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炉中文火
……
麾下战士纷纷大惊失色，他们并不畏惧战争，但他们的本来的战术目的，是要让战争，在远离家园的地方打响。是要在森林外的草原上，以快马奇袭的方式，将敌人一举歼灭。
而现在，外头响起了两声号角，整个部族营地，也跟着躁动起来。竟然要被迫在高树本土，和他们决一死战了，这种故土即将被战火蹂躏的既视感，让不少印第安人，都产了PTSD。
“都不要慌。”飞鹰深吸了一口气，以最快的速度，强制自己冷静下来，他深知自己是第一道防线，有太多太多眼睛，盯着自己看了。哪怕内心再慌乱，都不能表现出来。
“各自聚拢自己手下能打的人，抄家伙，在高树下面集合！”
————
几乎整个高树营地，都被那两声号角，搅得鸡犬不宁。
在一片混乱中，飞鹰还是做出了相对准确的判断，他将那些能打的青年人，全都调动起来，准备和外敌殊死一搏。但到了之后才发现，好像并没有什么敌人，全都是熟悉面孔。大家都是带着家伙出来的，面面相觑，从对方脸上看到的，只有懵逼。
“谁？”飞鹰四下张望，没见到敌人，已经意识到自己被人耍了，语气跟着恼火起来，“谁乱吹的号角？现在什么时候不知道吗，这种玩笑，是可以随便乱开的吗！”
“先别生气，飞鹰。”酋长主动站了出来，“我们这么做，也是有原因的。”
“哈？！”
如果这是漫画，此刻的飞鹰，脑门上一定浮现出三条黑线。真要深究这件事的性质，和烽火戏诸侯没什么区别了，作为部族的最高领袖，他不能容忍这种事情，毫无意义地发生。
在他发火之前，张人凤将酋长替了下来，有他这张脸在，飞鹰总得给三分面子，暂时把火压了下去。
“好吧……”他阴沉着脸，“能解释一下吗？”
张人凤也不矫情，从酋长手中接过号角，直接走到众人面前，高声道，“诸位稍安勿躁，先请各位回想一下，这场冲突爆发的开端，到底是什么？”
……
是什么？
事实上，绝大部分吵嚷着要打出去的年轻人，压根没想过这个问题。在他们眼里，白人就是十恶不赦的魔鬼，魔鬼嘛，谁还会去在意他们的动机。只知道他们陈兵在外，随时可能打进来，自己作为有血性的部族成员，定要和他们决一死战，这就够了。
但，站在张人凤的视角来看，这事儿从一开始，就大有玄机。
莱恩·柴德尔的火车被劫，本人失踪，生死不明。在外界看来，他是被印第安部族的人掳走了，对于这种说法，军方既不承认，也不否认。
他私下里也和酋长通过气，但究竟是谁绑的，至今都没有定论——因为谁都不承认自己下手绑了他。可以确定的是，莱恩不在高树营地里，即便真的被绑票了，那估计也是在森林的某个角落里押着。
问题在于，果真如此吗？
“方才我吹响号角，大家都是第一时间赶来的，我看了看，大家下意识选择的武器，都是枪械。”
“在进来这里时，曾有几个过路的客商和我们同路，我也向他们打听了情况。他们说——劫持莱恩的火车现场，有许多他私人的护卫和安保人员被杀，都是被箭矢和吹箭杀死的。箭头和吹箭上，都涂油毒液，一击致命，死相十分凄惨。”
“哈？”部族众人听得一脸懵。
飞鹰若有所思。
游隼远远地听着，表情已然有些凝重，“弓箭的优势，在于悄无声息地击杀对手，如果是潜入的场合，会很好用。可……如果真的是要劫一辆，有安保力量的火车，绝对不如枪弹好用。”
“你是说……”
自高树战争开打以来，周围的路径，都被军队封上了。他们没有机会接触外界，自然也还不可能，得到这条关键信息。直到刚才，飞鹰还以为，劫了火车，挑起这场战争的，是某个热血上头的部族青年。
现在看来，这或许就是个由头，所有一切，从失踪，到出兵，都是柴德尔家族的自导自演！
