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炉中文火
父亲死在雪地里,腹部中了一刀,干净利落的唐竹切。红色的鲜血,泼洒在白色雪地中,像是一副触目惊心的绘卷。
看着父亲的尸体,仁终于明白了,为何他在接受这份属于他的“奖赏”时,并没有那么开心。反而时不时便唉声叹气,并不断嘱咐自己,一定要 “谨言慎行”、“沉默是金”。
不仅如此,他在几个月前,就变得越发沉闷。只推说自己老了,就连教授剑术这种事,也全权交给自己代劳。可父亲分明也才四五十岁,就一个剑道宗师而言,这个岁数还很年轻,连额角鬓发,都不见一丝银白。
也许他早就料到了这一天。
新政府建立在无数的谎言、暗杀和鲜血之中,这样的丑闻,绝对不能以任何方式,被任何人知道。而任何一个见证者,都成了新政府的威胁,必须要清除掉。
这几年来,父亲亲手杀掉的人,数倍于自己,他知道太多太多新政府背后的秘密了。
飞鸟尽,良弓藏;狡兔死,走狗烹。
站稳脚跟之后,就该是时候,清理门户了。
……
草屋刈正来参加了父亲的葬礼。
“他是个了不起的人,一个真正的武士,可惜……就这样不明不明地死了。”他拍了拍仁的肩膀,意味深长地嘱咐道,“切勿伤心过度啊,仁。”
“新政初具规模,还有待巩固,要仰赖你们年轻人,多多为国家出力。”
“天地广阔,大有可为!”
……
仁虽然不怎么聪明,却也听懂了他的意思——新政府不需要一个知道太多秘密的遣川流家主,他们想要一个俯首帖耳,方便控制,随时可以替他们干脏活,却又不知道太多内情的人。
出于某种自己不知道的原因,父亲在他们那里,已经失去信任了。
至于为何当初,要给予自己这个东京的道场,无非是给他上了个嚼子。
人有了自己的产业,就等于有了牵绊,就会变得瞻前顾后,害怕失去。好不容易有了道场,地段还那么好,生意还那么旺,还是你们遣川家自己的生意,你舍得就这么抛下吗?
————
“我的选择不多。”深夜之中,仁回忆着往事,眼眸里迸出火焰,咬牙切齿道,“但是很简单。”
“我打不过草屋刈正,这是肯定的,不需要打我也知道。他的剑术造诣太深了……那时候的我,又太过年轻,因此在葬礼上,我没有和他发生什么冲突,就这样过去了。”
“但,这之后,我便彻底摒弃了武士之道——那种东西是拿来给人看的,拿去办事,百无一用!这个世界,从来都不认这一套,我换了另一种风格开始做事,他们便开始敬畏我,就像这里的人,是如何敬畏你一样。”
“杀了几个混账官僚之后,我的悬赏水涨船高,通缉我的地方,也渐渐变多。道场自然是早就解散了,我在全国各地游荡着,一开始,这个念头还很模糊,到后来就越来越清晰……”
“谁害死了我的父亲,我就要让谁,付出代价!”
“我谋划了最后一次,也是规模最大的刺杀,直接针对新政府的首脑人物——伊藤博文。可惜……距离成功,就差这么一点点的距离。”
仁比划了一个刀刃的长度,苦笑道,“天不遂人愿啊,张,让他活下来了。”
“而我呢,在刺杀失败后,被冠上了‘战鬼’的名声。在整个日本,都没有人再提起我的名字,只称呼我为战鬼。”
“再后来……就是一路逃亡,逃出海去,做了一阵子海盗,又在海上,遇到了伊斯塔沃船长。”
“再之后的事,你应该也知道了。”
第七百三十章:笔杆和枪杆
听完这个不算太长,却足够曲折的故事,张人凤心中五味杂陈。
这个年代还没有“代餐”这个词,但张人凤总觉得,仁的这些经历,和自己有些许相似之处。同样是刺杀了国内手握重权的人,之后被全国通缉,不得已逃亡海外。从他的描述来看,伊斯塔沃并没有特意去接他,两人是乘着各自的船,在海上遇到的。
自己成功干掉了两江总督,而仁的运气,可能稍微差了那么一点点,没能如愿。
权力中的上位者,尤其是经过好一番争斗,好不容易才得到这份权力的人,往往会将其视若生命一般重要。尤其是,当他们切身体会到,曾经有一个人,只差那么一点点,手起刀落,就能终结掉他们拼死拼活,好不容易打下来的一切,让他们的一切算计沦为他人嫁衣。
太恐怖了。
即便已经抹去了“遣川仁”的名字,一天不见到他的项上人头,对他们来说,便一天不得安生。哪怕跨越大洋,来到地球另一边,也要让战鬼,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。
“没想到,他竟然能一路摸到这里,还和光照派的高层搭上了线……伊斯塔沃以前就是光照派的人,他肯定已经知道,我曾经为伊斯塔沃效力这件事。只是一时还无法确定,伊斯塔沃死后,我到底跟了谁。”
仁的眼神中,迸射出复仇的汹汹火焰,“这样正好。”
“这笔账,我还要和他好好算清楚。”
“你想要亲手复仇的心情,说实话,我完全能理解,问题是……”
张人凤犹豫了一下,不知道该以什么语言,委婉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思。说的太明白吧,好像有点打击仁的自尊心;说的太模糊呢,又怕因为这一句话没说出来,再送掉一条人命。
