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炉中文火
说感激吧，似乎又谈不上，毕竟这一刀还留在自己的身体里呢。但他完全可以照实了刺，一无后顾之忧，转头拥抱他的父亲、弟弟，和他的血亲们完成世纪大和解，这也是事实。
“那……接下来呢？”
他喃喃道，“为了不露馅，我必须马上赶回去，接下来。就要看你自己的意志了。”
“那位穿着纸甲的代理骑士，你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吗？他肯定可以保护你你必须在伤口进一步恶化之前，用意志力抗住，并且找到他。这把匕首千万不要去碰，一拔出来，如果你不会处理伤口血会流得更加厉害。”
“今晚过后，这座城市，也将不再安全了。如果条件允许的话，带上你的弟弟，赶紧从这里离开吧”。
“离开？”事到如今，珍妮自然也装不下去了，她对亨利露出了冷笑，将脑袋撇到一边，悠悠说道，“这个世界都是你们的……离开，我又能到哪里去？”
“隔壁的新奥州，你知道吗？那里是红中的地盘，我听别人说，那里和这里不一样。即便是高门大族，也得夹起尾巴做人，即便是升斗小民，也可以活的很开心。”
“不管是在田里种地，还是制造蛇油，大家都一样。有钱的有势的不敢胡来，所有人安居乐业……”亨利的语气满是憧憬，“简直就像乌托邦一样美好。或许那里，会是你们的归宿。”
“呵……听起来好美，像个童话。”珍妮早已经过了相信童话的年龄，摇了摇头，苦笑道，“红中不是死了吗？”
“我不相信他死了！”亨利坚持道，“他一定还活着，一定！”
————
“真遗憾啊，老哥，他大抵确实是死了。在蓝鹊港被烧成了灰，连一点骨头渣子都没留下。”冰冷的嘲讽笑声从旁传来，让亨利的手微微一颤。
伊蒙德斜靠在墙边，以逸待劳，如同阴魂不散的幽灵般，对他露出冷笑。他猛的一挺腰，站直了身子。这对海森家族的兄弟。在气灯投射的光芒下，都被镀成了两面的阴阳脸。
“我早就知道你不会死心。父亲不懂行，但是我懂。我才是真正练过剑术的人。”
“你那一刀，压根就没有朝她的要害刺吧吗，反而是小心翼翼的，避开了她的脏器……哈，老哥，你就这么爱这个东西吗？居然为了她，而忤逆父亲，背叛家族，你的脑子没进水吧？”
“你说话的语气，好像她是一只猫，一条狗，我不喜欢！”亨利也不想再装了。他直视着伊蒙德，愤怒的火苗，从眼瞳中喷薄而出。“她和我们一样都是人，我不明白，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道理，要让你们听懂，就这么难。”
“看看你的样子，老哥，多么公正，多么伟大，正义的骑士！哈！是不是被这一套东西洗脑了？”
“你想象中的那种乌托邦，根本不可能存在，人类是不可能建造出那种理想国的！今天晚上，你只有两个选择。”
伊蒙德缓缓拔出腰间的配剑，冷笑着说道，“要么你选择家族，要么你背叛加入，除此之外，没有第三种可能了。这不仅是我的意思，也是父亲的意思。如果你不愿意做这个长子，那么正好，他可以将你从海森家族中除名！”
亨利的眉毛微微一跳。
“你不再是继承人了，家产、财富、工厂……零，没有，你什么都得不到，一美分都没有！你只是一个挡在我们中间的无用之辈。”
“不要以为，你自己还有多少筹码可以跟父亲谈判，老哥。你的形象确实不错。但对我们的生意来说，那只是锦上添花的东西。父亲也有他自己的人脉可以用，不一定非得依靠你，我建议你想好了回答。”
他的眼中透露出一丝冷光，“‘我们’？还是这个低贱到尘埃里的*子？这是你最后的机会。”
……
……