莱恩的火车遇袭，只是给了他儿子一个调动军队的理由而已。并且这个理由，从任何角度，都说得过去，谁能指责一个儿子，迫切想要救出父亲的心情呢？
“莱恩·柴德尔失踪到现在，已经有两周左右了。这段时间，贾沃斯的军队一直在外面驻扎，丝毫不慌，也没有派人来和你们谈判，好像他早就知道，莱恩一定会安然无恙。综合起来看，这一切……”
张人凤加重了语气，“还不够明显吗？”
……
“可是，说不通啊……”飞鹰的语气，已经有些动摇，“如果整件事都是他们自导自演，那，那些被杀掉的护卫，又该怎么算呢？不也是他们自己人嘛？”
“很遗憾，飞鹰，你还是把他们想的太好了。”麦克摇了摇头，似乎一点都不意外，“只要最后的结果，符合他们的利益，死几个人算什么？他们有的是钱，类似这样的人，只要能开枪的就行，随便再招，多的是人，愿意给他们卖命。”
“唯独他们自己的命，是最金贵的。”
第六百七十章：你只管大胆往前走
“我不明白，即便知道了这些，又有何用？”飞鹰的语气有些困惑，“不管这是不是他们设的局，军队还是在外头立着啊，就算知道这些，也并不能解决我们当下的困境。”
张人凤和麦克对视一眼，都从彼此的眼神中，看出些许惋惜的意思。
可惜。
飞鹰的微操确实很好，他们也相信，这是一个骁勇善战的部族领袖，可惜他终究是没有打过仗的野路子。对整个战场缺乏大局观，基本也就卡在高树这块地方了。
在战术设计上，他或许可以利用森林的有利地形，频频奇袭，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，但始终无法突破军队的包围。
而对面的贾沃斯，就比他高一个层次，他采取围而不击的战术，将高树四周的要道，全部卡住，确保外面的物资进不来。
家知道你有地形优势，那最好的办法，就是不进你的有利地形。柴德尔还在，新伊丽莎白州的物资生产，完全可以在他的指挥下，调动起来，源源不断地运往前线。
人家在后勤补给这方面，比你强太多了，等你存粮耗尽，不得不冲出森林来和他打，那时将要面对的，就是搭建完全的堡垒、哨所和壕沟。
“孙子兵法有言，凡先处战地而待敌者佚，后处战地而趋战者劳，故善战者，致人而不致于人。”
张人凤回忆起以前念诵的那些兵书，这武状元，毕竟也要考点专业知识，不能全是舞刀弄枪。有段时间，他每天都在背诵兵书，而《孙子兵法》，可以说是诸多策论的基础了。
而眼下，终于有了实践的机会。
“这话的意思是，战争之中，先落位的一方，会更有优势。后落位的一方，处处被动，劳心劳力，多半没有好下场。”张人凤转过身，面向众人，不卑不亢地解释道，“真正优秀的战略家，比起调动自己，更应该调动敌人。”
他的神态、表情和小动作，都充满了自信，这样自信的诉说，很容易就能争取到人们的信任。
小梅看着他侃侃而谈的背影，不由地出了神。
“鄙人不才，也算是带过兵，打过仗，略懂一些其中的门道。”
“眼下，战场的主动权在他们手里捏着，我们必须把它抢回来！继续在这片森林里缩着，是没有未来的，他们很清楚，森林是高树部族的地盘，在这里和你们绞杀，事倍功半。”
“那么，该如何让贾沃斯，心甘情愿地带队冲进来呢？我们手上，就得有一个足够分量的诱饵，或者说筹码。”
那么，这个筹码该是什么呢？
好难猜啊。
“可是，他们在外面修建了堡垒和哨所，还有士兵看守。”飞鹰听懂了他的意思，开始思考执行的可行性，“要想出去的话……得从森林的小径绕出去，或许可以避开他们的视线。”
这事儿拖不得，越早行动越好，计划是由张人凤提出来的，他自然也拟定了人选。
