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炉中文火
茫茫草海，俯瞰之下，它就如黑夜里的一只萤火虫。
做完这些后，莱恩踩灭了猎人营地里的篝火，拾起猎枪，以及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，包括食物和酒精。他和这匹载着尸体的马，始终保持一个若即若离的距离，尽量伏低身形，潜藏在黑夜里。
说老实话，莱恩也不知道这么做意义何在，他只知道，刚刚向黑暗的草原投下一瞥时，自己心中，产生了一种极强的不安全感。那头名为红中的怪兽，随时可能追上来，一口将自己撕碎。
此刻，不安全感并没有消除，但至少，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。
在这场狩猎和被狩猎的比赛中，他已经尽了全力。
……
当鼓点一般急促的脚步声，从不远处传来时，莱恩心下一沉。他宁愿自己浪费一点力气，最后无事发生，他平安地走出了草原。
可惜，现实的发展，并非如他所愿。他只能一个闪身，躲入最近的岩石背后，将身体蜷缩起来。
————
“Holy……”
在煤油汽灯的光芒下，莱恩清楚看到，一个人影，正以百米冲刺的速度，朝这边狂奔而来。
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张人凤奔跑，任何善于奔袭的野生动物，都不足以比喻这种速度感和力量感。
他的瞳孔下意识瞪大了，很难想象，一个人，竟然能以不逊于赛马的脚程，从炼油工厂一路跑过来。与其说是跑，不如说，他的双腿，几乎就是贴着草地在飞！
如果不做任何处理，马背上的自己，自然就成了他的盘中之肉。而现在……最起码，他给自己争取到了搏一搏的机会。
一枪。
莱恩咬紧牙关，握着猎枪的手，略微颤抖起来，不断给自己施加心理暗示。
等他靠近，瞄准脑袋，一枪！
红中也并非不可战胜，这应该是自己最后，也是最好的一次机会。就在他将尸体拉下马，以为大获全胜，放松警惕的瞬间，开出这一枪。
胜负的关系，只需要一颗子弹，便能颠倒！
……
那道身影，在距离马匹约莫十米的位置，忽然一个急刹车，站定下来，面无表情地盯着马背上的“自己”，凝视良久。
“？？！”
莱恩不禁胆寒。
他不知道张人凤跑了多远，只看见他停下来后，连气都没喘一下。只是略用嘴巴调整了两次呼吸，便和常人无异了。站在那里，如同一一段枯木、一块石头，不发出一点声音。这种非人的恐惧感，让他心中的煎熬和懊悔，都攀到了极点。
妈的，世界那么大，怎么就招惹了这头怪物呢！？——他在心中暗暗叫骂，极力稳住握枪的手。
不行。
太远了。
准星之下，张人凤依旧稳稳地盯着那匹马看，双脚仿佛焊死在地上，愣是不往前走一步。
“见鬼，明明就在眼前了，他怎么能忍得住的？”莱恩急的有如万蚁嗜心，以唇语的音量，轻声暗骂道，“动啊，你这头蠢驴，往前走啊！”
他几乎要把自己的嘴唇舔裂开了。
自己那匹载着尸体的坐骑，依旧在慢慢往前走，煤油汽灯的光芒，也渐渐远去。
在某个分界点，张人凤的身影，脱离了煤油汽灯的照明半径。
下一刻，他就消失了。
————
“？！”
莱恩的心脏停了半拍，他的眼睛飞速眨动着，明明只穿了衬衫和夹克，额头上却汗如雨下。
握枪的手也逐渐失控，开始发抖，枪管敲击着石头，发出哒哒声。
“人呢？人呢！”
他在心中尖叫着，忍不住从石头后面探出半个脑袋，想要看一看附近的情况。
就在他探出去的瞬间……
冰冷的枪口，从石头对面伸出，不偏不倚，抵在了他的脑门上。
“啊……”
莱恩的表情扭曲起来，惊惧交加，让他脸部的肌肉，都跟着抽搐。
————
“在找我吗？”
张人凤的脸和手臂，从石头的另一边缓缓升起，那有些骇人的笑容，成了能让他永远铭刻在心的噩梦。
