边,来了个硬点子,好像是官兵,说是要亲手宰了你!”
“他沿着街,一路打杀过来,可算净了街了……兄弟们被打散,是死的死,逃的逃,一团混乱。您要是再不出手平定局面,咱们这摊子,就算彻底干不下去了。”
这一段话里,江湖春典的含量几乎是零,在足够紧迫的情况下,自然是怎么简单怎么来,已经没有余力去处理这些黑话谜语了。
老大神色一凛,眉头高高拧起,直到这时,他才从被人喊醒的懵逼状态中,稍稍清醒过来,一把将被褥掀开,怒声道,“哼,好啊,好得很!这帮该死的狗官,看来,这是打算卸磨杀驴了!”
“老大,这人点子可硬,依我看,还是暂避锋芒……”
“避?有什么可避的?他点子再硬,还能硬的过老子的金背大刀?去给老子把刀抬来!”
这张床上,还有两个被抢来的女人,此刻正瑟缩在床脚,脸上写满了惊惧,不知自己接下来的命运,将会如何书写。
“你们就在这儿等着吧,哪里都不许去。”老大活动了一下脖颈,露出无比自信的笑容,“看老子怎么砍下他的脑袋,当酒壶耍!”
第五百五十四章:怎么办?
“滴答。”
“滴答。”
……
拎在手上的人头,血珠滴了一路。
久攻不下的瑜城城门,在天亮之前就开了,只不过,是被里头的流寇自己打开的。张人凤一手提着流寇老大的头,一手横握着他生前的金背大刀,直接从城池正门走了出来。与他一道进瑜城的十个先登兵,倒是都还活着,只是都受了点伤。
张人凤冲的太猛,几乎把所有流寇的注意力,都吸引过去了,压根没人关注他们。此时此刻,他们看着张人凤的眼神,就仿佛看见下地行走的声线,敬畏有加。
等待他们的,是装备齐整、手持兵戈,武装到了牙齿的魁字营。
一匹高头大马从中走出,马背上坐着的,正是魁字营领军何无双。
至少这次,看到张人凤时,他的脸上还是堆起几分笑容,在马背上抱了抱拳,拱手笑道,“张兄雷霆手段、转进如风,不愧是武状元啊,在下叹服,叹服!”
“怎么是你?”张人凤狐疑道,“我山字营的兵呢?”
“今夜丑时,瑜城城门打开,数百命流寇被张兄你杀的闻风丧胆、落荒而逃。你不在,上头便任命徐斗泰暂管山字营,去追赶那些逃走的流寇了。”何无伤眯起眼睛,眼神中略有几分忌惮之色,“好不容易撬开了他们的龟壳,总得斩尽杀绝,你说是吧?”
“接下来,上头的意思是,让魁字营接防瑜城,张兄就不必操心了。”
他似乎有意停顿了一下,才接着说道,“巡抚大人点名要见你。”
“见我?”张人凤将流寇老大的人头,随手朝地上一丢,立刻便有两个小兵上前,拿布袋将其装好。
“见我做甚?”
“诶呀,张兄说的这是哪里话,你在城里冲锋陷阵、斩杀流寇,为我军大破瑜城立下汗马功劳,岂有不见之理啊。”何无伤的语气,已经有些谄媚,“不光是你,所有与你一道进城的勇猛之士,都有军功!日后上报给朝廷,求点赏赐什么的,想来也不难。”
身后的十个先登兵听到此语,都有些激动,先登的回报固然丰厚,其死亡率也是巨大的。这一趟去,刀山虎穴,本就没指望能活着回来。而如今盖了张人凤光,只是受了点轻伤,就换来真金白银的赏赐,简直赚麻了。
“不过,张兄还是先回一趟魁字营大帐吧,你现在这一身血……可没法去见巡抚大人。”
这点倒是没说错,此刻的张人凤,俨然是昨夜杀红了眼,身上沾满血腥,没有一滴是他自己的。张人凤自己倒是不怎么介意,但既然是要见人,还是见自己的直属上司,稍微清洁一下,自然是人之常情。
“也好……我杀了一晚上,稍微有点乏了。”张人凤活动了一下肩颈,长出一口气,“那就,一切有劳何领军了。”
“无妨,无妨,你这趟功劳可不小。昨日老弟我不识起倒,多有冲撞,还望张兄不必放在心上啊~~~”何无伤抱拳拱手,笑得愈发殷勤,“来日,若张兄平步青云,小弟还指望张兄多多照拂呢。”
————
魁字营,军帐。
巨大的木桶之中,倒满了热气腾腾的热水,白色水汽形成一道烟,直往上冒。一股好闻的松香味,随着滚烫热水,一并飘了起来。
经历了一夜厮杀,正是筋骨劳累的时候,看到木桶,张人凤下意识地放松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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