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炉中文火
早就收到了指令，有意为难自己，推说因为卢森堡公主失踪的牵连，一间客房都没有了。事实上，平克顿侦探根本就不会为这种没钱可捞的事情，特地出动。而这位卢森堡的小公主，也早就被采生折割，变成了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。
而眼前这位老板，却并没有要刁难他们的意思，从刚下火车开始，张人凤便看到了一派热闹气象：人声如潮，各式各样的人汇聚在这座文明城市中，摩肩接踵。走在街上，语言如腾腾热气一般，从地上升起，转递到他们的耳朵里。
张人凤有些庆幸，还好没有选择骑马，这个人流量，马匹根本不可能通过。人挤着人，哪怕只是正常行走，都走的相当缓慢。他们两个外来者，在城市里转了好一圈，总算找到了一家偏远些的旅店。
至于4美元住一天……这个价格，和直接抢也没什么区别了，但物以稀为贵，面对有价无市的住宿价格，小梅也只好咬牙接受了。
“唉……好吧，一间就一间，我要了。”小梅叹了口气，老老实实地拿出一叠美钞，拍到了桌上，“先给我预订两周吧。”
“诶呀，没想到，小姐还是个生意人啊。”一般人自然是不可能拿出这些钱的，老板见她出手如此豪爽，两眼放光，赶紧将这笔钱扫到桌子底下，提醒道，“如果您是来见威廉先生的，最好趁早去预约，要见他的人多着呢。”
“还有……”
他压低声音，扫了一眼站在不远处，装模作样提着行礼的张人凤，“既然只有一间房，就别让这个黄番住进去了，实在不安全。”
对于这种好心“劝慰”，张人凤早已习惯了，毫无反应，小梅也只能连连苦笑。
然而，就在这一切，都要朝着正轨运行下去时……
一声巨响，打破了旅店大厅内热烈的气氛。
————
“砰———！！”
这动静实在太响，张人凤下意识还以为有人在室内开枪了，显然，这么想的不止他一个。
一楼厅堂里的所有人，都停下了手头上的事儿，看向声音来源：一个狠狠扑在地上的少女。她几乎用脑袋撞开了大门，整个身体随着前倾，和地板来了个亲密接触，手里的木箱子飞了出去，里头的纸张如天女散花，撒了一地。
“啊……好痛……”
少女捂着脑袋，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，但她的第一反应，却不是去查看自己的伤势，而是一脸慌乱，赶紧去捡散在地上的文件。好在这些也不是钱，只是一些印在纸上，密密麻麻的表格、数字，不至于遭到哄抢。
却有几个斜倚着墙，面孔粗大的男人，对她露出古怪的笑。稍微对了一下眼神，其中一个体格敦胖，留着工字胡的男人，缓步上前，故意用脚，踩住了一张她伸手去捡的表格。
“呃，那……那个……”
少女扶了一下圆眼镜，抬起头，一脸茫然地看着这个男人，“先生，能不能请你，稍微把脚抬一下？”
“你是干什么的？”工字胡的矮胖男人眯起眼睛，上下打量她一番，毫不客气地问道。
“我……我叫伊娃，是东皓鸟银行下、下属，新伊丽莎白州分行的办、办事员，目前还在实习期。【明灯节】马上就要开始了，各项活动的资金问题，都……都需要提前落实，市政府向银行提出借调人手，来核算财物状况，我就，就来了……”
从他的态度里，伊娃感觉到了不善。她蜷缩肩颈的肢体动作，已经表明了，她本来就是一个特别胆大的人。此刻，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，自然是脸色煞白，说话都发抖了。
“哈，哈哈哈——！！”矮胖的男人好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，唾沫星子都飞出来，转头和他的同伴笑道，“是个女人！艾弗森，听到没，这是个女人！”
厅堂之内，爆发出一阵飓风般的哄笑声，向她袭来。
“一个女人，居然也穿着如此体面的衣服，出来工作，未免太滑稽了吧。”
