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炉中文火
他叫芬尼,是海森家族麾下工厂里,一名平平无奇的工人,十三岁。他面容上的沧桑神情,远远超过这个年纪该有的状态,以至于张人凤初次见面时,也误判了他的年纪,以为这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。
这么看来,他这些情绪化的举动,似乎也有了合理的解释。十三岁的小孩,本来就处于容易冲动的年纪,平日里,他对海森家族就积怨颇深,这件事只是一个爆发的缺口罢了。
海森家族旗下的工厂,实行的都是轮班制度,像他这样年纪的孩子,在工厂里还有很多。开工之后,厂子必须保证24小时运转,据芬尼所说,这两个月来,他一直都在工厂里忙活。那附近有一片专门为工人设置的住所,平时吃住都在那里,连轴干了三个月,才有那么一天假期。
回家一看,天塌了。
家里的姐姐消失不见了,只留下一封信。这上面的大多数词,芬尼都不认识,但他至少能读出落款。
他刚刚闯入海森家族的宅邸,叫嚷着说要“对峙”,就是想拿这封信出来做证据,可惜,那里的人压根不想和他理论什么,在他们看来,光是芬尼敢闯进来大声咆哮,就已经是死罪了。
小梅接过信件,从头到尾读了一遍,额头微微蹙起。
她似乎有些不敢相信,思考了一会儿,又从头开始,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,方才说道,“那个,芬尼……你确定,是他‘掳走’了你的姐姐吗?”
“那还能有假!”
芬尼已经喘匀了气,声音也比之前平稳不少,只是气大伤身,捂住额头,语气无比痛苦,咬牙道,“我们的父亲、母亲……都是被海森家族害死的!父亲在工厂里,没日没夜地给他们干活,石蜡蒸汽把他的肺都熏黑了,咳出的痰里,都带着煤油蓝光!”
“父亲死在厂里,他的工牌被剪下,随身的东西都被收走。母亲用工厂的抚恤金,买了一瓶劣质的白兰地,醉死在了火车铁轨上。”
“如此深仇大恨,都是拜海森家族所赐……难不成,姐姐还会自愿跟亨利·海森走吗?”
“额……”见他的情绪如此激动,小梅一时间也不好说什么,只是求助似地看向张人凤。
老张立刻明白,这张信纸上所写的内容,或许和这个少年描述出来的,大相径庭。
他招了招手,示意小梅先和自己出来一下,顺手将门带上。
“信上怎么说的?”
小梅此时的表情,真叫一个五味杂陈,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总结,只好说道,“总之……我给您念一遍吧。”
————
亲爱的芬尼,你好
这封信,是应你姐姐的要求留下的,她不太懂文字,因而由她口述,我来动笔。
我深深爱着你的姐姐珍妮,她的善良和温柔,令我无比动容,我们是在赛马场里认识的,她是我见过最好的女孩。这段时间,她都和我住在一起,怕你担心,特意留下这封书信说明情况,不必为此担心,和我在一起,她会过得很快乐。
这个住所的条件太艰苦,我为她换了一套更合适的住宅,地点就在明州市北边,赛马场旁,一栋尖顶的房子。我会照顾好她的,如果你愿意的话,也可以来看望她。
代你姐姐向你问好。
她很想念你。
亨利·海森
————
“哈……”听完之后,张人凤露出了“你他喵的在逗我”的表情,似乎有很多话要说,憋了半天,却只憋出来一个语气词。
这实在是太难评了。
事情和芬尼脑补的完全相反,至少,从信上的内容来看,他这个叫做“珍妮”的姐姐,并没有和他一样,视海森家族为仇人。甚至于,亨利·海森对她颇为照顾,甚至愿意为了她,写下这样一封信,任何东西落到纸面上,都可能会沦为把柄,愿意写信这一点,本身就足够说明很多事了。
“早就和你说过的。”张人凤叹了口气,“这种家长里短,谁能说清楚对错呢?一旦掺和进去,就没完没了了。”
“我当时也没想到,会变成这样嘛……”小梅也是一脸复杂,朝屋内歪了歪脑袋,嘀咕道,“要如实告诉他吗?我感觉直说的话,他可能会受不了,直接晕过去。”
“人家的家事,没什么可隐瞒的,我们都是外人,还是别让事情更加复杂了。”张人凤沉吟片刻,很快做出决定,“有什么,就说什么吧。”
————
……
小梅真的有些同情他,但再同情,事实就是事实,不可能会更改。
芬尼的性格比较偏激,这也和他父母的惨死有关,他甚至都没找个识字的问一问,这封信上都写了点什么。就按照自己理解的,认定是亨利,掳走并强*了他的姐姐,因而白白吃了一顿肉体上的毒打。
可现在,这顿精神上的毒打,也没有逃掉。
张人凤以尽可能平静的语气,陈述了信上的内容。短短几行字,也没有多少信息,很快就说完了。但芬尼却听得目瞪口呆,整个人都“木”掉了,就像一个坏掉的人偶,嘴唇翻动着。
信上的内容,让他方才的愤怒、绝望和痛苦,都像小丑一样可笑。
而他紧紧颤动的眼睑,也让张人凤再次意识到,这个蓬头垢面的少年,今年也才十三岁。
……
“这……这不……这不可能,不会是这样的……”他没有再大吵大闹,只是好像突然被抽走了骨头一样,咚的一声,重重跪在地上,嗫嚅着嘴唇,重复道,“姐姐……”
“信上的内容就是这样了,我们没必要骗你。”见他如此,张人凤在心中叹了口气,“图什么呢?”
