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炉中文火
“没什么。”
“没什么就不是这种表情了。”张人凤几继续手撕柴火，一边笑道，“说嘛，跟我你还藏着掖着干嘛？”
狼沉默了片刻，轻声说道，“我们特意选这种地方训练，就是为了高度保密吧？”
“你今天救下了这些猎人，谁知道明天，他们会不会把遇到你的事情，告诉别人呢？或许，即便他说出去也没人信，但……一传十、十传百，我只是担心……”
张人凤面色略微一怔。
“抱歉，师兄，我……”
“不，你说得对，是我没考虑到这个。我只是看他们快被郊狼咬死了，又和以前一样，下意识冲了出去……”张人凤叹了口气，摇了摇头，有些自嘲地笑道，“看来，我这是旧习难改啊。”
“别！就是要这样的师兄才好呢！”狼却以相当用力的口吻，坚持道，“要是师兄不是这种人，就不会从牙婆哥老手里，把我救出来……我就不能在这里，和师兄见面了！”
“我的意思是，也许下一次，师兄不用亲自露面……不是有这个嘛？师兄这段时间，一直在苦练射术，即便是躲在暗处，将那些郊狼一一清理掉，也不在话下吧？”
她指了指悬在张人凤腰间的怀特手枪。
“坏……我给忘了！”张人凤这才惊觉腰间，还挂着两把真家伙，遂大叹一口气，懊悔道，“训练时都好好的，一遇到真经情况，还是下意识地想用拳脚功夫，我还得加紧苦练才行！”
“小狼，我托你买的子弹呢？”
“都在屋子里面。”狼的表情有些担心，“师兄，你忙活了一上午了，好歹先吃了午饭再……”
“不行，红中已经死了，不到必要时刻，我不能再用拳脚杀人！那样的话，当下的出路，唯有苦练射术——子弹这种东西，每个镇子里的每家武器店都能买到，打在人身上，也分辨不出来是谁打的。”
张人凤的语气十分笃定，没有丝毫商量余地，“以前，我太依赖火山手枪的手感，只有用它才打得准，现在看来，还远远不够。”
“必须练习到，不管换上什么枪、什么子弹，上手就能命中！”
他前往屋内，换好子弹，不出片刻，便背着一身满满当当的军火出了门，仿佛一台严丝合缝的战争机器。
“不用等我了，小狼。”他捡起甲胄的头盔部分，再度戴在脖颈上，招了招手，“你先吃吧。”
……
“咚！”
“咚！”
“咚！”
……
春雷一般沉重的脚步声，与他的背影一起，消失在山林之中。
不一会儿，密集的枪火声，在森林的另一端响起。
第五百九十八章：师门的秘密
缭绕着一身的火药味，张人凤小心翼翼地推开门——身上的负重太大，他必须要紧绷肌肉，对抗这股重量，因而可能会在不自觉中，用出太大力量，将门板整个卸下来。
类似的情况发生过不止一次，张人凤将其视作训练的一部分，至少可以锻炼自己对力量的操作。
纯粹的肉香味，在小小的木屋中发酵着，飘了出来。
“小狼，你还没吃过吗？”张人凤一边将身上的短铳、步枪和左轮，一把一把地往箱子里卸，一边将目光投向那张干干净净的木桌，“我不是说了，不用等我的嘛。”
“就应该等人齐了之后再吃。”狼却摇了摇头，坚持道，“师父一直是这么要求我的。”
“师父啊……”张人凤将身上的负重甲胄，一件一件地卸下来，长叹一口气，以无比复杂的笑意，感叹道，“来这里才两年，老家发生过的很多事情，我都快记不清了。”
“但师父的脸，却一直都那么清晰。”
“师兄，师父的脸……就算是正常人见一次，也很难忘记吧，他脸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皱纹，堆叠在一起，看着就像鳞片一样。”
狼没好气地吐槽道，为他盛了一碗锅里煮的肉汤，又掰了两截面包，蘸着肉汤吃，就算是一顿比较丰盛的午餐了。
这一身的负重甲胄，要是都穿在身上，即便张人凤不受影响，能够坐下，也足够把椅子直接压塌。将能卸的东西都卸下来后，两人相对而坐，各自舀了一碗肉汤，就像当初在师门里那样，大快朵颐起来。
而他们在餐桌上能聊的话题，自然就是那段共同经历过的岁月，在这片异乡土地上，这是仅属于他们两人的，无可替代的珍宝。
……
“诶？”狼不由地一惊，“还可以选的吗？”
“那当然，咱们师父传功，就讲究一个因材施教。我记得……当时他是这么说来着。”张人凤轻轻咳嗽两声，模仿起师父的口吻，“‘凤啊，既拜入我门下，上了腰带，你就是个武人了。从今往后，要凭胸中那一口气，堂堂正正做人。’”
“‘为师这里有诸多本领，挑一样你自己喜欢的吧。’”
“都有什么啊？”狼用吃剩下的面蘸饱肉汤，三两口下肚，好奇道。