“你们银行的男人呢？都死绝了吗！”
“还一口一个市政府，真是大言不惭，那里是男人的天下，怎么可能选你过来？”
“她是个骗子，要不就是女巫！”
……
在这个狭小的世界里，乐子一旦爆发，便不会轻易停止。
小梅脸上闪过一丝诧异，这之后，是十分复杂的情绪。父亲确实和她说过这样的话——“如果你不是女孩，一定会是一名十分优秀的骑警”，当时她还太小，没能读懂这句话背后，有些残酷的深意。
之后的日子里，即便身处一个帮派之中，小梅也没有体会到过，因为性别不同，而被歧视的滋味。张人凤和伊戈，红中帮的两大支柱，一个是黄皮肤，一个是侏儒，都是平日里受尽冷眼的人。自然不会允许，帮派里还出现这样那样的歧视。
她意识到，自己一直被帮派里的大人们，好好地保护着。
而眼前这个闯入职场的女孩，此时此刻的处境，或许，才是现实真正的模样。
她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左轮。
一只坚定、有力的手，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。
“……张先生？”
“退后。”张人凤将她拉退一步，与此同时，用两根手指钳住木桌，稍一发力，从上面拧下来一个边角。
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别处，除了小梅外，无人看到这吓人的一幕。
————
“你好像还没明白我的意思，那好，我就再说的清楚些。”矮胖男人不仅没松开脚，反而显得愈加得意，脚踝转动，又将踩在脚下的纸张拧了拧，面露凶相，“所有人，所有事，都应该守规矩才对。你应该做的工作，要么是酒馆的服务生，要么是餐厅的后厨，要么是工厂里女工！”
“我们不喜欢，你穿着一身男人该穿的衣服，在这里招摇过市的样子。而且，我保证，这座城里的大多数男人，意见都和我差不多！”
“如果你识相，最好快点收拾好你的东西，滚出这座……”
……
“咚—————！！！”
下一瞬间，他的下颚，被一发突如其来的飞行物击中。一层涟漪在他的下巴上绽放开，巨大的动能，瞬间冲昏了他的头脑。
矮胖男人的身体以此为轴心，近乎在空中翻转了一圈，重重倒在地上，眼球上翻，口吐白沫。
张人凤将力道拿捏得相当好，足以让他昏死过去，又不留下任何外伤。
……
“女巫……她是个女巫！”
众人顿时乱作一团，尖叫起来。他们能清楚看到，伊娃什么都没做，这反而让事情变得更可怕了。有趣的是，当认定了伊娃真的是女巫之后，人们反而不敢再对他如何了，而是一转态度，四散逃跑。
而那一截小小的木头，则是掉在地上，被人踢来踢去，很快就不知道去哪儿了。
第六百零三章：伊娃
“别……别踩……别踩了啊……”
人群涌动起来，不等伊娃捡起那张表格，她刚刚放在地上的木箱，又被一脚踢翻了。
少女的体格，与这些成年男人相比，实在太过娇小，被挤得东倒西歪。但她还是执拗地朝着人群中的木箱挤过去，拼命想要够到它，好像箱子里装的不是纸，而是一堆可以立刻兑出来的钱。
在她被鞋底踩到之前，一只大手从天而降，抓住她的后衣领，像拎猫一样，将她拎了起来。
趁着大厅里乱作一片，张人凤一手提起少女的衣领，顺带着把她和木箱子一起，提溜到了他们刚刚买下的最后一个房间里。
这最后一间房，地方着实是有些偏僻，像是在墙壁和墙壁的夹角之间缩着，推开木门，一股霉味。房间内的结构也很简单，桌子、壁炉、镜子，还有一张床铺，就算是齐活了。
……
“56，8732，21，9，5822……”
“你没事吧？”小梅听到伊娃口中喃喃自语着一些数字，伸出手来，在她面前晃了晃。
“嗯？啊，我……我没事，谢谢你们帮我……”伊娃好似被从梦中惊醒一样，猛地一缩肩膀，尽管面对的是同龄人，还和她一样是女孩，她的第一反应，依旧是下意识地后退，扶了一下眼镜——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框，也在刚才的乱象中，被一脚踩碎了。
