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炉中文火
毫无征兆地，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他站的角落已经够偏僻，而他的父亲，却能出现在一个更偏僻的角落里，还是悄无声息。仔细想想，这样一个无处不在的族长，真是有些吓人，
“蜂鸟是一名经验丰富的老猎手，这样的比赛，不该是这个结果。我了解红中的本领，他们迟迟没回来，一定是在半道上，遇到了什么突发状况。”游隼沉声道，“问题是……”
“这个突发状况，也在您的预料之中吗？”
闪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，只是留给他一段沉默。
好在，对游隼来说，沉默便已足够。
————
“看，他们回来了！”
“这怎么搞的，马鞍上啥都没有啊？”
“这、这不对吧……”
……
当张人凤和酋长骑着马回来时，还是引起了不小的骚动，大家原本都以为，只是蜂鸟上了年纪，动作不似以往利索了。但打到猎物，总是不成问题的。谁能想到，他们居然真的两手空空地回来。
飞鹰看在眼里，心中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，没有参与年轻人的庆祝，而是紧锁着眉头，默默思索。
“你总是行动太多，思考太少”——就在昨天晚上，父亲的锐评还在耳朵里打转。
他开始从更广大的局面思考，这即将发生的一切，以及自己在其中身处的位置。
和同族兄弟，在狩猎比赛里争一时输赢，真的有意义吗？
……
不管如何，在众人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中，两方人马还是回到了出发的地方，高树之下的空地。闪作为裁判，开始一一检视双方带回来的成品，飞鹰团队猎回来的，是一头成年野牛。皮毛、肉类、骨头、牛筋、牛角、牛胃袋……有用的东西，全都分门别类地规制好了，相当整齐。
随行打猎的年轻人，各个都面露喜色，认为胜利已是囊中之物。
飞鹰仍在低头思索。
“嗯，不错。”闪一个一个翻看过去，只是简单评价了一句，便转向酋长这边，“蜂鸟，你们这一趟出行，有什么收获吗？”
“……没有，闪，我们追踪的路径上，一头野牛都没见到。”酋长深吸一口气，他极力想要抑制，语气中的沉痛，依旧透了出来，“它们都被外面的射杀了！”
众人俱是一惊。
但他们还是吃惊早了。
随后，酋长提高音量，将他们此行见闻，十分详细地说了出来。包括张人凤从猎人口中拷问出来的东西，也一个字都不差，不等他说完，台下已经是一片沸腾，激愤之声一浪高过一浪。麦克和小梅也惊愕于敌人的阴狠、残忍，这群军队里的人，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。
就连高树之王，也是连着用木杖敲击了好几次地面，才勉强让众人安静下来。
酋长的自白得以继续。
“一共有八个盗猎者，张和我把他们都杀掉了，处理尸体又花了点时间。我们所选的方向，野牛群被大肆射杀，都逃散开了，所以一无所获……”酋长沉声道，“青草仪式已经结束，不管怎样，我确实没有猎到一头野牛，所以，按照规则，是你赢了。”
“愿赌服输，我愿意接受这个结果。”
抛出这个震撼的事实后，酋长坦荡地承认了自己的失败，反而将球，再一次抛还给了飞鹰。众人的目光，也随着这句话，再次聚焦在他身上，期待着这位年轻领袖，给予回答。
“……”
飞鹰短暂地沉默了。
他下意识看向自己的父亲，想要求助，却看到面具后面，那双平湖一般，毫无波澜的眼睛。
于是他忽然明白，该给的提示，其实在昨天晚上，就已经都给过了。
“张人凤是好人还是坏人？”——这个问题的答案，足够解决他现阶段的一切疑惑。
“蜂鸟，说实话，我……我并没有觉得，在这场比赛中，我赢了你。”
飞鹰停顿了一下，在脑子组织好语句，缓缓开口道，“我不过是猎取了一头野牛而已，但你的行动，可能保护了十头、五十头，一百头，乃至更多的野牛。从长远来看，你对部族的贡献，自然是比我更大的。”
酋长有些惊讶地看着他。
“敌人不光想要我们的土地，还想让我们的部族，从历史上彻底消失。其用心狠毒，已经可以预见……我反思了我过去的想法，确实，还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。事态紧急，作为弱势的一方，我们没有时间内讧，更没资格对盟友挑三拣四。”
