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炉中文火
她所说的，是一群靠着墙斜坐，很明显自成一派的男人。他们正一边打量起会议大厅，一边交头接耳地说些什么，彼此之间的关系相当紧密。但从衣着打扮上来看，又不像是牛仔、枪手一类的人，为首者相当年轻，坐在队伍最前面，腰板挺得笔直。
气质，谈吐，再加上几乎肩膀上人均一条扩容子弹带，吉米大概判断出了他们的身份。
“南军。”吉米压低声音，“应该是流亡南军的队伍。”
“这阵仗可不小啊。”艾米小声嘀咕道，“红中突然回来，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？”
“……”吉米已经隐约预感到了什么，“一会儿就知道了。”
————
张人凤从后门上场的那一刻，会场内瞬间安静下来，几乎是所有人的目光，都集中到了他身上。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一片，不知为何，他松了一口气——这段时间，忙得像个连轴转的陀螺一般，总算在这世上，留下了一些谁都无法抹去的痕迹。
“拉格拉斯的事情，大家或多或少，都已经听说了吧。”张人凤定了定神，开始给罗根他们，介绍起他的另一众新收的手下，“这位是米特奥拉，他所率领的拉莫恩掠夺者，在那场战争中，帮了我们不少。现如今，这支队伍，也已经是我们的一员。”
“如各位所了解的那样，我们发起了一场战争，并且至今，仍然身处其中。”
……
他以尽可能客观、中立的角度，将前一个月，在拉格拉斯发生的一切，都讲述了一遍。
这也是三马镇的人，第一次以官方盖棺定论的口吻，听到这段经历，众人的表情各自有异。
基本就是老年人敬畏，中年人惊愕，年轻人崇拜——无他，这一段悍然开战，于夜色中设伏，并最终大破敌军的故事，传奇色彩实在太浓郁了。就这段，哪怕是一个字不改，拿到酒馆里去吹逼，都能骗到一个晚上的酒钱。
更别提之后，还有千里奔袭、直捣黄龙，将整个奥斯本家族屠戮带劲，简直就是大破三马镇的一个翻版。那自然是怎么听，怎么带劲！
吉米的表情有些沉重，比起生在这里、长在这里的本地人，他见过的世面更多，自然也清楚，这场战争的背后，意味着什么。
相较之下，罗根就显得很镇定。他没有参与到激烈的讨论中，只是咬着雪茄，面色沉静，不知道在思考什么。
张人凤的语气相当沉重。
“然而，这场战争，所带来的反扑力量，远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强大、危险。过去的路线，已经无法再复制。简单来说，就是靠着帮派力量，抢钱、抢人、抢地盘的时代，将会一去不复返，红中帮面临着现实的转型危机。”
“而这一切，都是我造成的。在最该忍耐的时候，我没有忍住。”
他深深吸了一口气，叹道，“我这个人，最讨厌的，莫过于仗势欺人的人。”
“或许……时光倒转一次，我还是会这么做的，我要为那些被淹死的、踩死的、压死的人，讨回一个公道。”
“那群高高在上的人，他们有钱、有权，除非刀架在脖子上，否则，他们是不会以任何形式忏悔的！能听到这群人死前的哀嚎，让我觉得无比舒适！”
“只是人力再强，终有穷尽之时。即便真的浑身是铁打的，把我熔了，又能打几颗钉子呢？”
“能坐在这里的，毫无疑问，都是我们自己人。我们一起流过血，一起战胜过人数千百百倍胜过我们的敌人！这样的感情，是无法割舍的……眼下，我们比任何时候，都需要你们的帮助。”
……
为了维护团队的威信，团队的老大，一般是不会轻易示弱的，但张人凤还是这么说了。他不是一个特别通权变的人，心里有什么，便一股脑的倾泻出来，这种强烈的情感表达，在一些特定环境下，比如都是自己人的地盘上，特别容易直击听众的心灵。
“砰！”
一直保持着沉默的罗根，直接将短铳形霰枪拍在了桌面上，第一个表态，“我们的命，都是你们给的，这一点，大家都记得。”
“一句话，要钱给钱，要人给人。说个数，能办的一定办！”
“罗根……”张人凤喃喃道。
