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炉中文火
“她根本不在乎我,不在乎父亲、母亲,恐怕她早就忘掉了!”芬尼痛苦地蜷起身子,死死抓着头发,好像要将其从头皮上薅下来,一边喃喃自语,“住着大房子,睡着舒服的卧榻,在杀父仇人的怀中,说些甜言蜜语……呸!恶心!太恶心了!”
“不管如何,这是你姐姐托我们交给你的。”张人凤取出一个封好的信封,示意给他看,“封口还是粘着的,我们没有动过,里面是一点钱,还有一封信,是她写好了一并放进去的。”
“啊?”芬尼如梦初醒一般抬起头,脸上满是茫然。
“她知道了你今天闯入海森宅邸的行为,也知道……你因为她,受了很多委屈。她现在要准备很多事情,抽不开身,委托我们把这封信转交给你,里面是一些对你的补偿。”
小梅在一旁,尽可能委婉地补充道,“还有就是,这些天,你就安安心心养伤吧,别再去其他地方折腾了。”
“不管你现在是不是恨她,她都接受。等她空闲下来,一定会抽个时间,和你把一切都说明白。”
……
芬尼的表情几度变化,过于强烈的情感,轮换冲击着他的脸,让他的面部肌肉,一时间失去控制,扭曲得有些狰狞。
迷茫。
失望。
痛苦。
愤怒。
小小年纪,七情八苦,在他眼中轮回了一圈,让他的脸,看上去无比沧桑。
“啪!”
他一下打开了张人凤的手,咬牙,一字一句地说道,“帮我转告她……我不要,我不要她的钱,也不要她的东西!这信封上,一股不人不鬼的香水味……我不认这股味道的人,是我的亲人!”
“我明白她的意思,哈哈……其实不用那么拐弯抹角的,我都明白。她就是想让我安分点,想让我别去找海森家族的麻烦。”
“她怕啊,怕让人知道,有这么一个憎恨贵族的弟弟!怕让人知道,她的父亲、母亲,都是在家族的迫害下,被榨干了最后一点骨血,像燃尽的灯芯一样惨死的!一个想要嫁入贵族的女孩,怎么能有这么不识时务的家世呢?”
“不是这样的。”小梅忍不住说道,“今天上午,要不是我们出现,你早就死在那条巷子里了。以你现在的力量,去触贵族的霉头,不是鸡蛋撞石头嘛?她只是怕失去你啊!”
“……她已经失去了。”芬尼扶着额头,喘了两口气,冷声道,“我,我就是饿死,冻死,被打死……都不会和这帮混账为伍!他们害死了我的父母,还要嚼烂我们每个人的骨头,我!我……”
“咳!咳咳咳……”
这一晚上,情绪起起落落,愤怒哀伤,早已让虚弱不堪的身体彻底透支。
他再一次咳嗽起来,比以往还要剧烈的多,挺直的腰背又弯下来了,像一只佝偻着的虾。
“你们……你们和我姐姐的交易,我,我没法说什么,那是你们的自由。”
喘了半天,他总算把气给喘匀了,用无比虚弱的声线,开口说道,“就请你们,下次去见她的时候,帮、帮我一下,把刚才的话带到。再把这个信封,也,也退还给她……”
张人凤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,摇了摇头。
“我可不是你们姐弟的传声筒,帮她传递消息,是因为她能给我提供价值,是我的合作伙伴。”
“至于你,你对我没有任何价值,就这一天之内,我为你付出的,已经太多太多了。等你的伤,痊愈到可以下地行走的时候,你就自己去和她说个明白吧。”
小梅对他的决定有些意外,但细细一想,这似乎又是最符合当下境遇的方法。
人家毕竟是姐弟,血脉亲情,哪里是三言两语就能斩断的。作为外人,过多掺和进去,除了耗费精力,又有什么好处呢。
芬尼闭上眼睛,点了点头,将那个装满了钱的信封,直接拍到床头柜上,看都不看一眼。大有你们谁要是起了心思,就直接把它拿走的意思。
至此,忙活了一天,终于也该休息了。唯一的病号占了床,剩下的人,只好在房间里打个简易的地铺。但张人凤却不打算休息,他整理了一下穿戴,戴上帽子,再度朝门口走去。
“张先生?”小梅好奇道,“已经晚上九点多了,您还要去酒馆吗?”