“你对盗猎者的处理态度，让那些关于你立场的谣言，不攻自破了。如果不是心系家园，是不会如此愤慨的……杀死那些盗猎者，就是保护了野牛，保护了部族。你这一趟去，所做出的贡献，远比我要大的多。”
他向酋长伸出手，“我愿意听从你的建议，和你共同商议退敌策略，当然了……”
“也包括那些，你请来的‘朋友们’。眼下的高树部族，最缺的，就是外面的朋友。”
第六百六十四章：又来？！
这应该是眼下能争取到，最好的结果了：依旧由飞鹰管事儿，但酋长一派的人，也可以参与进讨论里，没有被彻底排除在外。
张人凤松了口气，一开始，他还以为飞鹰是那种顽固不化的愣头青，现在看来，还是颇有手腕的。
“下一步呢？”麦克在一旁提醒道，“他们都去树屋里，拟定作战计划了，我们是不是也该跟上？”
“这种事情，你去晚了一步，人家就有理由把你卡在外……”
“你们知道，哪里能弄到号角吗？”张人凤忽然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。
“号角？”小梅一脸困惑，“是那种……吹起来会响的吗？”
“他们会用北美野牛的角来加工，今天早上的时候，不是吹了一声嘛？那声音可带劲了，在屋子里都能听到。”张人凤则是坚持道，“我要那个有用，真的！”
有人递了一个号角给他。
“谢谢……哇！”张人凤接过，刚刚顺嘴道了声谢谢，却被吓了一跳。
闪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。
是自己的注意力太过集中了嘛？一个大活人，不知何时摸到了自己身后，不足三寸的位置，他竟然没能察觉。看众人的表情，也都和他一样，在闪护主动递给他号角，做出动作之前，甚至都没人注意到他在那里！
“导师，您别吓他们了。”银霜显然是早就习惯了，吐槽道，“都是自己人了还这样，早晚给您吓出心脏病来。”
“部族感谢你们的贡献。”闪的语气古井无波，“不过，还有一件事……”
“那个花钱雇佣盗猎者的军官，叫什么名字，你们问出来了吗？”
“问了，他也不知道，就说了‘记事本’，是个昵称。”一提起这事，酋长的语气也低沉下来，“这种情况下，他不可能说谎的。”
“嗯……好。”闪点了点头，以飘忽不定的语气说道，“有点麻烦，不过也无妨。”
“那个，方便问一下，您要做什么吗？”小梅其实有些害怕，但她的好奇心，还是驱使她问了出来。
“我要他死。”闪轻描淡写地说道。
这一句话出来，轻飘飘的，却带着一股凌冽杀意。
相隔千里，闪却就这么说出来了，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当然、天经地义的。
银霜打了个冷颤，她更清楚，自己的导师在绝大多数时候，都和木头一样，不会轻易表露出好恶情绪。而一旦他这么说，基本就是终审判决了，不会再有更改。
他是一个说出口就会做到的男人——这一点，似乎也和她印象中的张人凤很像。
“额……国王陛下？”麦克纠结了好久，也不知道该用什么称呼更合适，既然他是高树之王，沾一个王字，姑且就这么叫了，“恕我直言，这种时候，如果只是为了这一个人，专程去搞刺杀，有点不值当。等战后赢了，把他抓过来，想怎么清算就怎么清算。”
“诸位安心，我施以咒术，自然会有人帮我料理他的。他这是想要灭我种族，撅断高树部族的根基，其心歹毒，人人得而诛之，我岂能轻饶了他？”闪如此说道，“他会品尝到……这世上最痛苦、最绝望的死法。”
“凌迟？”张人凤也忍不住好奇道，“还是车裂？”
“一时半刻，他便要化作脓血。”闪转过身去，只留下淡淡一句，“筋销骨断，神形俱灭，永不超生。”
没走出几步，他的背影很快便融入人群中，而那些高树的部族成员，依旧管自己说话、做事，好像全然没有看见他。
明明穿着、打扮，乃至戴在脸上的面具都没有变，可他却像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，就这么消失在人群中。
张人凤一直盯着他的背影，可有那么一瞬间，他的眼神失焦了。
便再也寻不到闪的踪迹。
“我听说，高树这里的印第安部族，特别擅长巫毒之术，反正就是咒谁谁死。”麦克抱着宁可信其有，不可信其无的态度，沉声道，“就我听到的故事里，确实有几个厉害人物，死于高树的诅咒，挺邪乎的。”
“这未免太矛盾了吧？”小梅则是持怀疑态度，嘟囔道，“要是真的咒谁谁死，干嘛不直接把贾沃斯弄死呢，这样不是更方便？”