最后吗？长久的沉默后，亨利没有用语言回答他。他将手上的少女轻轻放下，确保不会牵动他腹部的伤口。
然后，他如骑士拔剑一般，捡起一根散落在地上的钢管，指向了他血缘上的弟弟！
珍妮看着他在汽灯光芒之下的背影，瞳孔因为不敢置信，而放到了最大。
直到这一刻，她才真正的爱上了他。
第六百三十七章：我将改写这里的一切
这不算是一场公平的决斗。
人家手里拿的，是正正儿八经的骑士阔剑，而亨利手中的，却只是一根废弃铁管。就技术上而言，伊蒙德的剑术再不堪，也比亨利这个毫无基础的普通人要强。
但他没有别的办法了。
在握住铁管，指向对方的一刹那，他似乎明白了，自己为什么这么喜欢正义的骑士。在这个世道上，想要坚持一点最基本的公理和正义，本身就已经足够危险了。
“很好，想必父亲，也不愿意再见到你了。就用你为我打造的剑，送你离开这个世界吧。”伊蒙德耍了个剑花，用冷冰冷残酷的声音说道，“既然你这么喜欢这个贱妇……不用担心，你死之后，我会马上让她下来陪你的！”
“当！！”
一个回合，两把武器相撞，便削断了铁管的半截。
伊蒙德正要劈砍之时，却听到一声枪响。
“砰！”
一发子弹穿过来，击落了他的帽子。
伊蒙德浑身都被定住了，“谁？谁敢开枪！”
他的声音有些颤抖，阴暗的巷子中没有人回答他。
“快给我滚出来！”
他气急败坏的吼叫着，等来的，却是第二发子弹，贴着他的头皮划过。这种冰冷、精准的触感，所带来的身体震撼，远比击落他的帽子更加可怕。从枪声中，他判断不出来这是什么枪，只是一下子将他。从中世纪的决斗中，拉回了1879年。
有人在暗处用，枪口对着自己，这应该是世界上最让人感到恐慌的事了。
“该死的家伙……”他叱骂一声，将手中的剑丢在地上，转身便跑。
阴暗的巷子再度恢复寂静，暂时逃出生天的两人，都有些不敢相信。
张人凤从巷口中缓缓踱出
“我的天呐，是你。”亨利不知怎么松了口气，但他立刻又紧张起来，“珍妮她……”
“我知道。”张人凤俯下身，看了看着她腹部的伤口，以及那把此刻还嵌在她身体上的短匕，评价道，“你很有天赋。”
“在他们的人来之前，赶紧走吧。”
他好像抱一张纸片一样，伸手一揽，便将珍妮整个抱了起来。平稳的双臂，给人一种极强的安全感
————
为了避开耳目，张人凤不得不另辟蹊径。他另外寻了一条。从屋外寻了一条偏僻的路径，双脚轻点，靠着超越常人的跳跃力，翻到了旅店的房间内。
背着一个腹部中了一刀的人进门，伊娃和小梅自然是吓了一跳。尤其是当小梅看到，受了伤的人，正是前几天的雇主时，更是惊愕不已。但现在的情况也没空细说了。
这一刀避开了要害，只是避免了最坏结果。毕竟流血也流了这么长时间，珍妮的脸色一片苍白，已然昏死过去。张人凤和小梅分头行动，一个去买应急处理的药物，另一个则是去通知珍妮的弟弟。
等到她的弟弟拄着拐杖一瘸一拐，从家中赶来时，珍妮依旧没醒。
血脉相连的亲人，打断骨头，都还连着筋。
见到姐姐的惨相后，先前的所有不理解和愤怒，全都烟消云散了。
或者说……是转移到了其他地方。
“……你，是你！”芬尼的呼吸俨然已经紊乱，他沉默了好久，眼中的泪水没有落下，已被怒火蒸发。他立刻转头，看向了亨利，咬牙道，“我就知道，他妈的……跟着你们这些贵族老爷，能有什么好处？！”
亨利无话可说，表情充满了悲悯和愧疚，脑袋微微垂下。
“冷静一点，小子，并不是这样的。”张人凤见不得好人被冤枉，便出声解释道，“如果没有他，你姐姐可能已经死在那条巷子里了，没错，就是那条巷子，你应该还记得的。”
“他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，最大限度地帮助了她，这才是事实。”