芬尼无法接受,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,双眼无神,只是一味摇头。
“你的姐姐叫珍妮,是吧?”小梅也只好将话题引开去,“她也和你一样,是在工厂里干活的吗?”
“她……她是……她比我们好一点,是牧场的护工,在明灯市北边的牧场工作。本来是挤奶的牧工,因为心思精巧,被破格提拔了,去看护他们养的赛马。”
“那她和亨利的事情,会不会……”
“不知道,她从没有和我说起过。”芬尼哽咽着,双手抓着脑袋,无比痛苦,与他一直以来的世界观相悖,“这种事情,怎么……怎么可能呢?善良?温柔?她怎么可能对害死父母的人,露出这种态度呢!信上说的那个人,真的是姐姐吗?”
……
“二位……我……”
他揪住自己心口的衣服,咬紧牙关,挣扎着坐起来,哀求道,“我可不可以……再求你们一件事?”
第六百零八章:情与爱
都说眼见为实,没有亲眼见到的东西,芬尼怎么都不肯相信。
他开始疯狂地给他的姐姐找借口,比如受到了诓骗等等。
憎恨海森家族,几乎是牢牢刻在他心中的世界观底层逻辑,他不愿意承认,和他流着相同血脉的姐姐,竟然会背叛这则信条。
但他实在是太虚弱了,就他现在这个状态,走出房间都费劲。自然没有多余的力气,去亲眼见证这件事的始末。
他拿不出任何可以交换的利益,但看他惨到五内俱焚、气若游丝的样子,张人凤还是答应下来。代他去一趟信上的地址,亲眼看看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。
反正时间还早,他们本来就打算去明灯市附近转转,规划刺杀成功后的撤退路线,索性就一并去了。
随着夜幕降临,这座城市真的如字面意思般,亮起了一盏盏明灯,光芒在黑夜中格外显然,反而将这里衬得愈发热闹。街头巷尾,人数不减反增,
“……”还在半道上,小梅便已经蹙起眉头,做沉思状。
“很麻烦吧?”张人凤半是调侃地说道,“别人家里的家事,哪是那么好管的。”
“那倒不是,我只是觉得奇怪。”小梅发现了事件中的盲点,“亨利留下的信里,说珍妮是一个‘善良、温柔’的女孩子。但芬尼又说,他的姐姐是因为‘心思精巧’,才被破格提拔去照顾赛马的,这两个人说的,真的是同一个人吗?”
“很正常吧。”张人凤显然没想的那么细致,随口说道,“同一个人,在不同人眼里,可以有很多不同的面目。拿我来说吧,新奥州和新伊丽莎白州,我的风评就完全是两个极端。”
“我不是在说您的事情啦,张先生,我的意思是……”小梅犹豫了一下,还是开口道,“这个世界是很现实的,仅靠善良和温柔,就能顺理成章吸引到男人的女孩,就只有童话里的白雪公主。”
“更何况,这两个人的家室,相差的那么多。金钱、权力、上下位……哪怕没有家仇,横亘在亨利和珍妮之间的,也是一条无比巨大的鸿沟。”
“没准是真爱呢?”张人凤耸了耸肩膀,“或许,珍妮并没有将父母的死,直接和亨利关联起来,第一眼见到,啪的一下,立刻就爱上了。”
“……”
小梅斜着看了他一眼,这一眼中,多少有些无语的成分。
“怎么了?”张人凤瞧出了她的意思。
“张先生,您……”小梅欲言又止,嘟囔道,“您……真的有过三个妻子吗?”
对男女之事,怎么能迟钝到这种程度?——这是她的潜台词。
严格来说,张人凤只有一个正式的“妻子”,那就是他的发妻白氏。剩下两个,一个是随着白氏一起嫁过来的通房丫鬟,另一个,则是看其可怜,方才收下的秋芸,都算不得正妻。
但,即便是这桩唯一的婚,也是父母之命、媒妁之言。从头到尾,张人凤都十分被动,没怎么参与。
白氏的性子和婉谦卑、颇为恭顺,结婚之后,这对少年夫妻,也没有什么感情上的冲击。肉体上的冲击倒是有几次,但这头发狠的牛,差点没把田给耕坏,经常是牛还没耕尽兴,田就不行了。
因此,他对男女情感之事的理解,还停留在一些志怪小说上,觉得男欢女爱嘛,两情相悦就行了。但这一套类似“真爱无敌”的想法,和现实是完全不符的,甚至都没有小梅深刻。
“您想一想,珍妮的工作是看管赛马,对吧,那么,这座马场是谁的呢?”