……
“他刚刚说，会有人来代替他，料理那个记事本。”张人凤像是在自言自语，喃喃道，“那个人，会是谁呢？”
————
高树西侧。
临时军营中。
“哈哈哈，能接住子弹，真的假的？”
“真的啊！我骗你干嘛，我跟你说，那天剧场的表演真是绝了，大卫拿出枪，朝他开了一枪，结果子弹居然那被他用手给夹住了！好家伙，他还能从斗篷里头，变出燃烧着的火盆、水缸，我从没见过这样的魔术师，简直绝了！”
“那个魔术师，是从大海另一边的国家来的，是个黄番佬，但他真有本事，貌似以前是给皇帝……”
“砰！”
记事本喝干了杯中的酒，往木桌上重重一砸，酒沫子都飞出来了。
看着他阴晴不定的表情，一旁闲聊的士兵意识到了什么，立刻收声。
“说啊，继续说，怎么不说了？”记事本缓缓起身，走到刚刚聊天的两个士兵面前，以阴狠至极的眼神，盯着他们看，“黄番佬怎么了，接着往下说啊，我很想听听。”
“别……别……”士兵讨好地笑道，“我们没那个意思。”
“记事本，我们就是闲聊一下……而已……”
“哦，就是闲聊一下。”记事本点了点头，佯装离开，忽然抓起酒瓶子，朝其中一人的脑袋上砸去！
“哐当——！！”
酒瓶砸碎，玻璃渣子和鲜血一并汩汩流下。
即便他做到这种程度，也没人敢出声音，被他打到头破血流的士兵，也只是跪倒在地，死死咬着牙齿，没有任何动作。
“谢谢你们啊，一遍一遍，一遍一遍地提醒我，我他妈的有多蠢，居然会被一个黄番佬给骗了！”
……
一封信的骗局，也只能维持一时，只要记事本去和贾沃斯上校确认一下，立刻就会知道自己被骗了。他压根没给亨利发过什么电报，亨利自然也不可能给他请一个什么赏金猎人，他们巧妙地利用了“不怕一万，就怕万一”的心结，骗过了自己。
这让记事本感到无比愤怒，从来都只有自己玩别人，没想到今天，竟然让一个黄番佬给耍了！
就因为这事，他被贾沃斯给骂了一通，哪里还有什么好脸色。这两个不张眼的士兵，偏偏又在他面前，提起黄番二字，真是和找死无异了。
……
“记事本！”另一个士兵匆匆来报，“门口来人了。”
“谁啊？”记事本不耐烦地问道。
“不知道，三个人，说是有什么‘内政部地质调查局’（USGS，负责矿产、土地等资源的科学调查）的介绍信。是上头派来的，找贾沃斯·柴德尔先生有重要的事商谈。”
“为首的，是一个黄番佬。”
第六百六十五章：我想亲自会会他
“欢迎，欢迎，有许多杂事拖累，让三位久等了吧？”记事本满面堆笑，迎了上去，“贾沃斯先生不在，我是这个临时营地里的负责人，你们叫我奥兹就好了。”
……
陆阿牛看着眼前之人，他这一辈子实在太长太长了，遇到的人数不胜数。一眼就能看出，眼前这人谄媚姿态下，藏着恶意。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，只是微微点头，喊了旁边那位老牛仔的名字。
“杰克？”
他的身材十分硬朗，经典的牛仔打扮：格纹法兰绒衬衫，帆布硬马甲，领巾，下身则是老式的铆钉牛仔裤，4英寸靴筒斜口的高筒靴。他逮着一顶斯泰森宽檐帽，帽檐是压下来的，遮挡住了大半张脸，看不清他的表情，只见他的嘴角始终压着，没有任何波动。
名为杰克的老牛仔，从上衣口袋中取出那封书信，递给记事本，但他却并不接，搓了搓手背，打量着眼前三人。
“我能不能问一下，三位来这临时营地，是有什么事呢？”
“和你没关系，你还没资格知道。”背跨双剑的陌客，往前走了一步，冷声道，“高树这边的形势很复杂，牵扯到很多东西。柴德尔家族没有和上头打招呼，就搞了这么一出，上头很不满意，有些事情，要当面和他说，就是这样了。”
记事本流露出几分不屑，但还是强压下怒火，从牙缝里挤出一些笑容，冷声道，“贾沃斯上校现在很忙，三位如果不能明确说明来意，我人微言轻，恐怕……也帮不上什么忙啊……”
“你什么意思啊？”陌客露出些许不耐烦的表情。
“简单。”记事本做出邀请的手势，笑道，“你们要是有耐心，就和我去军营里，我给你们安排个地方，稍候片刻。等上校那边的事情处理完了，我再去通报他，让他来见你们。”
主权的拉扯和交锋，就在于到底是你去见他，还是他来见你。
但眼下，陆阿牛有些心不在焉，他已经多次越过军营，朝着高树的方向看去，点了点头，“客随主便 ，按照你说的办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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