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炉中文火
有一个面相慈祥、衣着朴素的老人,站在木桶边上,腰背习惯性地弯着。
“呃,不好意思,您是……”
老人相当客气地说道,“张领军不必在意我,我只是何大人家里的奴才,跟他一起来的。何大人吩咐我,伺候张领军更衣、洗澡。”
“这就不必了吧,我自己来。”张人凤也算是大户人家出身,但打小以来,就没有让下人伺候自己的习惯,吃饭穿衣,这种自己能做的事,他觉得反而还浪费时间,实在没必要让人代劳。
“他上战场打仗,还带着你一起来啊。万一有个闪失……”
“老奴这条命,本就是何大人家里给的。”老人很是恭顺地说道,“若是能为何大人而死,也算没白活这一趟。”
“……这样啊。”
张人凤心中暗暗叹气,但也没说什么,解开绳扣,脱下身上那黏哒哒,沾满血渍的脏衣服,半是抱怨地说道,“洗澡就洗澡吧,军帐外头,凑过来那么多兵干嘛?难道怕我溺死在木桶里吗?”
老人的眼皮微微一跳。
“张大人,您又没看,如何知道,军帐外头有兵?”
“我能听到他们的呼吸声。”张人凤没怎么在意,继续管自己宽衣,一边说道,“气喘如牛。”
……
老人面色一变,忽然将手中捧的衣物丢到边上,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,朝张人凤的心口刺来!
“当———”
刀刃刺在皮肉之上,却像抵着软甲,不能寸进分毫。
“怎么可能?”老人眼里闪过一丝震惊,“你到底是……”
“咚————!!”
张人凤没有丝毫犹豫,反手一记重拳,砸在他的鼻梁上,当即将他砸得身影一花,血沫横飞,鼻梁断裂,瘫在地上不动了。惊魂未定之际,他就是再迟钝,也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,什么军功、封赏、更衣洗澡,就是为了创造一个安全的环境,好让自己放松警惕。
“这么说,门口的那些兵,也是……”
张人凤猛地回头。
————
“杀———!!!”
军帐之外,喊杀之声骤起,数杆长枪挑破营帐,几个身披精良甲胄的士兵,齐齐冲了进来。张人凤正在诧异之时,却不得不强提一口气,双腿微曲,振臂运气息,浑劲全身,硬撼住从各个方向刺来的长矛!
咽喉。
心脏。
肺腑。
丹田。
下腹。
侧腰。
双腿。
七杆大枪齐刷刷扎在身上的不同位置。
“……”张人凤咬了咬牙,怒声叱道,“顶!”
“当当当当当当当———!!!”
宛若金铁击石,集合七人之力,却也没能抵过张人凤的硬桥硬马。他这一扎马,两腿就像生了根一样,纹丝不动。众兵士纷纷露出惊愕之色,不断加力,连大枪都压弯了,局面却依旧没有任何改变。
“宝盖盔梁……果然,都是魁字营的人。”张人凤却还有余力,怒目圆睁,开口质问道,“为何?为何如此?!”
普通的兵士,自然不会问什么为何,他们对此毫不关心。
大帐被撕开,透过人群,张人凤看到了外面的景象——魁字营的人,已然将这大帐包围。其中有几个兵士,正在搬运一具响马打扮的尸体,那是随自己夜闯瑜城的先登之一。他们被军功、赏赐骗过去,随后被麻袋套头,乱刀砍死,身上没有一处是好的。
如同破掉的器皿般,鲜红的液体,正从它们体内汩汩流出,洒在地上。
这些令人心痛的细节,被张人凤尽收眼底。
“啊……”
他轻轻啊了一声,心中有什么东西,在这一刻,彻底绷断了。
紧随其后的,便是滔天怒火。
————
“喝啊———!!”
张人凤一声大喝,以双臂揽住这七根大枪,朝上一提、向下一顿,以蛮力将其枪杆生生折断!