事实吗？
看着珍妮惨白的面色，亨利苦笑着摇摇头，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接受这个事实。
“事实是，我捅了你姐姐一刀，她流血不止、饱受痛苦。”他喃喃道，“都是因为我。”
……
“伤的怎么样？”伊娃适时地开口，算是稍微缓和了一下过于沉重的气氛。
小梅正在用绷带缠绕她的伤口，“毕竟是冷兵器造成的创伤，受伤之后，又被迫活动了那么长时间……不可能没影响的。不过，只要悉心照顾的话，总归不至于要了她的命。”
听到这里，亨利双目微闭，松了口气，转过身去，默默离开。
“你打算去哪儿啊？”张人凤问道，“这种情况下，你不会还要回你那个家吧？”
“家……肯定是回不去了，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。”亨利叹了口气，苦中作乐一般，调侃道，“出门出的太急，我也没带多少钱，浑身上下就50美元。我猜，我的后半辈子，就得靠这笔存款活着了。”
“当然了，这是开玩笑的，我可能会用这50美元，买一张车票。”亨利的语气有些憧憬，“坐上火车，去新奥州的白炬镇看看。”
“或许，那座城市会有我想要的东西。”
“你想要的是什么呢？”张人凤好奇的问道。
“说出来，你们可能不信，哈哈……我想要的是公平，公平，还是公平！”
“可……”伊娃的语气满是不解，“不公平的环境，对海森先生来说，才更有好处吧。”
“是这样的没错，很扯吧，可我就是想跟他们对着干。”亨利笑的十分叛逆，“我想办一场，没有下作手段，没有无耻阴谋，干干净净的骑士比武大赛。听上去是不是很扯？”
亨利自己都笑了，他的内心动机实在太复杂，很难用语言表述清楚，所以也只说了个囫囵。
不过无妨，张人凤已经读懂他的意思，点了点头，“好。”
“等这里的事情结束后，我们一起回去。”他给予了亨利一个承诺，“新奥州那边，也该来点【面包和马戏】了。”
“这里的事情？”亨利意识到了什么，惊愕道，“你们……不是为了明灯节才来的吗？”
“以前是，不过现在不重要了。”张人凤并没有拿腔拿调，但此刻，他的语气中，已经隐约有了一种可怕威严的雏形，“我要改变这座城市的一切。”
“从内到外，从上到下，彻底的……改变。”
第六百三十八章：童话里的人
“……”
好不容易将眼皮撑开，看到这陌生的天花板，珍妮仍然没有彻底清醒过来。她对自己的处境十分困惑，不知身处何地，现在是什么时候。
只听到外面响起阵阵嘈杂混乱的声音，吼叫声和摔砸声混在一起，让她更加困惑。她极力唤起最后的记忆，却发现自己最后还记得的，应该是那条冰冷、肮脏的小巷。
“醒啦？”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，从床头传来，“你这一觉，睡得也算够沉的。”
辨认出声音的来源后，珍妮没来由地安下心来，方才有余力，去感知到壁炉火光的温暖。她又停了好一会儿，用尽全身的力气，才将自己的脖颈支起来一点点，脸上依旧毫无血色。
“我……我的弟弟……他……”
“他去白炬镇了。”
她的声音，已经虚弱到和气音没什么区别了，得亏张人凤听劲过人，这才能从这羸弱的声音中，辨出她在说什么，“还有亨利，我让小梅带他们回白炬镇了。这座城市已经不再安全，外头变得一片混乱，眼瞅着没什么戏可唱了。”
“趁着还有火车愿意来这儿，我让他们赶紧离开了，要照顾你，留我一个人就够。”
“你先缓缓，吃点儿东西吧。”
