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炉中文火
“先问一下，你们那位朋友，到底是谁啊？”
“真不敢相信，这么重要的问题，居然现在才有人想起来要问……”麦克忍不住吐槽了一句，“他叫‘酋长’，大块头，肌肉相当强壮，少说也有一米七八，穿着夹克衫，看上去四十多岁。留着你们这里的发型，但是穿衣的风格，和外面的人差不太多。”
“哦，天哪。”银霜叹了口气，解释道，“我们这里肯定没有叫酋长的。”
“不会吧？”小梅惊讶道，“可他……”
“‘酋长’不是一个名字，只是一个……该怎么说好呢？”银霜挠了挠头，终于想出来合理的说法，“打个比方，飞鹰、银霜，这才叫名字。你们那里会有人取名叫‘国王先生’吗？肯定不会的吧。”
“我们是在圣昆塔克认识他的。”张人凤补充道，“当时他在码头上打黑拳赚钱，码头上的人，不管是拳手还是观众，都叫他酋长。后来他入伙，我们也一直这么叫，他也没反对过，我们就以为……”
酋长的本名可能压根不叫酋长，这个事实，让三人多少有点惊讶。
“细想一下，这才是正常的，出门在外，谁还没个假名字了。”麦克很快就想明白了，甚至拿自己的名字开涮，“你们一直喊我老麦克、老麦克的，其实我也不叫麦克啊。”
“知道了，伊兰。”张人凤笑道，“但这是我们初次相识时候的名字，我早就习惯了。”
“是啊，说不定酋长也是一样的，我们一直喊他酋长，他也接受了这个名字。和我们相处的时候，他就是‘酋长’了。”
当然了，如此一来，张人凤所要面临的情况，就变得越发复杂了。
“光靠这些描述，找不出对应的人来吗？”
“拜托，整个营地里2000个人呢，即便除掉女性，也还有一半左右。再从年龄上筛选，40岁出头，在外头打拼过，符合这些描述的也有好几个。我平常都不怎么在营地里待着的，这些人，我连认都不认识……”
银霜的语气有些低落。
大家虽然不会明着说什么或做什么，但排斥的态度，却会从日常的小细节中，缓慢地溢出来。
眼神、表情，一些不经意间的小动作，都会让她觉得不舒服。在这种不舒服的氛围下，是不太可能有什么有效社交的。高树部族的本地人倒还好些，那些从其他部族迁徙来的人，她基本上一个都不认识。有时甚至连名字和脸，都有可能搞混。
他们穿过了密集的帐篷群落，来到更加幽静的树皮长屋。
“好了，虽然对现状可能没什么帮助，但我还是为你们介绍一下。”银霜深吸了一口气，“在高树部族，能住进树皮长屋的，只有两种类型：一种是通过了‘先民试炼’的勇敢者……这个试炼简直是变态到不能再变态了，你会看到很多很……很……我不知道怎么描述。”
“第二种，就是对部族做出过贡献的，或者一些德高望重的老人，这个条件相对还容易些。”
“我们即将要拜见的，是闪的第二个儿子，飞鹰的弟弟，还记得吗？刚才我们说到过的，”
“所以，从现在开始，我们下马，步行，这是这里的规矩。”
“明白。”麦克点了点头，随即下马，将马拴到一旁的木桩上。
“仓促上门，还是在这个点去打扰他，会不会有点……”张人凤则是略显顾虑，这其实和他老家的风土人情有关——手里没点土特产，都不好意思去求人办事。
“飞鹰虽然同意你们随便逛，却没说让你们住在哪里。”银霜沉声道，“我觉得他不是忘了，而是故意没提……‘如何在一个普遍敌视的环境里，找到容身之所’，这大概也是他给我们的考题之一。他想看看，你们能否在不动用武力的前提下，靠语言，说服至少一家印第安人，将自己的住所腾出一部分空间，来收留你们。”
“所以，你的解法就是，直接去找本地最有威望的人，让他来安排吗？”
“怎么？这样最快好不好。”银霜吐槽道，“再说了，你们知道那些帐篷，里面是什么样吗？压根没有多余空间给外人，想都别想，根本没戏！要想收留，就只能奔着这片树屋来……流程我都想好了。”
她清了清嗓子，叮嘱道，“一会去了，你们三尽可能少说话，把一切都交给我。”
“现在是半夜，他从床上被叫起来，肯定晕晕乎乎的。我会把情况快速和他说一遍，然后说‘如果您允许的话，我就让他们先去我家住着，之后的事情，等明天早上再做定夺’——他一听，现成的地方都有了，不用费脑筋，说不定就直接同意了。”
“啪！”
银霜打了个响指，有些得意地说道，“大功告成。”
“你住的也是树屋吗？”麦克惊讶道，“我还以为……”
“我好歹也通过了【先民试炼】嘛。”银霜用平平无奇的语气说道，“喏，那边那栋，就是我的房子。”
顺着她手指的方向，确实有一栋树屋，在夜色之中若隐若现，距离高树相当近。无形之中，似乎也点出了银霜本身的地位——就算村里人再怎么排挤，她也是高树之王的嫡系，再加上打通了先民试炼，地位的基础，可以说是相当夯实。
收养三个外来人，完全不是问题。
“一会儿见了他，需不需要……有什么特殊的礼节？”小梅很贴心地帮张人凤整理了一下衣领、袖口，一边问道，“是不是应该鞠躬？或者像觐见国那样，直接跪下？”