“我记不太清了，当时我还太小呢，他一口气说了三十多门功夫，跟报菜名似的，杂七杂八，我哪里还记得住。”张人凤回忆着当时的场景，“当时，我听了师父的讲述后，选的是【般若功】，全名叫做‘龙象般若功’。小狼，有听过这门功夫吗？”
狼摇了摇头。
“后来我才知道，这是圈子里有名的水磨功夫，江湖上练这个的人不少。貌似还有会这门武功的人，也到这个国家来了……上回我在拉格拉斯，就碰到几个会般若功的洋人，其中有一个，是拿盾做武器的，还练到挺高的境界了。”
张人凤的称呼很有意思，在只有他和狼的情况下，他会统一称呼亚美莉加人为“洋人”。但其实，按照这个词的原生标准，金发碧眸、皮肤白皙的小狼，也是不折不扣的洋人。
但狼就这么接受了，甚至还点了点头，示意自己在听。
“龙象般若功，一共有十三层，是日拱一卒式的功夫。只要花时间去修行，每天都会有进步，过关如登山，一步一重天。据说，修行到最高境界后，便有了四龙四象不过的力气。”
“四龙……四象？”狼想象不到那么抽象的场景。
“龙我也没见过啦，大概就是……嗯……”张人凤思忖片刻，“两条手臂抻平，绑四根绳子，绳子的另一端，拉着四头大象。让大象同时迈开步子往前走，照样拉不动我的胳膊，就是有这种力气。”
狼的表情非常精彩，小嘴张开，变成一个惊讶的O形。
“俗话说的好，一力降十会嘛，等我到了十三层，一掌出去能把石头拍成粉末！管你练得是什么功夫，我用力气就碾压过去了，这样多好，多痛快啊。”
“只是……听了我的选择后，师父又说，这门武功虽好，力大砖飞，却也有不少人在练。自打有了这门武功开始，诸多高手，都在反复推拉这座水磨，越到后面，水磨就变得越重，难以撼动。”
狼听得十分认真，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，“越到后面，境界提升起来，就越困难吗？”
“这门功法确有十三层，这不假，但若真想要修行到那个级别，仅凭一日一进的速度，少不得要八百余年。”张人凤叹了口气，惋惜道，“师父说，迄今为止，数不清的英雄豪杰，都曾涉足过此门功夫。若是绝代天骄，或许可以少花些时日。”
“他见过进度最快的天之骄子，也不过才堪堪抵达十二层。而他自己，则是靠着【龟息功】的养寿功夫，一日一进，终究抵达了般若功的最高境界。”
“‘为师以过来人的身份，姑且劝你一句，这门功夫，可不好练啊’——他是这么说的。”
“想了想，我也就放弃了，转而学了这门【气硬功】。”
……
听了这句，狼的眉毛微微蹙起，脸上笑意淡去，像是在思索什么。
“小狼，怎么了？”张人凤注意到她的表情变化。
“我……我有个猜想，或许对，或许不对……”狼的用词十分谨慎，小心翼翼地说道，“师兄……”
“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呗。”张人凤摆了摆手，“要是咱们两个还要这样，日子可怎么过啊。”
话是这么说，但张人凤大概也猜到了，如果是寻常话题，狼根本不会有这种纠结。这也意味着，接下来要出口的，大概率是一些重量级的内容了。
“我觉得，师父可能是故意的。”
“故意？”张人凤眉头一挑，“故意什么呢？”
“故意……不让你练般若功。”
“哈，为什么呢？”张人凤显然没有将这个说法当真。
“师兄本就根骨非凡，这一点，我想师父早就看出来了。即便不练般若功，也已经有着相当不俗的水准……不敢说四象不过吧，寻常的老虎狮子什么的，师兄应该可以靠蛮力，轻松解决吧。”
狼将剩下小半口面包搁到一边，认真分析道，“假使师兄学了般若功，哪怕只是练到四、五层，又待如何？”
“气硬功可以刀枪不入，确实厉害，这不假。但如果是般若功，或许对方根本连接近的机会都没有，撒一把石子儿出去，便如弹丸一般，足以洞穿人体。师兄自己也说了，一力便降十会，那么十力、百力，乃至千力呢？”
“可……为什么？”张人凤只觉得无比困惑，“这样不好吗？”
“师父不希望，我们中的某个人，变得太过强大。”狼摇了摇头，“他在很久很久以前，犯过一个错误。”
“现在看来，这个错误，他也只对我说过。”
第五百九十九章：我与你，死生不复相见
“错误？”张人凤的表情难得动容，混杂了惊讶、错愕、不可置信，等等诸多复杂的情感。
在他眼里，师父就和神仙没什么区别，除了不能腾云驾雾，不能七十二变之外，也差不太多了。尤其是练功的时候，他同师父交手过无数次，一直是被喂招的那个。直到师父宣布，他可以出师为止，始终未能试探出这碗水到底有多深，仿佛这碗不是碗，而是连接着江河湖海。
