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炉中文火
……
小梅的眼神有些复杂，从理性上来说，她觉得这样并不好，但从感性上，她又有些敬佩眼前的少女。
她只是一个牧场的工人，手里是一丁点筹码都没有的，以小博大，只有走钢丝，竟然还被她走出来了。
“我一直不想告诉芬尼这件事，就是怕他的性格太冲动，一气之下，会做出一些偏激的事情来。”珍妮叹了口气，“但他还是知道了，还是以这样……最糟糕的方式。”
“你的父母，都是被海森家族的工厂害死的。”张人凤沉声道，“他恨他们，也是理所当然。”
“这我知道，可是再恨又怎么样呢？难不成每天赌咒，都能让我的父母，从地下活过来吗？”珍妮咬了咬牙，其实张人凤并无置喙她的意思，只是，在她内心深处，其实对这一点颇为介怀。
父母是被海森家族逼死的，她却费尽心机，做了亨利·海森的情人，实在不是什么见得人的事。
与其说，是在说服张人凤和小梅，她更像是在说服自己，激动地说道，“我的弟弟才13岁，像他这种年纪的工人，在工厂里还有一大堆！我管不了别人，我只是不想他像父亲那样，年纪轻轻，肺就被有毒蒸汽熏的一塌糊涂。一干起来，就是几个月几个月地轮值班次，连回家一趟都难。”
“我父母是被工厂害死的，这不假，但在这座城市里，海森家族就是一切。除了这个家族外，我们什么依仗都没有。”
“可是，你们看看我……我现在吃的、穿的、用的，还有这栋房子，这座农场，别人看我的眼神……一切一切，都是过去不敢想象的。”
物质上的差距，可以抹平很多东西，毕竟有钱就是有钱，没钱就是没钱。
截然不同的两种生活。
说到这里，珍妮的语气又是一转，变得犹犹豫豫，恳求道，“所以，你们……回去之后，可不可以……帮我说几句好话？我不求他能理解我，只是……告诉他，姐姐是不会害他的，好吗？”
“你现在所有的一切，终究，只是别人给你的。”张人凤叹了口气，“别人可以给你，也可以随时随地收回来，时刻仰仗着别人的脸色，久了之后，会活的没有个人样的。”
————
……
珍妮被这句话弄沉默了，片刻过后，她那双榛子色的眼眸中，涌现出一丝决绝。
“先生，你说的一点没错。说到底，我也只是个情人，等他在我身上找不到什么新鲜感，一切也就都结束了，所以……”
“我必须抓住这仅有的窗口期，让这一切，板上钉钉，不至于成为一场幻梦！”
她忽然起身，快步走到张人凤面前，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。
对她而言，走到现在的每一步，都是孤注一掷的玩火，珍妮早已习惯，无比决绝地说道，“我能和你，做一笔交易吗？”
第六百十二章：得来全不费工夫
“骑士？”张人凤听得一脸懵，“就刚刚那两货，还要去参加比赛？”
“别这么说，他们两个，其实已经是我这边，能拿出来的高水平选手了……”
珍妮的语气也有些无奈，从一众牧工里头，能找出这样水平的，也算是矮子里头挑高个。正因如此，在看到张人凤单人驯服斗牛后，她才开始盘算起这个主意。
“再过一周，他们会专门在中央公园，清出来一条赛道，开始举办‘骑士大赛’。真正比赛的时候，会有一条三十米长的木栏，将两方的骑士隔开。”
“就像中世纪的骑士决斗一样，自备一套甲胄和枪矛武器，各自骑马，相向骑行，互相朝对方发起冲锋，在错身的时候，用枪矛将对方刺下马，就算胜利。如果没有，那就等双方互换了位置后，再发起新一轮的冲锋。””
“……哈……”
张人凤听得眼角抽了一下，他打擂台的时候，都是生死状起步，打死不论的，实在不能理解这种抽象的决斗方式，“这算什么，战争过家家？那我的枪要把你的长呢？不是一枪就给你捅下来了？”
“是骑士决斗啦，就和牛仔决斗一样，好几百年前，枪还没发明的时候，骑士好像就是这样决斗的。”小梅在一旁科普道，“我听说啊，在马上互相冲刺、对捅的时候，默认是不取人性命的。”
“而一旦被击落下马，如果骑士本人不愿意认输，还可以要求用真正的武器比试。进入那个环节后，就和普通的决斗没什么区别，两边都会换上真正的武器，可以直接下死手了。”