“不不，没那个必要，他还是挺随和的。”银霜半是吐槽地说了一句，“否则的话，我也不敢大半夜地，把他从被窝里喊起来……”
————
话虽如此，真正到了这扇大门前，还是难免有些紧张。
“呼……”
银霜深吸一口气，咬了咬牙，轻轻扣响木门。
“咚咚咚——”
并没有多响。
木门很快便开了，一张比预想中还要年轻、沉稳的脸，出现在了众人面前。
而看到这张脸时，张人凤、小梅和麦克，齐齐露出无比震惊的表情！
……
“额……你好啊，还记得我吗？你十五岁的时候，就离开了高树，我也出去游历了，这之后就总是错开。”面对这双平静的眼睛，银霜想要先拉拉家常，便提起了往事，笑道，“我们很久没见了，小时候，我们在一起在高树之王麾下训练的。”
“你，我，还有飞鹰，我们一起去……”
“我记得你，银霜。”
游隼点了点头，对张人凤露出一个平静的笑容，“好久不见了。”
“红中。”
第六百五十三章：我很少会用“不熟”来形容父子关系
“啊，你是……”
张人凤的表情充满惊喜，所谓“人生何处不相逢”，他算是在这一刻，真正体会到了。
说来也巧，当初前往灰狼山脉的，就是这三人。时过境迁，红中帮组建起来，又形成了公司结社。为了大局考虑，张人凤不得不将同伴们散到各处，去发光发热，能陪他前往高树的，恰好又只剩下麦克和小梅。
而游隼的眼睛，依旧是平静、淡漠的，完全不像他兄长那样，被战争的躁动所点燃，一下子就让张人凤，想到了和他初次见面的场景——他们刚刚将那位年轻淘金客的尸体，从树上放下来，他便骑着一匹白马，从林木之间缓缓浮现。
第一次交流，游隼没有用语言，仅仅是几个简单的手势，再加上悲悯的表情，他便说明了一切。那双沉静的眼瞳，偶尔会在夜深人静之时，出现在张人凤的记忆里。
“啊？”银霜一脸狐疑，不敢置信，“你们……你们认识啊？”
“我脸上的伤，还是在游隼先生的木屋里治好的呢。”小梅则是掩饰不住的高兴，惊讶道，“您原来是高树的王子啊！”
酋帮和王国，其实还是有一定区别的，但对于外人来说，这里就是一个精简的小王国。游隼也不纠正，只是冲微微颔首，微笑道，“好久不见了，梅莎莉亚小姐。”
“既然是认识的，事情就好办多了。”银霜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，神态也跟着放松下来，朝着自己树屋的方向遥遥一指，“那什么，游隼，我就……”
游隼点了点头，作势要将门关上，“三位远道而来，还要穿越战区，路途上一定十分辛苦。也不要在我这里站着了，跟银霜去吧，她会给你们安排房间的。先好好休息一晚，其他的事，明早再说。”
……
“抱歉，银霜，先等一下。”张人凤略带歉意地打断了他，这么晚来麻烦人家，他其实也挺不好意思的，但他必须要把一直缠在心头的那根刺拔掉，“……最后，最后再回答我一个问题，好吗？”
游隼眼中的光芒略微流转，定格在他身上，用眼神示意他可以开口。
“你们的父亲，高树之王，闪……”
“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？”
“怎么问起这个？”游隼似笑非笑地反问道。
“我们是来帮忙的，我有种预感，这次的事情，不管以什么开始，到最后，肯定得和他直接交流。他才是高树之‘王’。”张人凤收敛起久别重逢的笑容，以颇为严肃的语气说道，“既然早晚要打交道……早一点了解他，总比晚一点了解好。”
空气一时间有些安静。
他说这话，其实就是隐隐将自己，摆到和高树之王同一个生态位置上了。只有同等位置的人，才可以“直接和他交流”。当然了，作为整个新奥斯汀州的无冕之王，他也完全有这个资格，只是突然来这么一下，多少有点单刀直入的意思。
万一换个肚量小点的人，听到这话，心里可能会咯噔一下：你这什么意思？大半夜来见我，结果直接就要和我们老大沟通了，是一点没把我当回事呗？
不是他不通人情世故，实在是战事太急，眼瞅着什么时候就要打起来，实在没有一轮一轮试探、推牌的功夫了。
好在，游隼也和他一样，没有将彼此当外人，沉吟片刻后，便开口道，“你们可能觉得我在胡说，事实上……”
“我和我的父亲，并没有多熟悉。”
“哈？”小梅听得一脸懵，生于正常家庭的她，没法理解这种可以用不熟来形容的亲子关系。
“父亲是个很奇妙的人，或者说……有些时候，是一个很奇妙的‘存在’。”游隼沉声道，“即便现在，我在面对他时，依旧会觉得力不从心。我和他之间，语言只是标点符号，沉默，才是我们通用的语言。”
“怎么会这样？”麦克也不可理喻地眯起眼睛，“莫非他是个巫师？”
“有时候……我非常羡慕我的兄长，他是个正常人，有着正常人的爱憎喜恶，他只看到了父亲身上的光与热。”
游隼微微抬起头，再一次将目光，投向了不远处的树屋。