张人凤将这间平平无奇的旅店房间，做了一些大胆改造——他先搬上来好几块石头，垫在地上，和木质的地板隔开。在这些石头上，他可以支柴架锅，烧些热的食物，还不用担心把这屋子给点了。
原则上来说，人家的旅店里头，是不允许搞这种改造的。但眼下这情况，旅店老板都不在了，也没什么原则可言。张人凤煮了一锅速成的咖喱炖肉，再往里头加了点鹰嘴豆，这基本就是他的厨艺极限了。
食物的香味，让少女终于恢复了几分人气，她接过碗，往嘴里扒拉几口。或许是昏迷太久，身体又严重缺血，虚弱的很。
第一口下去，丰富的味道在味蕾上绽放开来，一时间将她淹没了。珍妮的动作听了一下，随后，几天的饥饿同时涌上来。她像疯了一样，拼命将盘木里的咖喱炖肉往嘴里塞，口腔里、舌头上的皮肉被烫掉了，也浑然不觉。
吃着吃着，泪珠从脸上滚落，她终于有力气哭出声来。
张人凤也不阻止她哭，只是在一旁看着，顺便给自己也盛一碗炖肉，“你肚子上的伤口，距离痊愈还很远，别有太大情绪波动比较好。”
“……我……我感觉我自己……好蠢，真的好蠢……”
这个初次见面时，表现得精明、心机、漂亮的少女，如今却捂着脸，轻声啜泣着。腹部的伤口还在痛，她不敢哭的很大声，有意克制着肩膀的**，泪珠一滴一滴砸在盘子里。她也不管这些，一边哭，一边吃，似乎是想用食欲的满足，来对抗精神上的疼痛。
就着悲痛下饭，满满一碗，全都吃完了。
“你早就料到，我会有今天吗？”
“或多或少吧……不过这种事情，光用嘴劝也没用，那时候你一门心思往上爬，哪里听得进去。我要是和你说这条道行不通，你一定觉得，我在坏你的好事。”张人凤十分平静地说道，“等你亲自尝试一次，摔一个跟头，碰一次墙壁，你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。”
风险越大，收货越大，这是珍妮一切设计的底层逻辑。从她制造了和亨利的偶遇开始，就是一次又一次马力全开的all in，也让她完成了稻草富翁一半的人生逆转。从一个只能住四面漏风破棚屋的下人，一跃有了大房子和牧场，这种飞跃式的提升，让她尝到了甜头。
砝码越压越大，关系逐渐升温，看似每一个精心设计的动作、话语，对方都接招了，珍妮不禁产生了一种飘飘然的感觉。
好像也没那么难嘛。
但，亨利·海森，这个有些特殊的个体，给了她一种强烈的错觉。她误以为得到了他的爱，就是一切的终点了。
然而，事实恰恰相反。越过亨利，就要面对他的家人。亨利将她当人，但在这些人眼中，她永远只是一只地沟里的老鼠，见不得光。地沟老鼠居然钻了出来，还想要而后他们在一张桌上吃饭，自然是冒头就要被踩死。
“吃一堑长一智嘛。”张人凤的语气很平静，似乎并没有将其当成一件大事，扒拉着碗里的食物，一边安慰道，“我觉得，你还是很聪明的。说实话，在你这样的年纪时，我根本想不到这么多事情。也不能像你那样，去琢磨别人心里在想什么。”
“这份才能，如果发挥到正道上，一定会更有成就。”
“我们这边正缺人，如果你愿意的话，等这一切结束，跟我一起回白炬镇。我给你找个适合的差事做。钱可能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多，一时间也买不了大房子和牧场。但每一美分，都是你通过劳动挣来的。”
“以后也不用担心，会有人在吃饭的时候，吃着吃着，就捅你一刀。”
张人凤不紧不慢地，给她勾勒出一个脚踩在地上，能够得到的未来。
珍妮的表情有了变化，“白炬镇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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