一般来说,到了一个新的城镇,酒馆就是最好的情报交流站,那里有着大批无所事事,肚子里又装满了故事的人。只要请他们几杯酒,就可以撬开锁,探听到本地的情报。
原先的计划,就是要在明灯市内潜伏几日,探听出安保公司的底细,再想办法弄两套衣服。可以的话,最好还能打听出,生日宴当天的安保人手安排,好更方便地混进去。
但眼下,他们已经有了珍妮的交易做打底,似乎也没这个必要了,小梅才会有此一问。
“不,有别的事情,我需要确认一下。今天晚上,可能就不会回来了。”张人凤挥了挥手,沉声道,“你们先睡吧,不用等我。”
他轻轻关上门,迈入这座灯红酒绿的城市。
朝远离城市中心的工厂赶去。
第六百十五章:统统砸碎!
“啊——!!”
一声凄厉的叫声从厂房中飘出来。
“你们在干什么?”监工察觉到骚动,用厚底靴踩出咚咚作响的步伐,快速赶过来,以沙哑、阴沉的语气问道,“今天的指标还没有完成,谁让你们停下来的?都给我去干活!”
随着他快速靠近,围观众人纷纷露出惊恐之色,立刻就散开了。
只剩下跌坐在地上的男孩本人——他几乎和芬尼一样,又瘦又小,像厨房里钻进来的耗子。脸孔和衣服都被熏得乌黑,看不清是什么模样。他死死咬着嘴唇,不让声音从唇齿中漏出来,豆大的汗珠浮在额头上。
男孩始终捂着右手手背,那里已经被烫掉了一块皮肉,看着相当骇人。
尽管如此,比起受伤的手,他好像更害怕眼前这个面色阴沉的监工,拼命想要站起来。
“史密斯先生,非常抱歉。”一旁的工人实在看不下去,主动出声解释道,“这孩子的手,刚刚被烫了一下,是不是能让他稍微……”
“跟你有什么关系?他烫伤了是他自己蠢,你也和他一样蠢嘛?”监工史密斯瞪圆了眼睛,将他一脚踢开,又像踹麻袋一样,狠狠踢了两脚这个烫伤的孩子,“给你十五分钟时间,处理好之后,赶紧给我滚回来干活!”
“都给我听好,别打量着要过节了,就心不在焉地偷懒,跟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。你们这群低贱到泥土里,肮脏、懒惰的东西,不把该完成的指标完成,一个都别想跑出去!”
“少出岔子,多完成工作,才有薪水可以领。你们完不成指标,上头怪下来,我要是不好过,你们也都别想好过,听明白了吗?”
粗粝的嗓音,在工厂中间回荡着,人们被如此叱骂,也没有任何反应。仿佛一群羊,早已习惯了牧羊人的呵斥和鞭子。
他们只是低下头,继续重复着手头上的工作,一切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。
……
不远处的山坡上,张人凤将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,他的表情很沉重,却没有多说什么,默默收起了望远镜。原本攥紧的拳头,在数十秒钟的沉默后,便松开了。
凄冷的风声在身后吹过,残败的叶片在空中卷起舞蹈。
一双闪烁着奇异光芒的眼瞳,悄无声息地,在他身后张开。
……
“你变了很多。”天使眼开口道。
“你倒是一点都没变,走起路来,还是一点声音都没有。”对他的突然现身,张人凤并不意外,他还从口袋里摸了支烟递给他。
两人各自拿出一根火柴,点燃烟丝,烟雾缭绕,两个光点在深夜中时隐时现。
而这一次,张人凤许久都没有开口,混乱的思绪夹杂在脑海中,吞不下去,又吐不出来。
“换做以前,你会大吼一声,随便拔起什么东西冲进去,当着所有人的面杀了他。”天使眼说道,“然后嘛,你大概会从剩下的人嘴里,问出海森家族的住处,家里有多少人,再把这个家族肉身消灭。”
“我现在依旧可以这么做。”张人凤呼出一口烟气,半眯着眼,看向工厂里的那名监工,“我可以冲进去,一拳把他嵌在墙上,或者用一桶滚烫的铁水,浇在他的脑袋上……”
“但是,有何意义呢?”