“多亏有你们，这些珍贵的数据手稿才能保住。还好，还好。”伊娃叹了口气，嘀咕道，“这么大的项目，要是出了岔子，我肯定就要被炒鱿鱼了。”
……
张人凤打量了一下少女的样貌，先前还没看那么仔细，如今凑近了一看，她穿的是深黑色双排扣晨礼服，内衬一件马甲，在其第五颗纽扣处，垂落了一条白金怀表链。
他意识到，这套打扮，和路易·奥斯本几乎是一模一样的，只是怀表链的材质不同，或许，这也是东皓鸟银行内部，某种地位的象征。
这是一套文明社会精英男士的经典打扮，套在少女身上，显得偏大了，难免有些滑稽。
镜片下的眼眸，是相当罕见的灰蓝色。小巧的鼻尖微微上翘，赋予她少女般的稚气，但她的嘴唇，却如淡玫瑰色的薄刃，因为紧张而抿紧。白皙肌肤泛着珍珠母光泽，颧骨处，却有一抹病态的淡红。
小梅注意到，伊娃的手指修长苍白，关节处有常年握笔磨出的薄茧。指甲修剪得圆润可爱，涂着时兴的淡粉色珍珠膏，右手无名指却总沾着墨渍——很显然，那是撰写各类文字时，留下的钢笔墨水印记。
“你真的是银行的业务员啊？”小梅仔细打量着少女的模样，感慨道，“一定很不容易。”
“我只是实习生啦。”伊娃扶了一下破掉的眼镜，灰蓝色的眸子有所回避，露出不好意思的羞涩笑容，“通过一系列考试，才刚刚上岗的，也没什么经验……只能干这样的活，先从基础工作，开始做起吧。”
“这样的事，其实一直都没停过，我都习惯了，只要关键时候别来就行。银行内部，倒还好点，一到外头来，就是这出。这还算好的，我坐火车来的时候，还有人对我说过更难听的……”
说着说着，伊娃咬了一下她那玫瑰色的嘴唇，留下一个浅浅的牙印，但她很快把话题引了过去，“还没请教，二位是？”
“我是三元木材公司的特聘采买员，叫我小梅就好了，这位是我的……额……”
小梅犹豫了一下，还是没有用“下人”来称呼张人凤，只说，“是我的朋友，布鲁斯·张。张是赏金猎人，是我雇来，保护我的出行安全的。”
“我们公司和贵行，有一些业务上的往来，创业初期，也算是给了我们很多支持呢。”小梅轻声细语地说道，“我们也是刚到……这座城市，不知道在搞什么活动，人多的很，估计外面也没有多余客房了。”
说到这里时，小梅询问似的看了张人凤一眼，见对方微微颔首，才接着往下说，“……要是不介意的话，就和我们一起住吧。”
“诶？可以吗？！”伊娃的眉毛微微挑起，显得颇有几分惊喜，“可是，我和你们住在一起，会不会打扰到你们……”
“没事，你们两个姑娘睡床吧。”张人凤冲她微微颔首，“我铺张毯子， 睡在地板上就行。”
伊娃回过头，有些惊讶地看着他，显然，从这句简单的话中，她读出了两人之间潜在的上下级关系。
她又有些迟疑了，“这……会不会有点……”
“没事，出门在外嘛，能帮衬的，就帮衬一把。”有了张人凤的首肯，小梅更加放开了，甚至直接上手，牵住了伊娃纤细的手腕，大大方方地说道，“你帮帮我，我帮帮你，朋友，不就是这么帮来的嘛。”
此刻，小梅对这个同龄少女，有着发自内心的钦佩。
她这个采买特聘员，多少是走了“内部渠道”来的，甚至于整个木材公司，都是红中帮的一层掩护。而这个少女，确实真真正正，以“女性”的身份，在这片凶险之地上，独自打拼着，在她看来，这相当了不起。
她的意思，自然也是张人凤的意思。对于坚强、勇敢的人，他向来是不介意，顺手为他们撑把伞的。
“谢谢，谢谢！”伊娃的声音有些颤抖，与方才经历的一切相比，这两个人好的甚至有些虚幻，不像真的。
“就是……我现在，在银行里没什么地位，可能……帮不到你们什么……”
“倒也不用这些。”张人凤岔开话头，“其实你现在，就有可以帮到我们的地方。”
……
任何帮助，都可能掺杂着利益的因素，这是很正常的。身为一个银行人，伊娃自然懂的什么叫做利益交换，她用力地点了点头，结果碎掉的镜框，差点从鼻梁上滑下来，却挂在她的高鼻梁上，看着颇为娇憨。
“只要是我能帮上忙的，任何事情，尽情吩咐吧。”