静水流深，深不见底。
很难想象，这样一个活神仙，竟然也会犯错。
“很久很久以前……”
“等一下，小狼！”张人凤着急忙慌地，将碗里的肉汤三两口扒拉干净，咽了下去，“我得先问一下，‘很久很久’，具体是什么时候？你知道咱们师父，到底多少岁吗？”
狼摇了摇头，“师父没说的那么详细，但应该是他遇见鹤师姐之前。”
张人凤长舒一口气，决定不再纠结了。鹤师姐今年都七十多了，还在她之前，说不定那会儿连自己爷爷都还没出生呢。
“简单概括一下，就是师父收过一个天资卓绝的弟子，并对他倾囊相授。”
“倾囊……？”张人凤嗅到了不对劲的味道。
“嗯，倾囊，毫无保留，凡是师父自己会的，几乎什么都教了——这是他的原话。那个孩子也很争气，学东西极快，进步更是神速。将各种门类的功夫融会贯通，年纪轻轻，便达到开宗立派的大师水准，甚至自创了一门武功！”
“啊……”
张人凤无言，嘴巴微微张开，叹了一声。
同为武人，他很清楚自创武学是什么含金量，既然是能让师父称之为“武学”，想必也不会是普通的拳脚功夫。但他又不禁想到，如果自己不止学了一门气硬功，而是也得到了师父倾囊相授，今时今日，会是什么样子？
不行，不能再想了，心里头好像有蚂蚁在爬！
他的第一反应，竟然是羡慕，对那位天才，能够得到师父全力培养的羡慕。
“目前为止，貌似……还没有什么错误啊？”
“很快就有了。”狼微微叹了口气，“那个孩子的黑暗面，在一次一次的成功后，终于展露出来。师父说他是‘前缘未断，新恨陡生’，总之……具体的缘由，他没有说的太详细。只觉得相处之时，不如往常那样舒心了。”
“那时的师父，正在钻研一门绝世武功，还有四招没有理清楚，故而未将此门功夫传授给他。可那孩子，却认定师父有心藏私，他嘴上不说，心中生出怨怼，即便解释了也不信。”
“他开始用得来的武学，做一些不齿之事，为自己聚敛财富和权力……他似乎很擅长这些，无师自通，手段之毒辣、阴狠，远非常人可以想象。”
“师父意识到，自己养出了一匹野性难驯的野狼，当即决定将其除掉。可那孩子，却已将他的武功，学到了七七八八。两人鏖战了不知多少回合，打得飞沙走石、天昏地暗，一时间，竟然分不出个胜负来。”
“最终，师父以战养战，在大战中，补全了这门武功的最后四招，补全了这门绝世武学，并以此取胜——这就是【罗摩功】的来历。他是在传功的时候，给我讲了这个故事。”
说到这里，张人凤也大概猜出来了，师父所说的“犯错”是什么了。
“他没有杀掉那个孩子，对吗？”
……
“师父说，他下不去手。那个孩子是他看着长大的，千般万般不好，总归……”狼叹了口气，“师兄，假如……我是说‘假如’啊，换成是你，是你自己的儿子，在你四五十岁的年纪，发生了类似的事情。”
“你就一定能下死手吗？”
木屋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了一样，只有钟摆的滴答声，一下一下，提醒着他们时间的流逝。
他现在还没有孩子，听到这个比喻后，小梅的脸，却从他的记忆中一闪而过。
清官难断家务事，这是一个没有解的问题。
“自那之后，师父再收徒弟，便定下了只授一门的规矩。就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出现……他老人家又不愿意收普通人，即便是朱师兄，放在寻常门派里，也是镇山石一样的存在。只是师兄和鹤师姐太厉害，才衬得他资质平平了。”
“本来就是高个里头拔出来的，万一再教出一个盖世魔头，那可怎么是好。”
张人凤白了她一眼，心说这说谁都能说，唯独你没资格，你的天赋树难道就低了吗？
“那，后来呢？师父有提到这个故事的结局吗？”
“……”时过多年，哪怕只是回想起师父的表情，狼依旧觉得有些哀伤——那张如同生满密鳞的脸上，没有任何变化，只是他的眼睛里，流露出一丝涟漪。
像师父这样的人，已经是颇为难得。
“他将那孩子，驱逐出了神州大地，具体如何师父没有细谈，只说……”
“‘我与他，死生不复相见’。”
————
“轰隆隆———！”
午后的天气，天空黯淡下来，黑云倾轧在空中，投射一片巨大的阴影。
滚滚闷雷声中，半躺在太师椅上的老人，缓缓睁开了眼睛。
“奇怪。”他环顾四周，小声嘟囔道，“怎么在这儿醒了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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