张人凤半眯着眼，半开玩笑地吐槽道，“能快进到第二个环节吗？”
“这场比赛，是由亨利直接负责的，他就是喜欢这些东西，骑士啊、盔甲啊、荣誉啊……就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子一样。作为裁判，他会亲自给排名前五的骑士们，一一送上桂冠。”
“每年的骑枪比赛，围观的观众，都会把整座公园广场给填满。这种新鲜又刺激的比赛方式，不管是街上的流浪汉，还是豪宅里的贵族老爷，都不会想错过的。”
“我本来是想选一个人，作为我的代理骑士出战，前面几名嘛……说实话，我也没指望能打得过，只要排进前五，得到和他接触的机会就行了。”
珍妮拍了拍自己的心口，再度露出志得意满的表情，拍了拍自己的心口，笑道，“等到亨利过来，给他们送上桂冠的时候，这位代理骑士，会把我引荐给他。到那时候……”
“我就当众着所有人的面，递给他一束鲜花，并告诉他，‘可惜我是女人，不能参与勇敢者的游戏。请容我，借代理骑士之手，将这微不足道的胜利，献给我的爱人’！”
……
小梅的表情有些忧虑，尽管珍妮将这一幕描述的很浪漫，但她依旧从中，听到了满满的算计。在关系还没发展到那一步时，在公开场合宣告爱情，都是一种道德胁迫，见证者越多越是如此。
她刚才也说了，比赛当日，会有许多观众来填场子，而他们每个人，都将见证这带有骑士意味的浪漫主义告白。
同时，这也是一种强有力的宣称，她和亨利的关系，从“情人”升级成了“爱人”，这就是珍妮想要达到的最终目的。
按照珍妮的身份和地位，要是按照正常路径，这一辈子，估计也就是个情人了。也许再过两个月，等到亨利觉得她没什么新鲜感后，连情人都算不上，她的身后没有退路，想要保住到手富贵，就只能这样挖空心思，一步一步往上爬。
亨利对骑士游戏感兴趣，但他对这份精心设计过的告白，就一定会大为感动、甘之如饴吗？又或者，万一这届的参赛人员都很强，她的代理骑士压根就进不去前五，又该如何？
还是和以前一样，珍妮也不敢保证。
但她没办法，她是下位者，想要在牌桌上继续玩下去，每一把都得梭哈！
……
张人凤看她的眼神别有深意，“你的算盘，倒是打得挺响。”
“你真的认为，每一次算计别人，事情都会按照你想的那样发展吗？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珍妮咬了一下嘴唇，眸子里闪过一丝狠意，“但我知道，我不想一辈子伺候他们的马，不想让我的弟弟，年纪轻轻就和他父母一样，累死在他们的血汗工厂里，就那么简单！”
这话说的掷地有声，张人凤沉吟片刻，再也说不出来什么了。
为了达到目的，她甚至能接受将自己的腿压断，面对这样一个少女，语言上的劝说，也没有什么太大意义了。恐怕只有等某天，她在这件事上狠狠撞了一个钉子，才有可能改变想法。
“你刚刚说，这是一场‘交易’。”他摊了摊手，“目前为止，我还没听到和交易有关的部分，是我漏了什么嘛？”
珍妮重新打量了一下两人，忽然一转话题，问道，“看二位的打扮，应该是赏金猎人吧？”
“……差不多。”
“就我所知，这个行业可不好混啊，高风险，低收益，同行之间还有可能请对方吃子弹。”少女信誓旦旦地说道，“二位有没有考虑过，随着文明之地遍地开花，早晚有一天，西部会变得不再像今天这样野蛮，可以用枪火和子弹解决问题？而且，这一天，肯定会在二位的有生之日到来。”
“到那一天，公权力会填补空缺的位置，再也没有那么逃犯需要追捕。即便有，也会是官方的治安官、警察出马，到那时，数量庞大、持有军火，却又不受到管辖的赏金猎人，就成了没必要存在的人。”
珍妮眨了眨眼睛，眸子里闪动着自信的光芒，“不知二位，该何以自处呢？”
张人凤有些惊讶。
诚然，她说的是大趋势，伊戈早就将城市扩张的背后原理，掰开揉碎，和他一一讲过。可想要阅读出大趋势，本身就需要相当强的分析、判断能力。