“你刚刚在外头说，明灯室要举办一个什么节日，人手不够，银行才把你调过来的……对吧？”
张人凤开口问道，“具体，是什么节日？”
第六百零四章：面包与马戏
说的再多，也不如亲眼见证，放下随身的行李后，三人便一起上了街。越往市中心走，人流量并无减少，但道路确实是宽敞、平稳了不少，也就显得没那么拥挤了。
人流被分散开，张人凤也得以更好地观察这座城市——脚下道路，是坚硬齐整的石板路，两旁林立着各式各样的高楼，甚至还看到了一家照相馆。这些新鲜玩意儿，可不是一般村镇能有的。
闯入这座城市的，身穿西装、侃侃而谈的绅士们；长裙加身，雍容华贵，帽子上的羽毛能有半尺高的淑女们，更是将本就繁华的明灯市，装点得更加热闹。张人凤也算见过几座大城市的规模，纵然比不上老千之城拉格拉斯，却也和圣昆塔克差不多。
城市中心，所有路口汇聚一处，一座石像坐落此地。这道路的设计，就是要让无论从哪个方向进城的人，最终都能看见它——那是一个身材高大、面容坚毅的中年男人，留着卷胡子，穿着一身风衣，一手挥向远处，一手提着盏煤油汽灯，定格在迷雾中向前探寻的姿势。
下方的碑文上刻着一行字：威廉·海森，为这世界带来光明。
“好大的口气，这人谁啊？”张人凤半眯着眼，从上到下打量一番，“‘海森’……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姓氏。”
“诶？”这次轮到伊娃吃惊了，“你们……不知道海森家族吗？那你们来明灯市做什么？”
小梅赶紧摆了摆手，一边找补，一边冲张人凤疯狂眨眼示意，“只是因为太过平常，经常能看见，所以容易忽视啦。这不就是煤油汽灯上，经常能看见的名字嘛。我们只是不清楚，他的生意，做的到底有多大而已。”
让她这么一说，张人凤恍然大悟，在那些煤油汽灯的底座上，貌似确实印着海森的姓氏！自从认识了塔奥后，张人凤腰上挂着的，就是一盏电气灯，板着指头算算，也有挺长时间，没有用过煤油汽灯了。
“威廉·海森，是这个家族现任的家长，他们以‘售卖光明’自诩。海森家族的市场，基本可以囊括南方各大州郡，无论城市还是村镇，想要在夜晚照明，就少不了要购买汽灯。”
察觉到两人对这座城市不熟，伊娃也没有多说什么，只是以导游一般的口吻，为他们解说，“这么多年运营下来，原材料、生产、销售的环节，都已经被海森家族打通。”
“战争刚刚结束，这里还只是一座平平无奇的小镇，威廉·海森敏锐地嗅到商机，花了一笔大钱，在镇子上，建立了相应的生产工厂。大量的经济往来，让这座城镇迅速扩张，海森家族也名声大涨。趁着战后的市场格局，尚未明晰之际，一路高歌猛进，最终，成了汽灯行业的南方霸主。”
“这座城市，也因此改名为【明灯市】。”
“过两周，就是威廉·海森的生日。按着这儿的惯例，每年这个日子，都会操办一场豪华盛宴，邀请许多上流社会人士，一起来赴宴。当然了，宴会的钱，也都是由海森家族一手承包的，本地人干脆称其为‘明灯节’，也算是这里的特色。”
“现在还不叫热闹呢，再等两周，等节日气氛真的起来，人流量会比现在还多。他们还准备了面向公众的节目，赛马、拳击、戏剧、杂技、魔术表演……不论身份，只要在这座城市里的人，都可以免费去观看。”
“呵。”
说到这里，伊娃冷不丁冒出一声冷笑，“……好一个‘面包与马戏’。”
张人凤听得真切，“什么马戏？”
“我说了吗？”伊娃本能地愣了一下，眉毛微微蹙起，又变回那副有些娇憨的表情，“嗯……总之就是，非常非常非常热闹，听说这次宴会，还邀请来一位很有份量的客人。”
“在石油、蔗糖和铁路，在三个领域拔得头筹的富商巨贾——莱恩·柴德尔。”
……
至此，张人凤所了解的现实，终于和情报对上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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