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炉中文火
先不管后面还有什么在等着自己，眼前这场仗，高树真的赢下来了。
但，奇迹和魔法，都不应该是免费的。
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。
树屋之内，长桌之前，泾渭分明地坐成了两派。以张人凤为核心，在本次高树战争中，提供了主要输出、武器和补给的外来者。以及以飞鹰、游隼为首领，在高树本地，具有一定权威的几个头领。
银霜犹豫了好久，也没想好到底要坐到哪儿，遂选了一个中间的位置。
而酋长则是相当坚决，一开始就坐到张人凤这边去了，和他的立场，倒是一直很相符。
尽管隔着一张长桌，理论上来说，算是势力和势力的谈判，但双方显然都没那么当回事。
这一战之后，不管怎样，双方的关系，都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了。
……
“严格意义上来说，你的父亲，才是最后拍板的那个人。”麦克揉了揉眼睛，强撑着困意，作为帮派的代理人，开口道，“小伙子，你确定，这件事情，你能说了算吗？”
“高树部族，并非忘恩负义之辈，这场战争是怎么赢下来的，我们心里有数。如果没有你们，高树，和那些被军队灭的部族……不会有太大区别。”游隼略微转头，和其他几位部族老人对视一圈，强调道，“这是我们的共识。”
“打仗，是要花钱的，你们投入了这么多的人力、物力和财力，理应收取回报。”
“此一战后，不管愿不愿意，我们都是一家人了，至少外界肯定会这么认为。”张人凤以温和、平缓的语气，表态道，“按理来说，一家人不说两家话。但是‘利益’这东西，最好还是在最开始，就分个清楚。”
“说来也很简单，我们要石油。”
没有推牌，没有博弈，甚至都算不上谈判，张人凤单刀直入，亮出了他们的条件。
“可以。”飞鹰也很豪爽，直接点头，“还有别的吗？”
高树部族的几个老人，面部上的肌肉，肉眼可见地抖了几下，显然，飞鹰在做出肯定回答之前，压根没和他们通过气。但他们也只是表情有异，并没有出声反对，游隼更是一动不动，平静得好像早就知道了一样。
“……等一下，小伙子……”麦克深吸了一口气，半捂着脸，有些不能适应，“你有点儿过于干脆了。”
“其实……你们也可以提点条件的。”张人凤也有些意外，“这么直接就答应，我有点不好意思……那玩意儿，还是挺值钱的。”
“我知道，我问过蜂鸟了，在外面的世界里，它确实很有价值。”飞鹰的语气十分沉稳，“但是，对我们而言，有什么意义呢？在你们到来之前，我们甚至不知道，我们生活的地底下，还埋藏着这种东西。就凭我们部族的力量，压根发挥不出它的价值。”
“既然如此，把它作为一份谢礼，不是更好吗？”
“你比看上去聪明多了。”卡洛威吹了声口哨，打趣道，“我还以为，你是那种‘莽男’类型的领袖呢。”
“好吧，我没想到会这么顺利，但是……”张人凤犹豫了一下，组织好了措辞，“有一件事，我得和你们说明白。”
“开采石油，和砍树、挖煤，可不是一个套路。会有很多机器，钻头，在地上凿啊、挖啊，挖出来的原油是不能用的。还需要加工，这就意味着，为了节省成本，可能需要盖工厂。”
“当然了，我们会尽可能将工厂，建在远离高树的地方。毕竟草原那么大嘛，对吧，但……”
在亲眼见识过高树部族的生活方式后，接下来的话，他有些难以启齿。
“我们不会再像现在这样，以部族的姿态，继续生活了。”游隼却忽然开口道，“是这个意思吗？”
“什么？”飞鹰有些难以理解，他还没有明白，这两件事之间存在什么联系。
“这是不可避免的，哥哥。”游隼解释道，“石油、工厂……这些都是现代文明的东西，它们会带来很多，包括文化的冲击。”