“啊———”
“咚！”
反手一枪托，敲在莱恩的脑壳上，让他彻底失去了意识。
身体和心灵一起，坠向了冰冷的地面。
第六百八十章：你不是败给黄番，是败给马厩帮工
“啊！”
莱恩被一阵刺痛唤醒，他的双手被绳结死死捆住，一个脸上有疤痕的少女蹲在身侧，十分用力地收紧绳结。
不远处，红中正和另外一个男人挖了个坑，把那具马背上的尸体埋下去，并立了根树枝，作为简单的坟墓。除了疤脸少女之外，自己身边还站着一个白人男性，五六十岁的样子，光头，瞪着死鱼眼，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。
“呵，快入土的老东西，脸上有疤的女人……”莱恩知道自己逃不掉了，遂在地上翻了个身，淬了一口，挑衅道，“非得是这种奇形怪状的家伙，才能加入你的团队吗？”
小梅看他的眼神没有一丁点温度，甚至都没有低头，像是在看一袋要被焚烧的垃圾。
“我们还没认识过。”麦克则是轻描淡写地说道。
“哈，认识……你有什么资格认识我？”莱恩活动了一下脖颈，转过头来，冷笑道，“你们这样的法外之徒，最后的归宿，无非也就是绞刑架罢了。我可没没有和尸体打交道的习惯！”
“我是麦克·莱因哈特。”麦克也不多废话，单刀直入，戳进他的肺管子里，“我是你儿子雇佣的保镖之一，他给我开了不错的薪水。至少在他死的那天晚上，我还是他这边的。”
“不过嘛，他和我的雇佣合同，在他死的那一刻，应该就自动解除了。”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莱恩的呼吸急促起来，咬紧了后槽牙。
不管嘴上怎么说不在乎，那也是血脉相连的亲生儿子，是注定无法割舍的血脉亲缘。
麦克完全不在乎他的情绪，继续以平静的语气说道，“或许，我也该感谢你。”
“你把我和红中，放到同一张通缉令上了。”
“回去之后，我越想越觉得憋屈，越想越亏的慌。”
“我大老远坐火车来一趟，就是想在我还干的动的年纪，给家人留下点积蓄……现在倒好，来风吹沙一天都不到，我就成了通缉犯，和大名鼎鼎的【红中】，在一张单子上。有天知道多少个赏金猎人，瞄准了我的脑袋。”
麦克耸了耸肩，笑道，“既然变成这样，如果不跟红中合作一下，岂不是太亏了吗？”
“说到底，最初的红中帮，也就只有三个人。我，他，还有这个姑娘……她可是有一肚子话，想要和你说呢。”
“不急。”小梅歪了歪脑袋，第一次以如此冰冷的语气开口道，“我们来日方长。”
“……”
莱恩的表情几度变化，先是惊愕，再是不可置信，随即，莱恩真的从回忆深处，拽出了麦克的名字。
当时，在红鸟酒馆里，自己还拿一个烟灰缸，敲爆了马克·杜兰的脑袋，并将这个保镖，定性为了红中的同伙，并向各个赏金猎人组织，公布了两人的悬赏金。
后来，马克警长被杀，整个风吹沙的柴德尔派系，几乎被血洗了一遍，光是警力重组，就花了很长时间。
再后来……红中做下的事，一件比一件更恐怖。
红中帮在新奥斯汀州扎根、发芽、壮大，赏金猎人团体之间，似乎也达成了共识，不再去碰他们。这笔赏金也没再涨过，无人再提这件事。
最早的红中帮，竟然是由自己，一手促成的，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情吗？
————
“我在那可怜人身上，发现一大堆钞票。”张人凤将这些大面额美元撒到莱恩面前，冷笑道，“是你的吧？”
“你是觉得，这世上的一切，包括人命，都可以用钱买嘛？”
……
“怎么做到的？”莱恩没有回答他的问题，反而提出了一个新问题。
“你指什么？”