眼神之中，是难以用文字形容的复杂。
“但他却看不到，这份火光背后，投射在墙上，难以言状的巨大阴影。”
————
高树上没有阶梯，想见到闪，就得自己爬上去。
好在飞鹰对这块地方，已经是无比熟稔，他没有点火把，只是往掌心唾了两口，便以矫健身姿，一骨碌翻了上去。
翻上平台后，却见木屋的门半掩着，闪就站在门口，用那双平静到有些诡异的眼睛，凝视着自己。
“父亲……”飞鹰双臂一撑，跳上了平台，惊讶道，“你看到了？”
“我感觉到了。”闪转过身去，长袍盖住了他的双腿，让他看上去如同一个没有脚的幽灵，“来吧，飞鹰。”
飞鹰早已习惯了父亲的飘忽不定，赶紧快步跟上，走入这扇木门。
木屋远比想象中更简陋，除去生活必须的物品，以及一根斜靠着墙壁的羊头木杖，就没什么多余的陈设了。
这间屋子完全和树木本身融为一体，墙壁上密密麻麻地，就如外面的树皮上一样，生长着先民们的脸。只不过这里更加集中，几乎挂满墙壁，它们的五官太过真实，远看之下，仿佛是将面皮揭下，直接贴在了墙上。
飞鹰不禁感叹，自己父亲真不愧是高树之王，竟然敢睡在这种房子里。如果是他，半夜从床上一睁眼，看着满墙的人脸，估计得直接吓昏过去。
不过……
飞鹰的目光略显床铺，整齐，干净，丝毫没有动过的痕迹。
要么是父亲在他上来之前，特意收拾好了床铺，要么，就是他今晚并没有睡觉。
并且，从痕迹上来看，他已经很久没睡过觉了。
“父亲，那些是树的根须吗？”飞鹰指向缩在房间墙壁上，那一团纠缠在一起的树根，皱眉道，“怎么都长到墙里来了？需不需要我帮你处理一下，这样长下去的话……”
“不，别碰它们。”
闪轻轻丢下了一句，点亮一根蜡烛，在忽明忽暗的烛光中，他的脸孔越发变幻莫测。
“你有问题想要问我。”
“开始吧。”
第六百五十四章：人为什么要穿衣服呢？
“他到底是谁？”飞鹰也不犹豫，直截了当，就把问题抛到自己的老父亲脸上，“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况，居然会有两个人，能长得如此相似。这已经不是巧不巧合了，甚至连声音……都……”
“光是站在那里，和他说话，我都觉得浑身不舒服，您能理解我在说什么吗？”
闪盯着他看了一会儿，忽然抬手，摘下了一直戴在脸上的面具。
飞鹰倒吸一口冷气。
面具之下，是和张人凤几乎有七成相似的面孔，剩下三成，是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的痕迹。皱纹、色斑、白发、浑浊的瞳孔……诸如此类，但飞鹰见过闪更年轻时候的模样，再看张人凤，一下子就联想到他的样子。
用比较新潮的话来说，那一瞬间，他感觉自己恐怖谷效应都要犯了。一度怀疑是不是父亲显得没事干，从树上下来，又扮了一个年轻些的妆，故意来测试自己。
当然了，用理性的思维想想，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，微小到细想一下，会忍不住笑出来的地步。
但，哪怕只有百分之零点零几，飞鹰还是不敢赌。
他同意让张人凤一行前往高树，又给他们在高树地区内的活动，大开方便之门，其实没有什么其他考虑。只是在爬上这棵树，亲自见到闪本人之外，他始终无法百分百确认，树下面的那个不是他。
可现在，一个疑云消解了，更多疑云冒了出来，飞鹰无法相信，这种事会是巧合。
闪忽然问道，“……你觉得他是好人，还是坏人？”
“这叫什么问题。”飞鹰有些不满，浓眉蹙起，“别说‘认识’了，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叫什么，银霜应该知道，她和他好像很熟的样子。从我遇到他开始算，连2个小时都没到，我怎么可能知道他是不是好人？”
闪没有说话，默默凝视着他，这种人外一般的眼神，盯得飞鹰有些发怵。
每次他的回答，让闪感到不满意时，他都会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，一言不发，给自己一点订正错误的时间。但大多数情况，飞鹰都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，于是，一段沉默后，这位智慧的父亲，只有无奈地亲自解释。
“我的孩子，你总是行动太多，而思考太少。这一点上，和你的弟弟刚好反过来。”
“至少我不会专程跑到外面，去无偿给白人埋尸体。”飞鹰低声说道。
“你没有想过，人，为什么要穿衣服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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