“部族的生活方式太落后了，根本经不起这样的冲击，很快就会消失的。我们这里，会渐渐变成一座城镇，和外面那些城镇没什么不同，只是拜石油所赐，更加发达、富有。”
“也许几十年之后，我们的子孙后代，也会像白人那样生活。”
“但……那是我们的传统……”飞鹰第一次表现出犹豫，“怎么能说抛弃就抛弃？部族里的年轻人，恐怕……不会认同的。”
“那就说服他们，让他们明白：这是高树子民们，印第安同胞们，想要在这个国家生存下去，必须支付的代价。”游隼的语气十分坚决，“落后的打不过先进的，弓箭打不过火枪。我们和白人的差距，之后，只会越拉越大。”
“这样的奇迹，不会再有第二次了！”
第七百零一章：你会是个好父亲的
“呼……”
小梅深吸一口气，不知第几次将弹巢打开，检查里面的子弹，确认装填无误后，又将其合上。
庆功宴的欢呼声从不远处传来，热闹非凡，欢呼雀跃，衬得少女的背影愈发冷清。
尽管手里握着枪，她却是一脸如临大敌的表情，在这间偏僻的树屋门口徘徊几次，都没有走进去。犹豫再三，她的右手下意识伸进口袋里，摸出来一瓶酒。
“年纪轻轻，就依赖上这玩意儿，可不是个好习惯。”麦克揶揄的声音从旁传来，将少女吓得手忙脚乱，赶忙又把瓶子塞了回去。
“别告诉红中先生。”小梅的语气有些心虚。
“我和路都是半只脚踏在棺材里的人了，再加上年轻时候不节制，烟啊，酒啊……弄得身体都出了毛病。”麦克摆了摆手，“你还那么小，别学我们这帮老东西。”
……
“再说了，这也不是什么，需要做心理建设的事吧。”他瞥了一眼小梅手中的柯尔特左轮，“这里头是空尖弹吧？”
“特意为他准备的。外头很难买到，我拜托席恩先生，让他在邓恩的武器工厂那里，给我带来的。我想让他，也和我父亲一样，品尝一下‘脑袋开花’的滋味。”
小梅熟练地用手指勾着，转动了一下枪身，喃喃道，“去明灯市之前，我就准备好了，只有一发子弹……结果真到了那边，没过几周，就传出他被高树绑走的消息，一直没能打出去。”
那段时间，小梅一度很失落，以为复仇的机会，就这么从手里溜走了。
谁知阴差阳错，该是她的，终究还是在外头转了一圈后，又回到她手里。
“你都准备好了，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，老张不也同意了吗？”麦克抱起双臂，“你走进去，用枪口抵住他的下巴，看着他的眼睛，明明白白告诉他你是谁，他又是为何而死。如果你愿意，可以把这个过程抻长一点，记住这一天、这一刻，记住他眼底的恐惧、绝望和不甘心。”
“然后，你就按下扳机，‘砰’！”
“一切都结束了。”
……
小梅凝望着闪烁金属冷光的枪管，忽然问道，“报仇雪恨之后，会是什么感觉？”
麦克的表情略微变化，眼瞳微微眯起，思绪也像是飘到了很遥远的地方。
帮派里的很多人，都有过为血亲复仇的经历，麦克为他的儿子复仇，席恩为他的弟弟复仇，张人凤则是为一切不公平的人复仇。在他们当中，小梅始终觉得，麦克的处境，应该是和自己最接近的。
“我……我不知道，该怎么去描述。”他点起一支烟，吐出烟气，才能继续往下说，“和我相处了那么久，小姑娘，你也算了解我吧。我杀人，从来都是一枪头、一枪心脏。从不拖延的。”
“但是，那一天，我看见他像头结实的野猪一样，被捆得严严实实，丢在我面前，我什么都顾不上了，好像不再是我自己。”
“我用他处理我儿子的方法，处理了他，那个过程……该怎么说呢，事后想想，我自己都觉得陌生。很多细节想不起来了，或许是我自己，也不愿意想起来。”
“但我当时做的时候，一点障碍都没有，就这么自然而然的，发生了，手稳的很。”
“老张就站在我旁边。我很感谢他，那个时候，没有用诧异的眼神看着我。而是平静的问我，需不需要帮忙，他可以给我搭把手，或者递给我工具什么的。”说到这里，麦克长出了一口气。