“这个陷阱……我用上了一切可以用的资源，我刚刚回忆了很久，并没有什么疏漏。你是怎么看出来的，难道你的眼睛能透视吗？”莱恩梗直脖子，咬紧牙关，“我不接受！我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，败给一个黄番佬！告诉我真相！告诉我……”
“咚！”
小梅朝他的下颚猛踢了一脚，她丝毫没有留力，一脚下去，牙齿踹下来几颗。
莱恩被踹得连连咳血，面露惊恐。直到这一刻，他才明白，离开了私人安保、治安官、平克顿侦探，离开了文明社会的保护之后，原来有这么多人，是想要他死的。
“……好了，小梅。”张人凤轻轻搭住少女的肩膀，调侃道，“希望这一脚，能让你认清楚你自己的处境。好在我今晚心情不错，愿意满足我的手下败将，那一点点旺盛的求知欲。”
“至于原因嘛，也很简单，你见过马嘛？”
莱恩吐掉嘴里的血沫，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他。
“你当然见过了，你有的是钱，阿拉伯马、田纳西马、荷兰温血马……只要有钱，你什么都能买到。但你一定没像我这样，长时间地观察过一匹马。”
“它们的皮肤，是相当敏感的。一只苍蝇落在它的身体上，那么丁点重量的东西，它们都会甩动尾巴，驱赶苍蝇，何况是一个人。”
“活人骑在马背上，大腿会不自觉地用力，贴近马背。骑手用缰绳和马镫来控制它们，当这些力量，全都不复存在时，马匹的状态，也会变得完全不同。它完全能感觉到，骑在它背上的，已经是一个没有生命的‘东西’。”
“这种差异是很明显的，至少，在我眼里很明显。既然马背上是具尸体，真人一定就藏在附近，排除一下就知道了。除了那块石头，根本没有其他地方可以躲藏。”
“满意了吗？”
……
莱恩的表情，已经从震惊趋向于麻木，甚至不解，“你……你怎么会知道这些……”
“在杀你儿子之前，我在你们风吹沙的马厩里做帮工，养了快一年左右的马。没人告诉你吗？”张人凤的语气满是讥讽，他微微侧过身，笑着说道，“你瞧，柴德尔先生，你并非败给一个黄番……”
“而是败给一个马厩帮工。”
对莱恩而言，后者的羞辱程度，甚至要远远大于前者。
“呜……啊……”
他痛苦地闭上眼睛，咬紧牙关，呢喃道，“杀了我……杀了我吧……”
“哈，杀了你？”张人凤笑着问道，“你知道，我们为什么要抓你吗？”
……
飞鹰从黑暗中缓步踱出，以夹杂着愤恨的眼神，看着被捆住双手的莱恩。
从装扮和外表，一眼便能认出，他是印第安人。而这种时候，一个印第安人出现在他们的队伍里，一定不是偶然。
莱恩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，他突然意识到，红中对眼下局势的渗透程度，其实远比自己想的，要深的多的多。
他们压根不是普通的匪帮！
来不及多想，飞鹰一把揪住他的衣领，直接把他提离地面，眼眸里压抑的怒火，仿佛喷发的火山熔浆。
“你的儿子和你一起，挑起了，这场战争。”
“如今战火已经点燃，我们很快就会知道……”
“他有没有能力，去平息，他亲手挑起的一切！”
第六百八十一章：华山一条路
“滚！滚！都给我滚！出去！”
军营之中，摔砸东西的声音和怒骂声混在一起，格外响亮。
一众军官被赶了出来，面面相觑。最后，所有目光都汇聚到了寇尔森上尉身上，轮派系，轮出身，他都是和贾沃斯上校最近的人。这种场合下，他自然责无旁贷，等屋子里摔砸东西的声音小了一些，他便深吸一口气，敲了敲门。
“是我，上校，我是寇尔森上尉。”在屋子里的叱骂声传来之前，寇尔森先一步报上了自己的名字，“在南边的哨所营地里，出现了一些紧急情况，我需要向您当面汇报。”
……
“进来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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