张人凤回答道,“当然是海森家族的。”
“那么,亨利·海森,在权力结构上,就是她上级的上级的上级……天知道多少个上级。”小梅的语气十分笃定,“在这段关系中,珍妮处于绝对的下位。”
“下位者想要引起上位者的注意,甚至是爱慕,需要花多少心思钻研?如果她身上,真的只有‘温柔、善良’的话,别说情情爱爱了,哪怕就站在亨利身边,他都不会多看一眼的。”
“想要从人群中跳出来,让上位者注意到自己,肯定需要花心思钻研。在一个合适的时间、合适的地点,将自己推销出去,恰好打中他的情感需求。否则,以亨利的地位,在这座城市里,什么样的女人玩不到啊,怎么可能会衷心于一个普通的马场少女?”
小梅将话,说得相当透彻,甚至有些露骨。
权力会决定一切,权力结构都不对等的两个人,是不太可能会有真感情的。
————
明灯市北边,赛马场。
一栋三层高的尖顶豪宅立在不远处,威风凛凛,以房子为中心,一大片一大片的牧场,由篱笆隔开,分成好几块。夕阳光辉照在草海之上,更是将牧场里的动物,都镀上一层光,显得它们膘肥体壮、草水充足!
这里的规模,和三马镇的白野牛牧场相比,相差得也不多。
信上只提到了这栋房子,却没提到,在房子周围,甚至还有一座相配套的牧场!
小梅的语气五味杂陈,“珍妮……就住在那里吗?”
豪华、大气的宅邸,在夕阳照拂之下,像是镀上一层金箔,更显得贵气。总让他们想起,芬尼满脸怒火、义无反顾地冲入海森家大门的一幕,说不上来为什么,心中总有一个地方隐隐作痛。
“去看看就知道了。”
……
“啊————!!!”
喊杀声从不远处传来。
循声看去,有一群年轻人呈半圆状散开,围在那里,人群之中,有一位打扮得体、身着长裙的淑女,如众星拱月一般,被围在正中心。
而他们围观的对象,则是两名骑在马上,同样年轻的骑士,一个身材高挑些,一个体格健壮些,骑在马上。身上没有多少甲胄,只是手上各自持着一杆木头制作的矛枪。
他们勒紧缰绳,将马匹驶离十多余米,再猛地一夹马肚子,相向疾驰,一边在马背上高声呼喊,将手中的木制矛枪,朝对方捅过去。
“啪!”
一方的矛,从对方的肩膀旁擦过去,另一方的矛,从对方的腰身边擦过。;
两人错身而过,谁都没打到谁。
“好!”
“哇哦!”
“打得好,太精彩了!”
……
这一个回合交锋,众人纷纷鼓掌、尖叫起来,兴奋无比。这里的人,大多都没见识过骑士决斗是怎么回事,只是看个热闹罢了。只要能打出声音,在马上做出动作,在他们看来,就已经很好了。
————
张人凤看得目瞪口呆,发自内心地问道,“好在哪里?”
第六百零九章:斗牛
这场难绷的骑士对决,又持续了几个回合,以张人凤的视角来看,实在是太辣眼睛了。
这群围观者的打扮都非常相似——上身是法兰绒衬衫,外套一件廉价的防水油布外套,下身则是靛蓝斜纹的牛仔裤,护腿,再加上高筒皮靴,腿上绑着一块布,这是牧场工人的经典打扮。
不等他上前,围观的一众人里,便已经有人注意到了他和小梅。
其中一个牧工,邀功似的一路小跑过来,拦在他们身前,露出不耐的表情,驱赶道,“这里的马都是赛马,不对外出售,去,去!”
“你搞错了,我们是来找人的。”张人凤的眼神越过他,看向人群中的少女,问道,“那个就是珍妮?她的弟弟拜托我们来找她,说两句话就走,不会占用太长时间的。”
“珍妮小姐哪里又冒出来个弟弟?你们这些势利眼,就算要接近她,也应该编个更好的借口。”年轻人不屑地嗤笑一声,再度驱赶,“赶紧走吧,黄番佬,别打扰我们练习骑战!”
“……”
平心而论,对黄番这个称呼,张人凤差不多也脱敏了,不爽依旧不爽,却不似最开始那么在意。如果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喊他黄番的,他都要一一把他们的世界观修正过来,那他这一年到头,也不用干别的事情了,问题是……
“骑战?”张人凤眉头一跳,看向那两个一次一次策马交错,而后又致命空枪的两位“骑士”,忍不住笑了出来,“你管他们这玩意儿叫骑战嘛?光看见他们折腾那马了。”
他并没有刻意压制自己的音量,也没有掩饰不屑,就像一盆冷水,浇在围观者们高昂的兴致上。
这些在牧场、马场里工作的牧工,正是脾气火爆的年纪。他们的工作,可以在广阔的天地下放牧,不像在工厂里连轴转那么压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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