人不宜多，只要足够精明就行，他，麦克，小梅，再加上飞鹰，便足以组成一支奇袭队伍。至于高树这里……眼瞅着贾沃斯也没有要打的意思，就这么僵持下去，飞鹰走了，还有他的弟弟来主持大局，没必要操心。
“没必要走森林的小路，浪费时间。”
在他们出发之前，闪却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，轻声叮嘱道。
结合先前的经验，张人凤觉得，也许他一直就在这儿，只是没出声，众人便察觉不到他。
“那，依您的意思……”
“你们直接从西边走吧。”闪的语气十分平静，“森林的西面，不用留心，直接出去就好。”
“父亲。”飞鹰提醒道，“他们在西边，也搭建了哨所作为防线。我之前去侦查过，人数在300人左右，恐怕不是那么容易。”
“无妨的，你直管去就是了，这里有你弟弟，还有银霜，出不了乱子的。”闪摆了摆手，拄着羊头木杖，缓缓离去，“这一趟去，不光是拿人，还要好好看，好好学。”
“高树的将来，还是要寄托在你身上。”
————
知道莱恩·柴德尔还活着，小梅无疑是最兴奋的一个，一扫明灯市以来的颓势，表情也轻松了不少。飞鹰则是一脸凝重，他自生下来之后，一直都没离开过高树的草原，这是他第一次要前往“文明人”的地盘，自然会有些水土不服。
他们轻装前行，骑马穿过高树区域茂密的森林，抵达草原后，便在视野尽头，看见了军队搭建的临时哨所。不得不说，这次的敌人，和以往还是有所不同，确实是专业的军队。相隔数百米，看这哨所堡垒的规模，依旧相当不简单。
飞鹰眉头一皱，看着这个桥头堡就卡在家门前，随时可能发起冲锋，他自然是如头悬利刃般，感受到了强烈的威胁。
“好安静啊。”麦克同样眉头紧锁，理由却完全不同，“你确定，这个堡垒里面，有300个人？”
“至少我上次来侦查时，是这样的。”飞鹰点了点头。
“那就有点反常了，现在天色也不算太晚……”麦克回过身，看了一眼尚且挂在地平线上的夕阳，“这个点，应该是士兵喝酒、打牌、吹牛聊天的时候啊。”
他自己也在军队里待过，深知其中门道。
绝大部分军队的“军纪”，基本都是摆设，士兵们在打起来的时候，都未必能完全听命令，平常就跟别别说了。300个年轻力壮的男人，挤在一个空间里，眼下又还没真正打起来，必然会通过各种方法，来消解战前的紧张。
草原上又没什么遮挡物，按理说，早该吵得沸反盈天才对。
可现在……
那栋堡垒，就像一具残破的巨人尸体，挺立在草原上，投下巨大的阴影。
死寂。
只有风吹拂草海的呜呜声。
“果然，父亲的预言，又一次应验了。”飞鹰对此毫不意外，还带着一丝快意，“看来，这西边的防线，可能是因为时疫什么的，自己崩溃掉，所以他们把人都撤走了！”
“好神奇。”小梅远远看向空空如也的堡垒，忍不住惊叹道，“高树之王，真的有魔力呢！”
……
张人凤怔怔看向那边，有些出神。
真的……只是“撤走”吗？
在他眼中，那哨所上空，隐约盘旋着一层血气，郁结不散。
第六百七十一章：三步之内，必有守护天使
“这是什么？”
飞鹰的眼睛瞪得老大，看向张人凤的腰灯，惊愕道，“它……明明没有火焰，怎么在发光！”
这大概是飞鹰离最远的一次，自他生下来很久很久以前，高树部族便一直定居于此，森林和草原，几乎能满足他们的所有生存需求了。他就像一个第一次走出家门的孩子，对一切都感到好奇，尤其是对这盏分明没有火焰，却能发光的提灯，表现出了强烈的好奇心。
在部族里，绝大多数地方，都还在用火把和蜡烛照明，煤油汽灯都属于新鲜玩意儿了。如今第一次见到电灯，简直就像地球人见到天顶星科技一样，充满了不可置信。
飞鹰用双腿夹了一下马肚子，往前紧跟进步，追上了张人凤。他伸出手去，在提灯散出的光芒上悬停片刻，竟然没感觉到烫，这令他越发惊奇。