天使眼没有回答。
“杀了一个监工,还会出来下一个;剿灭了这个家族,还会有下一个,下下一个……再把目光放的远一点,即便我灭了海森家族,再把他们的工厂全都捣毁,让这个家族从世上蒸发了,又如何呢?”
“人们还是需要煤油汽灯,有需求,就会有别人来做这门生意。于是在别的州郡,就有新的海森家族开设工厂,专门制作煤油汽灯。”
说着说着,张人凤的语气无比痛心,“其实又何止煤油汽灯,大多数行当都是如此。看看那个工厂,连窗户都没有几扇,几乎是浸泡在有毒气体里工作。这样的重复作业,时间长了,一个走神,就可能像刚才那样出事。”
“在这个地方,他们压根就没被当做人看待,只是工具而已。损坏了,不中用了,就丢掉换一个新的。”
天使眼锐评道,“当下时代,找到一个将人当人看的地方,是一种奢望。”
张人凤微微摇头,“可他们一直致力于宣传,北方是文明人的世界,南方的种植园,有多么多么野蛮、非人道!但,这些在北方工厂里干活的孩子,真的就要比南方种植园里的奴隶,过的好很多吗?我看未必吧。”
“只要规则不变,今晚,我看到的一切,还会在其他地方上演一遍,分毫都不差。我就是能再能打、再能杀,也只有一个人,世界上那么多不平事,仔细想想,我哪里铲的过来啊?”
寒风萧瑟,张人凤的眉毛是紧蹙的,神情也十分低落。说出自己的结论后,他忍不住叹了口气。
“恭喜你。”天使眼平静地说道。
“喜从何来啊?”
“你开始真正探索世界的真相,而非像过去一样,只是粗暴地宣泄愤怒。光是愿意思考,便是进步。”天使眼的语气古井无波,如同一块纯黑色的冰,“所以,接下来,你打算怎么做呢?”
“如果你需要的话,我可以让这一家人消失。”
他竖起大拇指,在自己的脖颈上轻轻抹了一下,双瞳的光芒瞬间变冷,“我是说,彻底消失,会干净的,好像从没出现过一样。他们会集体‘失踪’,毫无来由的失踪,现场不会留下任何痕迹,没有打斗,没有鲜血,没有弹孔……”
“也没有目击者。”
……
“不,不行,我不希望是以这种方式。”
深思熟虑后,张人凤摇了摇头,看向那些如蚁穴一般,攒簇在黑暗中的一座座工厂,“这一次,我不再同他们争一时输赢,我要把他们的棋盘,连带着他们定下的规则,统统都砸碎!”
“接下来几天,你就别在这里待着了,回一趟白炬镇,去见吉米。我会让小梅帮我写封信,明早来拿,务必要亲自交到吉米手中。看过之后,他肯定会明白的。”
他拍了拍天使眼的肩膀,“做完这些,你再回来。这座城市里,我还有别的事情需要你帮忙。”
第六百十六章:纸壳骑士
“喝!”
骑士阔剑斜向落下,将一个填充满了干草的假人斩成两半,剑身磕在大理石铺就的地板上,溅起点点火星。
手持阔剑的,是一个肩膀宽厚、身材结实的年轻人。
他的双臂之上还戴着一套精良的金属臂铠,脸形略长,下巴像锥子一样尖尖的,淡金色的头发束在脑后,他半蹲下来,仔细查验地板上的痕迹——方才那一剑,竟然让石制的地面都裂开一个小口子。
“呜呼,太棒了,简直是完美啊,伊蒙德!”另一个穿着吊领衬衣,打扮得十分休闲松散地男人,则是大喜过望,连连拍手,绕着伊蒙德转了几圈,一脸兴奋地说道,“看看这板甲,这臂铠,还有这把骑士大剑!我特意把重量加了一点,足足有2.8千克。”
“在旁人看来,或许会有点掣肘,但对你却刚刚好,这世上应该再无别人,能使得动这么沉重的武器了吧!”
伊蒙德看向他的兄长,眼底闪过一丝阴霾,却有很快露出笑容,“都要归功于你,亨利。”
“不不,哪里,哪里。”亨利仍然处于极度兴奋之中,他此刻的表情,就像一个兵击的狂热粉丝,终于有机会在现实中,显摆自己的知识,立刻就滔滔不绝起来,“我还在考虑,要不要给你的这套甲胄,再加一张帅气的披风,”
伊蒙德卸下半覆盖式的金属面甲,“有了这套东西,我就百分之百能赢了吗?”