其表情可用狰狞二字形容,眉宇紧拧、头发飘起,面容可憎,怒火烧穿肠,好像连体内的血液,都跟着一并沸腾了!
七个身着甲胄的枪兵,被反震力震倒在地,纷纷露出惊惧之色。直到这一刻,他们才明白,为何围剿区区一人,居然需要布下如此之大的阵仗,乃至于让魁字营全军出动。
可惜,杀星降世,做什么,都已经来不及了。
目眦尽裂,气愤如潮!
“我要把你们……”
张人凤从咽喉深处,吐出这句带血的怒吼,“全部杀光——!!!”
第五百五十五章:回合制游戏里的大世界玩家
“都处理干净了吗?”军帐之中,何无伤将一粒葡萄放入口中,擦了擦手,随口问道。
留给张人凤的,不过是个精心布置过的陷阱,真正的军帐早已转移。而何无伤,正在同随行的师爷一起议事。
“按照您的吩咐,那十个山字营的,都处理掉了。”兵士如此说道,“还是老规矩,丢到山里?”
“别啊,人家连响马的衣服都换好了,不能让他们白换吧。”何无伤冷笑道,“用车子推进城里去,给那群百姓看看,这就是让他们家破人亡的流寇。冤有头债有主,要找,就找它们去。”
“啧啧啧,跟了这么一个主子,屁都捞不着,真是可怜,可怜到家了。”
“何大人,事情还没结束。”戴着圆片眼镜的师爷坐在一旁,抽着老烟杆儿,一边说道,“这大小是个军官,还是朝廷委任的武状元,死了,肯定得问个缘由。最好是处理的干净点,万一将来,真的追查下来,也不会有人把你推出去顶缸。”
“哈哈,师爷,你多虑了,这次可不是我要办他,是巡抚要办他。他这个武状元,走马上任的时候,就得罪了一片人,没人会站出来为他说话的。”何无伤挥了挥手,“比起这个,我更关心接防之后,还是老规矩来,先抢三天?”
“没必要,就是有钱、有粮,肯定也让流寇刮光了。我们再刮,也刮不出油水来。”师爷吐出一口刺鼻的烟,缓缓开口,“既然油水刮不出来,就让他们用功劳来补偿吧。”
“师爷的意思是……”
“一颗人头,就是一笔军功。”师爷的眼镜被烟气挡住,看不清他的眼神,只听到他淡淡地说道,“人头嘛,谁的不行呢。”
……
就在二人敲定了接放后的行动方针时,又是一个兵士冲进大营之内,只不过这次,他的动作十分慌乱,差点没给地下的石子绊倒。
“怎么了,慌慌张张的,成何体统?”何无伤不满道,“办这么点小事,都能失手吗?”
“何……何大人!”兵士咽了口口水,说出后半句话时,他自己都不太敢相信,“魁字营的前军、中军,快被冲垮了!是打还是撤,您赶紧拿定个主意吧!”
“哈?”何无伤听得一脸懵逼,“你到底在说什么啊?”
“咚———!!”
一个士兵从帐外飞了进来,将帐篷穿出个大洞,重重落地。何无伤惊得倒退两步,再一看,头盔仿佛被大象踩了一脚似的,已然变形。他的胸甲被像纸板一样撕开了,心口挨了重重一锤,整个凹陷下去,背部则是对应的凸起来一块,眼珠暴凸而出,只有出的气,没有进的气。
“啊……啊……”
在他们面前,他很快咽了气,师爷也终于放下烟杆,面露惊惶之色,站了起来。
对视一眼,两人都从对方眼中,读出了不好的预感。
他赶紧起身,顺手拿起兵刃,匆匆将军帐的一角撩开,却见到了他此生中,冲击力最大的一幕。
————
“何——无——伤——!!!!”