“这之后嘛……”他耸耸肩，继续说道，“就结束了。他钉在鹿角上，我长出一口气，坐了下来，像个烟囱一样，一支一支地抽烟。”
“结束了？”小梅有些不敢置信，“您不会再想到您的儿子了嘛？”
“我的儿子早就死了，你的父亲也是一样。不管做什么，都没办法让他们再活过来。所谓复仇，说到底，只是与自己和解。”
他以过来人的语气说道，“复仇之后，我会不会觉得空虚呢？会的。我告诉你，一定会的。”
“但如果有人，因此就让你打消这个念头，那你最好，把枪管塞到他的鼻孔里。告诉他，轮不到你来多管闲事。”麦克拍了拍她的肩膀，语重心长道，“空虚也好，不空虚也罢，都是你自己的选择。这是你应得的。”
“你看我现在，不就很好吗？我已经给我的孙女，攒到了相当多的钱，再也没有什么东西，压在我的心底。我可以毫无负担地钓钓鱼、打打靶子，需要我出力的时候，不管是以什么形势，我都可以为你们出力。”
“我仅剩下的这点岁月，也可以一并交付给他了。”
“但你和我们不同，你还有大好的岁月年华，等着去享受呢……比如眼前这场派对。大家都开开心心，你却将仇恨背在身上，心事重重，没法参与进来，这多可惜啊。”
“去把该做的事做了，让自己，也好好轻松一下吧。”
此时此刻，麦克在少女心中的形象，终于在老枪手和军师的基础上，又升了一档，变成了一个人生经验无比丰富的睿智**。
思忖片刻后，她点了点头，拿起左轮，终于推开了那扇门。
————
……
“这些话，其实你也可以和她讲的嘛。”麦克将烟头踩灭，头也不回地说道，“她更喜欢听你和她说话，我这种糟老头子，已经没什么魅力了。”
“我的经历，实在太不要具备说服力。”张人凤不好意思地挠挠头，“这种人生大道理，年龄越大的人，讲出来说服力就越强。”
“放心吧，这姑娘灵的很，又那么年轻，不会有事的。可能会消极一阵……正好，你不是一直想让她们上学吗？趁这个时间，去学校呆一段时间，就当散心了。”
“不行。”出乎意料地，张人凤却摇了摇头，“我宁愿带她出去旅游、散心，等她把心态调整好了，我再想办法送她去学校。求学，乃是人生大事，不能这么糊里糊涂地对付过去。”
“看不出来啊，你还挺看重这个的。”小梅不在，麦克便毫无顾忌地拿出就酒瓶，顿顿顿起来，“……这个国家……有条件念书的，本来就不多，女孩子就更少了。”
张人凤的目光穿过木门，喃喃道，“我是个粗人，没什么文化，也经常在这方面吃亏。”
“说实话，我也没见你吃什么亏……”麦克吐槽道。
“起码在这方面，力所能及的，我都要做到最好。”
“哈！”麦克朝他做了个举杯致意的姿势，“相信我，你会是个好父亲的。”
第七百零二章：我是杀不完的
“咔哒———”
木门推开的声音，在这空旷的房间里，变得十分沉重。外面的光亮如剑一般，刺伤了这对发起战争的父子。
“呵……看到没，小子，收我们来了。”莱恩眯起眼睛，看清小梅手上的左轮后，冷笑道，“怎么，你家主人，该不会连亲手扣动扳机的胆子都没有，让一个小姑娘来代劳吧？”
“父亲！请你别再说了！”贾沃斯惊叫一声，语气满是绝望。
他的双手被捆住，负在身后，除此之外，并没有做其他限制，依旧是可以移动的。但他已经失去了一切抵抗意志，扑通一声，直接跪倒地上，苦声哀求道，“求……求求你了，我们已经投降了，我……我们没有威胁的，放我们回去，什么都可以商量……”
“住口，蠢货！！”莱恩忽然瞪大眼睛，怒声呵斥，口水乱飞，“老子他妈的一世英名，怎么到头来，生出你这么个脓包？！你在幻想什么？难道你看不出来，从你输掉战争的那一刻，就全都结束了吗！”
“可是……可是，也不能怪我，谁来打，都是一样的……”贾沃斯扭动脖颈，近乎崩溃，声音也是一抽一抽的，“我只是想活下去啊，父亲！我还没有活够，我不想死！”