“事到如今，没必要说这些。早在拉格拉斯的时候，我们内部，就统一意见了。”米特奥拉则是一脸平静地说道，“直接说吧，你需要我们怎么做。”
……
强大的向心力，让张人凤倍感安心，下意识地松了口气。
“我们即将成立一个新的团体，以公司的形式，掺和进南州各地的木材生意，名字就叫【三元木材公司】。”
他拍了拍手，换上一身正装的蛇油商人，克拉肯，在众人目光的簇拥下，咽了口口水，战战兢兢地走上台。看得出他现在有多紧张，浑身紧绷，走路顺拐，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了。
张人凤扶住他的肩膀，将他按到了台子正中央的长椅上。
“一个有着长远眼光，靠着红中牌蛇油，发了一笔横财的小商人。将这笔钱，投在了木材生意上，成立了一个公司……”
“这就是克拉肯先生，接下来要扮演的角色，我们要做的，就是配合他，把这场戏演好。”
第五百八十九章：各自的明天
“那个，张……张先生……我非常感谢您的厚爱，只是……”克拉肯擦了擦额头上的汗，肩膀僵硬得和冻上了一样，“我只会做点蛇油和蛇皮器具，要说搞木材，我真的是一窍不通啊。所谓隔行如隔山，我担心，我会把您的生意给弄砸了……”
“不用操这个心，你只是‘名义上’的领导。”张人凤拍了拍他的肩膀，以示安慰，“对外，这公司总需要有一个人，来担任这个位置。这个人明面上，最好是和红中帮没有过往来，又要有充足的动机、资金，来把这出戏唱下去，目前来看，你是最合适的人选。”
“公司的发展、运作、账目，一切一切，你都不需要过问。你还是可以像之前一样，继续待在那间蛇油生产厂房里，做你最擅长的工作。”
“可是，我……我做的就是‘红中牌’的蛇油，我都把您的名字放在蛇油品牌上了，要说和您没关系，会不会有点……”
“那只是广告而已。”
伊戈适时开口，慢悠悠地解释道，“你只是借用了‘红中’的名头，来给自己的产品打广告。这只能说明，你是一个有着优秀商业头脑，嗅觉十分敏锐的商人。”
“明面上来说，你和红中帮从没有一起行动过，你和老张是在火车上认识的。哪怕让人来查，这种偶遇，也不可能查出个什么痕迹来。明面上，你的身份，是和红中帮完全独立的。“
“借着红中的名头，你的蛇油发了一笔小财。于是，你不满足于小作坊生产蛇油，想搞点大买卖。你把赚到的钱，全都花了出去，成立三元木材公司，想要鼓捣木材生意——这份剧本，从逻辑上来说，是完全站得住脚的。”
“这还不明白啊？”卡洛威翘起二郎腿，半靠在椅背上，眯着眼睛，“哥们儿，其实你该倒腾蛇油，还是倒腾蛇油去。只不过在原来的工作上，又多了一份，就是在必要的时候，在外人面前，你得扮演成一个木材公司的老板，顺便再盖盖章、签签字，齐活！”
“哦……哦……”克拉肯还是有些困惑，半懂不懂地点头。
“公司的经营、运作、商务策略，都不需要你劳心，伊戈会统一负责的。”张人凤沉声道，“当然了，如果公司赚了钱，该分给你的，也不会少。”
“不不不。”克拉肯连连摇头，“我什么活儿都没干，怎么好意思分红呢。”
“你必须得要，否则的话，账目就对不上了。”伊戈的语气十分笃定，“不光如此，让你扮演这个角色，也有一定法律上的风险……就当做，是我们给你的补偿吧。”
这一次，克拉肯没有再回绝，而是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，坐回去，不再说话了。
“公司的地点，就设在白炬镇，那里也是我的地盘。建成之后，我们的军师麦克，将会作为公司的安全顾问，被聘用，成为三元木材公司的雇员之一。”
“呵……”麦克的笑容有些复杂，“兜兜转转地绕了一圈，最后还是干回保镖了，命运的安排，就是有这么神奇。”
“起码这次，你的雇主，不会再被一蹶子尥死了。”张人凤打趣了一句，接着说道，“小梅，你之后就跟着伊戈，帮着他处理一些事情。这机会真的挺难得的，在他边上，也好多学着点儿。”
“……”小梅半低着脑袋，呡着嘴唇，自顾自地玩手指头，情绪看着很是低落。但她最后也没说什么，只是点了点头。
“我已经给邓恩写了一封举荐信，严格意义上，应该是我口述，伊戈替我代笔的。”张人凤将话头，转向了帮派中的武器工匠，“席恩，回白炬镇之后，你就去他们那里吧。他们是捣鼓军火起的家，器材、场地、材料，什么都不缺。”