而眼前这个牧场女孩，自然没有伊戈那样的家世背景和信息渠道。她是从日复一日的牧场劳动，从自己可以接触到，极其有限的一切中，分析出了社会走向的变化，这是何等了不得。
张人凤叹了口气，越发替她感到可惜。
“你的意思是……”
“我的意思是，二位该给自己留一条后路，至少，等那天真的来临时，也好为自己做打算。”珍妮将话题巧妙地引导回来，“而眼下，我可以提供给二位一个千载难逢的，‘向上社交’的机会！”
“两周之后，威廉·海森先生生日那天，会邀请许多社会名流来他的宅邸，举行一场上流社会的交际派对。除了社会名流之外，参与者甚多，我可以让二位，也成为其中的一份子。”
“派对会从下午四点开始，一直到晚上十点，这期间，一共有六个小时。”
“对平民百姓而言，这是永远都没有机会接触到的六个小时……该如何把握、运用，就看二位的本事了。”
张人凤和小梅对视一眼，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欣喜。
踏破铁鞋无觅处，得来全不费工夫。
甚至都不需要去弄安保的行头，光明正大潜入宴会的机会，就这样到手了！
第六百十三章：真爱？
“您觉得，这样真的好吗？”犹豫了好久，小梅还是怯生生地问出了这个问题。
街上人群熙熙攘攘，两人从城市北边的牧场回来，天色已经完全黑了。街上的汽灯一盏盏亮起来，光华依旧，不负“明灯市”的名号。嘈杂纷乱的人声、笑声，为这座城市，染上了不少烟火气。
这也使得小梅的问题，有那么一丝丝不合时宜的冰冷。
“你指什么呢？”
“就……就是……”小梅有些难以启齿，“珍妮姐姐，接下来打算做的事情，她的那个计划。”
“这是她自己的选择，不是吗？”张人凤的眼神穿过灯光，看向了远处一片无垠黑暗，轻声解释道，“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，劝那个女孩说，出卖自己的色相，通过算计来得到爱情，是很错误的、不道德的，是这样吗？”
“为了博取上位者的怜悯，她甚至不惜把自己的腿压断，这样一个女孩子，你觉得，她会听一个认识不到24小时人的建议吗？”
“我不是这个意思……”小梅的声音越来越轻，她对自己的提议，其实也没什么底气，“我只是觉得，珍妮姐姐这么做，是因为她别无选择。”
“她有选择。”张人凤摇了摇头，“要么是在牧场里，一辈子给海森家族的老爷们照顾赛马、驮马、跑马，日晒风吹，挣那点刚好够活着的辛苦钱，就这么过完平淡无奇的一生。”
“要么……出卖身体、出卖道德、出卖灵魂，出卖一切可以出卖的东西，即便都卖了，还要靠她远强于同龄人的心计和头脑，去将这些串联起来，博到一个入门的机会。”
“入了门之后，时时刻刻都在博弈。以此为代价，才有了服侍她的下人，璀璨的珠宝，华丽的裙子，和这栋大房子。按照她原来的薪水，这种房子，恐怕到下辈子都住不起。”
他看了小梅一眼，沉声道，“你觉得这个决定很糟糕，是因为你觉得她‘出卖了自己的灵魂’吧？”
小梅抿紧嘴唇，点了点头。
“可是，这世上的很多人，都未必像你我一样有福。非得等到什么都卖完了，只剩下灵魂可以出卖，才觉得屈辱……他们一上来，能够出卖的，就只有自己的灵魂。就这，多少人想卖，还没那个门路呢。”
“我们可以招募她，让她也加入我们啊。”小梅终于提出了她真实的想法，“没必要非得出卖灵魂……给她一个更好的选择，不就行了吗？”
可下一秒，张人凤就以更加现实的角度，击碎了她的想法，“想要招募她，至少得和她表明身份，我们是谁吧？这就牵扯到许多保密问题，我们是谁，干什么的，我们的资金都从哪里来，等等。到最后，所有问题都会汇聚成一个——我的真实身份。”
“一个连灵魂都能出卖的女孩，你怎么确定，她不会出卖我们呢？”
……
“对不起，红中先生。”小梅的语气有些低落，“是我太孩子气了。”
“那孩子确实聪明，这不假。但她的聪明，又有着很大的局限性……她从来没离开过这座城市，在她心中，对贵族的生活，有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向往。这一系列深沉心思的最终目的，是要让自己也成为贵族的一份子。”