军阵之中,张人凤爆发出一声怒吼,高喊着他的名字。
其双臂箍住一门大炮的炮管,将其当做棍棒一般,抡动起来,朝面前的兵士身上砸去!再如何被铁甲包裹,稍微擦一下,便是断骨伤筋。要是正面挨上一下,那更是如打卤一般,直接变作铁包肉的碎沫了。
正常情况下,两军交战,就像是在玩回合制游戏,先登,枪兵、弓箭手、火铳、骑兵、攻城器械……此消彼长,你一轮我一轮。但张人凤,却像是这个巨大的回合制游戏中,唯一的大世界玩家,横冲直撞,毫无顾忌。
“咚——!”
“咚——!”
“咚——!”
……
炮管一下一下地砸在兵士身上,不多时,大炮的底座也因为巨力而散架,只剩下一根金属炮管。对张人凤来说,反而使得更加顺手,魁字营本就没有太多战斗的意志,遇到这种怪物,自然是连跑都来不及。可他们的人太多了,又挤在一处,就连跑都很难跑,被张人凤抡起炮管,好一阵打杀!
“这……这家伙……”
何无伤后背发凉,打了个寒颤,从脚底板冷到天灵盖,嘴唇都开始发抖,“去……去把我的马牵来,快!快!”
说完这句话后,人群之中,杀到兴起处的张人凤忽然扭过头,和他对上了视线。
……
“啊———!!!”
堂堂魁字营的领军,竟然被这一眼吓得尖叫出来,转身就跑。这种时候,谁都靠不住,他将整个兵营丢在脑后,随便骑上一匹马,一夹马肚,扯紧缰绳,想要离开这个修罗之地。
“嗖——!”
一跟被掰断的枪杆破空而至,钉穿了他的右肩。
血花飞溅。
“呜啊……”
肩部吃痛,这根木杆直接刺穿了甲胄,巨大的冲击力,将他生生从马背上掀落,砸在血与土的泥地里。
————
“嗡———!!”
耳边响起尖锐的刺鸣声。
何无伤感到一阵天旋地转,耳边响起无数个声音,惨叫、哀嚎、低鸣,还有时不时传来的,如野兽般的咆哮。他试着活动了一下,右半边的身体,已经完全失去知觉,整个被刺穿了。求生本能还在苦苦支撑着,令他用仅剩下能动的右手,抓住地面,一点,一点,艰难地爬行着。
“呼……呼……”
渐渐地,周围的世界安静下来,连那些惨叫声,都消失的无影无踪。
只剩带着腥味的风,在这片可怖的战场上空,悄然盘旋。
还差一点。
就差……那么一点点。
……
“要去哪儿啊?”
那魔主般的声音,忽然从身后传来,“咱两的事,还没完呢。”
他抓住何无伤的一条腿,像拖一条死狗那样,将他从战场边缘,再度拖了回来。
“啊——!!”
拖行途中,肩部的伤口再度被撕开,疼痛无比,仿佛利刃钻心,让他忍不住惨叫起来。
“闭嘴。”张人凤冷声道。
此刻的他,周身衣物尽皆血染成,一片殷红。
杂乱的头发下,那双眸子里的愤怒,已经冷却下来。仿佛爆发过一轮的火山,仍然酝酿着可怖的热量,要将万物焚烧殆尽。
尸横遍野。
张人凤说到做到,以一人之力,将魁字营杀到了“众皆星散”。凡是他能看到的,一个都没放过。
天上魔主,人间太岁,不过如此了。
面对这双压迫感超乎人类的眼眸,何无伤没有片刻犹豫,直接招了,“是……是巡抚!巡抚下的令,他要我杀你的!”
“为什么?”
“你……你坏了他的好事。”何无伤忙不迭说道,“这批占了瑜城,骚扰金陵的流寇,本来都是他养着的!只要……只要一直有流寇,朝廷就会仰赖他们剿匪,他,他手里的权,就一直是实权。他怕你……怕你知道了这层关系,就……”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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