“我们和光照派，迟早还有一战，可能还不止一战……为了那时候做长远考虑，武器方面，我们一定不能落下。”
“明白。”席恩点了点头，眼睛里都快冒光了，“我争取弄出点新玩意儿来，到时候，狠狠震他们一下。”
“再有嘛，就是卡洛威……”
“当初跟你，我就图一个波澜壮阔、跌宕起伏，如今，算是超水平完成我的期待了。之后的每一天，都是赚的。”不等张人凤开口，卡洛威便笑着表态，“说吧老张，要我干什么？”
“……”张人凤也被他的乐观逗笑了，“交给你的任务，可以说是特别艰巨。”
“你，阿拉娜，还有拉莫恩掠夺者的人，将组成公司内部的‘安保部门’。”
卡洛威面色一变。
“什么是安保部门啊？”阿拉娜则是好奇道，“是不是有人来抢劫咱们公司，我们给人家打跑就行了？”
“表面上是的，不过，你们还有另外的任务。”张人凤的语气，变得有些沉重，“光有武器，是打不赢战争的，我们还需要战士。血肉之躯的战士，意志坚定的战士。”
“关于流亡南军的问题，我想过了，其实也不光是南军的残部。只要是素质合格，愿意和我们一起合营的，都应该积极接纳。总不能等到了大决战的场面，还是我们这一百来个人，去和他们的军队干吧。”
米特奥拉总结道，“……你希望，我们以这个‘安保部门’的名义，在暗地里，替你招募兵源？”
“不光是招募，还包括基础的训练，射击、骑马、手雷的投掷等等。队伍扩张起来之后，我会想办法给你们弄钱来的。”张人凤压低声音，“等以后，你们的队伍成熟了，我会让你们从公司里独立出来，成立一个‘三元安保公司’……但那也是后话了。”
此言一出，在座的众人，或多或少，脸色都变了。事情的性质，也在这一瞬间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。
有武装力量，可以从政治、军师、经济方面，牢牢掌控的地盘，就不再是劫匪抢山头，而是彻彻底底的“飞地”了。
“除了他们之外，还有一个重要的外交性质任务，酋长，只有你能办。”
“我大概猜到了。”酋长玩味地笑了笑，“要我回高树？”
“眼下这个情况，我们在南边多一个朋友，总好过多一个敌人。”张人凤从挎包中取出一个信封，沉声道，“也别空着手去，钱的事情，我会给你们准备好的。”
“作为我们的使者，你替我去见一见那位【高树之王】，顺便向他……”
“送上我们的善意。”
第五百九十章：骂名我来担
“说了那么多，我大概也听明白了。”罗根取下一直叼着的粗雪茄，用手指头点掉烟灰，“你是想把原来的帮派拆开，打乱重组，再塞到这个木材公司里，没错吧？”
黑掌皱起眉头，思索道，“木材公司……我印象里头，南边好像一直没什么能做大的木材公司，除了有一个叫、叫什么来着……”
“阿比木材公司？”伊戈提醒道。
“对，对，就这个！就听过这么一家公司，是搞木材的，领头的叫什么阿比·格雷，他们家的生意太大，把其他木材公司，全都给堵死了。”
黑掌的语气有些狐疑，讪笑道，“那什么，老张，我不是怀疑你的能力啊。要说上阵杀敌，你能以一敌百，这不假，但做生意不是这么回事儿啊。这块领域都让人遮住天了，你们还要往上怼，到时候会赔死的。”
“……”
张人凤和伊戈对视一眼，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。
到底还是隔了一层。
关于阿比木材公司的事儿，红中帮内部的人，其实是一点都不担心的。
伊斯塔沃在离开之前，几乎为张人凤安排好了一切，自然不会考虑不到这一层。
这片压在南方木材生意上的天，早就被他一杯毒酒，给赐死了，现在公众面前的阿比·格雷，是隐用幻术假扮的，事先都通过气。“他”会找一个合适的时候激流勇退，顺便把整个市场，嘴对嘴喂到三元木材公司的嘴里。
当然了，这个核心的秘密，就涉及到许多复杂的动机，还涉及到张人凤和船长的关系，他不太愿意拿出来和人讲。
“这个……不必担心，我们会有商业上的策略。”伊戈看出了他的纠结，略一沉吟，就把这个话题略过去了，“罗根镇长，您刚刚确实说，如果我们有人员方面的需求，您也愿意配合的吧？”