“那可没准,骑士决斗嘛,就是和牛仔决斗一样,充满着无限可能。”
亨利已经闭上眼,开始幻想起那里的场景,嘴角挑起,语气满是陶醉,“一声令下,两边的骑士发起冲锋,这不光光是勇敢者的对决,更是技术上的博弈。哪怕是准备万全的高手,也可能会因为一个疏忽,没防住对方的招数,而被刺下马来……”
“亨利。”
伊蒙德将臂铠卸下,轻轻搁在一边,以冷峻的态度,打断了兄长的话,“你有没有考虑过,为什么每次过生日,父亲都要把节日,搞的如此隆重,让全市的人都参与进来?”
亨利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,挠了挠头,“呃……我……”
“面包与马戏。”伊蒙德单手举起骑士阔剑,用手指轻轻按住剑尖,仿佛要体会这汇聚于一点的锋锐寒芒,究竟沁着怎样的冰冷,“就像工厂里的机器一样,压力太大,就必须通过阀门倾泻出来。否则,内部压力的挤压,会将管道从内到外压碎。”
“看看你的周围,亨利。”
亨利脑袋不太好使,但唯一的优点就是听话,他朝四周看了看,还是一脸困惑,“这不就是我们家嘛?”
“是啊,除了天花板上精致的木制雕花,墙壁上的丝绒布料,大理石铺成的护墙板和地板。还有餐桌那边,那一套古董餐具……你觉得这些东西,都是怎么来的?”
“每一笔抽上来的钱,都会产生一股压力。单独一个人的压力,根本不算什么,可一旦累计起来,就会发生不得了的事情。而每年举办一次的‘面包与马戏’,就是他们的泄压阀。”
“如果要我再说的明白一点……”
伊蒙德拄着阔剑,剑尖在地面上拖行着,发出粗粝的摩擦声,拖出一地的火花。
他就这么缓步走到亨利面前,盯着他看了许久,灯光打在他的侧脸上,让他深陷下去的眼窝,蒙上了一层骷髅般的阴影。
抬起手,轻轻碰了一下亨利的肩膀,笑着说道,“这不是你的骑士过家家游戏,老哥,这是我们家族的一次示威。因为这场比赛是你准备的,是充满了‘荣耀和勇气’的骑士对决,也是我们家族,唯一会下场参与的游戏。”
“既然下了场,就没有什么‘可能’,我们一定要赢,万无一失,没有条件可商量。我们要向所有观赛的人,传达这样一条信息:海森家族一切如旧,并将一直这样强大下去,明白我的意思了吗?”
“……可,可是……”亨利的语气有些纠结,“伊蒙德,你从小开始,就已经在学骑士、马术和剑术。我还给你打造了最好的甲胄,最好的阔剑,也给你选了最好的马,这些装备上拉开的差距,难道还不够吗?”
“要知道,很多报名参赛的人,可是连像样的盔甲都没有的。你还要我做手脚,这样……这样的话……未免也太不公平了……”
“那是他们的问题。”伊蒙德冷声道,“你觉得父亲在南方诸郡,创立了他的煤油汽灯帝国,靠的是什么?公平吗?”
“规则是我们定的,或者说,是你定的……只要看起来公平就行了。这场比赛的目的,我刚刚也和你解释过了,并不是为了什么公平、决胜,就像罗马皇帝开启角斗场一样,只是为了彰显他们无所不能的权力。”
“这不仅是我的意思,也是父亲的意思。”伊蒙德将阔剑收入鞘中,递过来一个有些冰冷的眼神,“作为长子,你不会让他失望的,对吧?”
“……那奖金呢?”亨利咬了一下嘴唇,“我给第一名,定下了800美元的奖金,这笔钱,你打算吃到自己肚子里吗?”
“我不缺这800元,我会以家族的名义宣布,用这800元,请有名的厨师团队,为在场所有观众,制作一顿免费的午餐。”
“龙虾,牛排,猪脊,黑松露……从厨房里挑一些我们吃剩下的,稍微加工一下,都能让这些人,抢的脑浆子都打出来。要是能见点血,就更有狂欢的气氛了。”
“抢完为止,先到先得。你看,老哥,这么一来,面包和马戏,就都齐活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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