“也许她对亨利本人，并没有什么感情，只是对成为‘海森公子的爱人’这一身份，有着强烈执念。只要成为贵族，过去对她的轻贱都能一笔勾销，她便能一朝翻身，做主人了。”
说到这里，张人凤忍不住叹了口气。
很多事，不亲身经历过一遍，是永远没法领悟的。
她认准了这条道，旁人去阻拦，她反而会觉得，这是在坏她的好事。更何况本就萍水相逢，张人凤也没那么闲，他们来明灯市的目的，可不是为了拯救失落少女的灵魂。
保持互相利用的简单关系，对现在的两边来说，都是最佳选择。
“还是好好想一想，怎么把今天的事，告诉她的弟弟吧。”
——————
芬尼的目光非常呆滞，他坐在床上，手里攥着那封信的纸张，背靠着墙。
休息了一个下午，他的身体已经恢复了一些，不再像刚开始时那样，连呼吸都困难。然而他下午尚且还会吵闹，挣扎着下地，想要去看个究竟，此时此刻，却像个木头人一样，呆住不动，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。
张人凤不确定他是在听，还是已经昏厥了，还是尽可能以中立一点的语气，将这件事叙述了一遍。
包括他们和珍妮做的那笔交易：由他作为珍妮的代理骑士出战，打入前五名，作为回报，珍妮要会将他们两人，直接送入为威廉·海森举办的生日宴。
……
“也就是说，那个叫珍妮的女孩子，打算在骑士比赛所有观众的见证下，宣告自己和亨利先生的爱人关系吗？”伊娃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——她刚刚从办公地点回来，还没来得及将其摘掉，“竟然敢对贵族使用‘盖章策略’，多么大胆。”
“盖章？”
“简单来说，当一份报告、文件或者协议，还没有被盖章确认时，其效力和废纸无异。可一旦盖了章，那就具备效力，再想推翻它，就要花上很大的力气了。”
伊娃解释道，“在这起事件中，公众舆论的印象就是盖章，只要她这么做，并且亨利先生表示出了一定程度的配合，公众就会默认这是真的。”
“而一旦给了大家这样的印象，海森家族也只好接受这位出身低下，却对亨利先生抱有‘真爱’的爱人，珍妮小姐想要以此为要挟，强迫海森家族接受她。”
“什么叫做‘身份低下’？”芬尼突然咬紧牙关，额头上的青筋暴跳起来，用凶恶至极的眼光看向伊娃，恶狠狠地说道，“在你们这些精英眼里，给牛挤奶、给马铲粪，就是身份低下嘛！？”
“我……我不是这个意思……”伊娃被吓得肩膀一抖，连忙解释道，“我是说，基于薪水、分工和社会地位的综合考量来看……”
“还有什么‘对他抱有真爱’……不……不！！！”
对芬尼来说，这样的说辞，反而更让他五内俱焚。更可怕的是，在不久之后，这座城市里的每一个人，都将知道，自己的姐姐，是如何如何地深爱着亨利·海森。
他痛苦地嚎叫起来，随手抓起床上的枕头，朝伊娃扔过去，“她怎么能这样？怎么可以这样！！”
第六百十四章：是非对错爱恨
“冷静一点，芬尼。”小梅试着劝道，“你的姐姐对你没有恶意的，她这么做，也、也是……为你好……”
“哈，哈哈！”芬尼好像也听出了她语气里的迟疑，笑了两声，有些绝望地朝后一摊，重复了一遍，“为我好？真的吗，你确实是为我好吗？如果真的是为我好，为什么连一丁点风声，都不肯告诉我！！”
自己的弟弟有多恨海森家族，她自然是知道的，而如今的反应，也早在她的意料之中。
为了不让芬尼的冲动，毁掉她精心布局好的一切，她选择了逃避。既然无论如何，都无法获得亲人的支持，索性就连这件事本身，都不必告诉他了。珍妮有自信，等他再大一些，意识到物质上的丰足，对一个“人”而言，到底有多重要时，自然会明白她的苦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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