“明白了，你们是想让三马镇的人，去当你们公司的雇员。”罗根咧嘴一笑，“要多少，你们说个数，我马上就去办。”
“也别强制人家去啊，先把情况问清楚，问一问他们的意愿。”张人凤补充道，“等公司做起来，可能要离开新奥州，远赴其他州的，会很辛苦。”
一听这话，罗根那沧桑的老脸上，立刻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。
“我说，老张啊，你对自己在这个镇子里的名声，是不是多少有点误会了。”黑掌用一种十分夸张的语气说道，“现在我们放出话去，是给你干活儿，上门的年轻人，能把这里的门槛都给踏破，就是有这么夸张。”
“这样也好，给我们减轻点压力。”罗根叹了口气，“那么多年轻人积在镇子里，什么都不干，就容易出事。”
……
很多事情，不当这个镇长，罗根或许永远都不会考虑到。
在红中到来之前，他的角色，更像是一个居中的调停人。但今时不同往日了，以前的三马镇，聚了那么多年轻力壮的人，赫克托可以把他们直接编入怒雷帮，再散到新奥州的各个城镇去。
天下之大，有的是地方可以抢，人再多，也就不会显得多了。
可如今，时过境迁了。张人凤治下的三马镇，还特意引入了吉米这样的法律团队，就是要打造出一座和现代文明无异的城镇。这种情况下，总不可能让他们，再加入红中帮去。
但这三马镇之内，除了种地、放牧、做蛇油，实在也没有什么正经活计了。
成立公司，招募雇员，正好也缓解了三马镇的压力，可以说是两难自解。
……
“公司的事儿，说了也有一大通了，怎么就是没听见你自己的安排？”罗根问道，“你呢？你的帮派是转型了，你这个老大有什么打算？总不至于把所有事，都交给你的军师，当甩手掌柜吧。”
“我这个人呢，比较有自知之明，做生意方面，我是外行，就不随便掺和了。”张人凤摆了摆手，“我也有我自己的计划要去执行，这个点子很重要，暂时还不能和你们透露，不过……”
他一拍胸脯，信心满满地说道，“等计划开始实施，你们会知道的。”
一直以来，张人凤在人前展现的，都是对自己武力的绝对自信。看到点什么样的恶人，甭管对面是什么来头、什么背景，他直接就莽上去了，往往能连人带背景一起莽穿，颇见成效。
但这次，他却难得对自己的“智慧”，表现出自信满满的样子，也难怪众人都用有些古怪的眼神看着他。
“我们这一大帮子人，都会在三马镇待一段时间，等你们把人找好，就一起回白炬镇。要是执行过程中，出现什么问题，或者你们觉得哪里不妥的，也别藏着掖着。就趁这会儿，多交流吧。”
该说的都说了，张人凤的视线在听众身上一一扫过，最后定格在吉米身上，“律师，辛苦，再跟我来一趟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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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单独谈话啊。”回廊之上，艾米看着一脸愁容的吉米，笑得有些幸灾乐祸，还用胳膊拐了他一下，略带调侃地说道，“我都有点怀疑了，你真的是他们团队里的人吗？怎么所有人都安排了一圈，就是没你的份？”
“我……别扯，按照入伙顺序，我可是最早一批！我在刀疤村就入伙的！就是……”
“就是管不住你这手吧？”艾米摇了摇头，一脸无可救药的表情，“我真搞不懂了，你又没成家，也没有老婆孩子要养。你平时的生活，貌似也奢侈不到哪里去，要那么多钱干嘛啊？”
“嘘，别扯！”吉米赶紧将脑袋晃得如波浪鼓一般，否定道，“你不知道真实情况！”
“你忘啦，镇子上的资金账册，在专门的会计师从白炬镇来之前，您也让我看过的。里头不止一比钱，都说是进度款项，但是前后对不上。那你可不就是没管住手嘛。”
“怎么叫我没管住手……等一下……”吉米好像才回过神来，惊讶道，“你能看出来这个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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