莱恩无言以对，闭上眼睛，深深吐出一口气，声音也小下去，麻木地问道，“为了活命，哪怕像条狗一样，趴在地上，舔这群红番佬的鞋底，你也无所谓吗？”
贾沃斯沉默了好一会儿，忽然来了一句，“父亲，现在……该叫他们‘原住民’了。”
……
“哈……”
“哈哈哈哈哈！！”莱恩忽然大笑起来，笑得一口气几乎抽过去，“你……你看到了，这个废物玩意，竟然会是我的种……败了就败了，他居然连逃都逃不像样，落到这个下场，我也是无话可说了。”
“你要是好心，杀了我之后，顺便也把他宰了吧。留这么个玩意儿活在世上，实在玷污了我的名声！”
说罢，他直接一歪脑袋，做出一副随时准备好去死的派头。
然而，小梅看他的眼神，却意外的平静，原先那种汹涌的恨意，似乎也小退了。
“你知道我是谁吗？”
“呵，我怎么知道，你爱是谁是谁吧。”莱恩满不在乎地说道。
“我是梅莎莉亚·马斯顿，我的父亲，巴里·马斯顿，曾经是风吹沙的一名治安官。”小梅盯着他的眼睛，一字一句，说的很慢，好像要将压抑在心头的情感，以文字的形式，一并倾泻出去，“因为不愿意帮你遮盖丑闻，与那些黑警同流合污，他最终死在马克·杜林手上。”
这个名字，终于让莱恩有了些许意识，他脸皮上的肌肉跳了一下，勉强笑道，“所以……你就要杀我吗？”
“我才不在乎一个小小的治安官在想什么，你父亲是个蠢货，蠢到无可救药的那种，你果然是他的女儿，你和他也没什么区别，都是蠢货！”
或许是意识到大限将至，莱恩无所顾忌，开始疯狂地辱骂，“只要老老实实收下这笔钱，收下我的好意，什么事都不会有的。我他妈是什么人，一分钟就是几百美元入账，我吃了空的，去为难一个小小的治安官？”
“收下钱，我开心了，你也就开心了，大家都开心了，这样有什么不好？”
“我知道……我太了解你们这种蠢货，在想什么了。喂！红中！你在外头听着吧！”莱恩扯着嗓子喊道，近乎癫狂，“公平，正义！你想要的是这种东西吧，哈哈哈哈哈———！！简直不要再蠢了，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呢，蠢货？你们必然会失败的！”
“因为那些东西压根不存在，懂吗？那是两个抽象的概念，法官的正义，政客的正义，和乞丐的正义，就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三种东西。世界上有多少人，就有多少种正义。我从来都不信那玩意儿，只有蠢到懒得思考的人，才会信那一套说辞！”
“只有钱，只有利益，可以兑换出物质的利益，才是最真实的。大多数人都爱这个，你的父亲和大多数人为敌，呵……他的死是必然的！他的愚蠢害死了他！”
莱恩咬紧牙关，继续说道，“现在，你的亲生父亲死了，你就认了这个黄番疯子做父亲……哈哈……没什么不同。你们能赢一次、两次，你们能一直赢下去吗？”
“……”小梅一言不发地看着他，表情并未因他的高谈阔论，而有什么变化。
“无所谓了。”莱恩深深吐出一口气，冷笑道，“你愿意的话，就一枪崩了我，替你的蠢货父亲报仇吧。”
“我死了，我在新伊丽莎白州的市场，会被其他人占据。在一番绞杀之后，还会有下一个我、下下个我……我是杀不完的！”
……
“不。”
“就这样死……”沉默良久后，小梅忽地一转态度，将那把准备好的枪，收回了枪套中，“太浪费了。”
————
“这么快？”麦克看到小梅推门出来，调笑道，“动作够利索的啊，我都没听到枪声。”
“用绳子勒死的吗？”张人凤发现少女身上没有血，立刻排除了匕首，有些担心，“你还好吧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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