“这是电灯。”张人凤也解释不清楚其中原理，只是说道，“用电驱动的，不需要火。”
“电。”飞鹰呢喃着重复这个单词，仰头，看向天空，“是闪电吗？”
“差不多，本质上是一个东西。”
“可是，闪电那玩意儿……”飞鹰的瞳孔略微放大，眼里满是不可置信，他比划了一下闪电的形状， “是怎么，装到那个里面的？”
“我也不知道，这个提灯，是塔奥送给我的礼物。别说原理了，就是把它拆了，我也装不回去。”张人凤耸了耸肩，“我猜这就是为什么，我只是个赏金猎人，而他是科学家吧。”
“你应该去学校念书。”麦克吐槽道，“念完书，你就什么都明白了。”
“学校？”飞鹰连这个概念都没有，一脸困惑，“那是什么？”
“唉……”张人凤却从他的回答里，看到了一些悲哀的成分，忍不住叹了口气，“不开玩笑地说，你们这块地方，确实需要好好规整一下。否则，即便扛过了这一次，也会有下一次。”
刚刚接手三马镇时，他觉得那里已经很落后了，还在沿用奴工种植园经济模式。用伊戈的话来说，这都是“老早该进垃圾桶”的东西，为了改变现状，伊戈将一部分资金投入基建，想要建成诊所、铁路、学校之类的基础设施。
但这世上的好和差，都是对比出来的。
三马镇位于亚美莉加最南端，和北部的大城市相比，确实落后，但要是跟高树一比，那也算发达了。
这位更是重量级，还停留在原始的酋帮制度，和这个国家的一切，恍如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。
一片原始酋帮，和一座工业城市，在同一场战争中，打出的生产力、动员力，压根就不在一个水平上。
即便侥幸扛过了这一次侵略，只要这片土地还在，而居住在这儿的印第安部族，依旧和外界有着断代的差距，就会有下一次、下下一次。
那些“文明人”，可不会认为这片土地，属于世世代代居住在上面的印第安人。
想要避免这种悲惨命运，就必须做出改变。
对于连“学校”都不知道是什么的飞鹰来说，这种改变，又谈何容易呢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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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座城镇的酒馆，推开门时，永远都是差不多的气氛——大笑声，粗俗到不堪入耳的脏活，杯子和桌面碰撞，赌客们或是懊丧、或是兴奋的尖叫。对飞鹰来说，这些都是宝贵的“第一次”体验，在部族里的时候，没有人会像这样叫嚷、嚎叫，这让他很不适应，皱起眉头。
他看到酒馆角落里，有几个喝到烂醉如泥，趴在地上的人，心中愈发沉重。
高树部族，是不太有机会能喝到“酒”的，酒是粮食酿造，他们这种部族式的采集者文明，压根没有多余的粮食干这个。
正因如此，当部族里的年轻人，品尝到外头的威士忌和波旁酒时，都没什么抵抗力，一尝试，马上就沉迷进去了。
每次和外头的商人交易，烟和酒，往往是卖的最好的。但真正的好烟好酒，又怎么会卖给他们。飞鹰自然知道，这都是些外头卖剩下的劣质货，甚至还有开过的，但部族的年轻人，依旧视其如天降甘露。
而今，看到这些人醉如烂泥的模样，飞鹰越发坚信酒不是个好东西。等他成为高树之王，一定要在部族中，下达严格的禁酒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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