简单来说,他同时跟两个人都交手过,就目前的情况来看,他并不觉得,仁能打的赢草屋刈正。
“放心,张,我心里有数的。”仁从他欲言又止的表情上,也看出他要说什么了,笑着摆了摆手,“‘战鬼’和‘武士’的不同之处,就在于灵活多变,这一点,我很早就明白了。”
“下毒也好,开枪也好,我都无所谓的。只要能杀了他,我说不定会开着塔奥发明的那种铁疙瘩,直接去撞他。”
张人凤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,忍不住笑出声来。
————
临行之前,索菲亚朝空中遥遥伸出手,张开五指,做出抓握的动作。
她想着,如果父亲的魂灵没有散去,一直在坟墓附近徘徊并注视着自己,说不定就可以借这个动作,和自己握手了。她半闭着眼眸,极力想要感受掌心处,是否有那么一定点变化,但夜风吹来,她能感觉到的,只有独属于深夜的寒意。
凌晨四点二十分,万籁俱寂,偶尔能听到草丛间窸窸窣窣的声音,似乎是一些夜行动物。在一个个漫长的深夜中,它们,或许是这片丛林里,唯一能发出声音的活物。
于是少女明白了,不管曾经有着怎样的情感、血缘,一旦埋入黄土,就和她彻底没有关系了。那些汹涌的情感,无法再得到任何回应,站在面前的,不再是活生生的人,而是一座坟墓、一块墓碑。
再精美,也只是土与木的死物。
索菲亚最后看了一眼,终于转过头来,暂时和她的父亲告别。以端庄、得体的步子,缓缓走向那两个在如此深夜,依旧愿意给自己当护卫的男人。她微微欠身,冲他们行了一个优雅到无可挑剔的礼。
“谢谢你们,为我的父亲……安置了一个体面的葬礼。”
“我们都受过你爹的恩德。”张人凤赶紧挥了挥手,“要是他的身后事,还操办不明白,那我们还是人吗?”
“先别说了,回去睡一觉吧。”仁活动了一下肩颈,“反正船长的墓,也一直都在这儿,不会长腿跑了,也会有人定期打扫的。你什么时候愿意回来看看他,都随便你。”
“不过,关于你的其他家人……”
张人凤和仁对视了一样,方才的闲谈中,他们两聊了很多事情,也对这桩事情,交换了彼此的意见。
竟然出奇的一致。
“我们觉得,介于你们一家,和光照派之间的复杂关联。在局面没有明朗之前,我建议……还是……不要和他们提起这件事。”张人凤生怕她有什么误会,赶紧补充道,“当然了,说和不说,也是你的自由。你还有两个姐姐吧?她们也是船长的家人,按理说,至少也有权力知道,亲身父亲被埋葬在什么地方。我只是……”
“你们真的相信,靠一堆不知道哪个角落里,翻出来的文件,就可以扳倒光照派吗?”
……
突如其来的问题,让张人凤短暂地沉默了几秒钟。
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,塞缪尔能做到如今这个大而不倒的程度,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明枪暗箭。以前一定也有针对他的审查,而且还不止一轮,但结果就是,他现在依旧好端端地,坐在权力的高位上。
张人凤对这种高位者的手段,可太熟悉了:想要用合乎法律的手段,将其扳倒,几乎是不可能的事。尤其是塞缪尔这种,甚至还能推行法案通过的上位者。权力的下游,怎么可能抵抗权力的来源呢?
退一万步来说,哪怕山姆最后真的能从这一大摞文件中,分析出有用的情报。并依次为依据,找到了塞缪尔的“罪证”,真拿到法庭上去,这个罪证有用没用,还不是人家法官和陪审团一句话的事儿。
“根据我的经验,这种事情,笔杆永远没有枪杆好使。”张人凤拍了拍腰间的怀特手枪,沉声道,“你说的没错,或许会很艰难。最后会竹篮打水一场空……但敌人已经打上门来,对我的人下手了,作为老大,我就绝不能坐视不理,那样不是我的风格。”
“我这趟去,不仅是把山姆和这些情报安全送到,我还有我的考虑,就先不细说了。”
“这不只是我的意思……”
“也是你父亲临走之前,和我表露过的愿望。他这一生,都受到光照派的摆布,做过许多不得已的事情。但,至少在死前的那一刻,他勇敢地挣脱了这种束缚。”
张人凤看向隐于夜色之中,近乎不可见的山头,“等你再大一些,就会明白了。”
“很多事情,都不是为了自己做的。”
……
少女的脚步略微停滞,但很快又变得坚定起来。
“明白了。”
“我和你们一起回去。”
第七百三十一章:抛下幻想
“要去北方?”麦克的语气难得有这么大的起伏,用一种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,“你还没睡醒吧?”
某种意义上,他说的也没错。
昨晚可以说是字面意思上的“不眠之夜”。
先是展会上出了岔子,被迫和草屋刈正干了一架。再赶去展会上收拾残局,从山姆口中,了解到整件事情的内核。为了让索菲亚放下戒心,他和仁大半夜地,陪她上山扫墓,一扫就是大半个晚上。
等他们回到白炬镇时,已经是凌晨四点五十分,快要接近五点,依已然可以看见启明星在夜空中闪烁。
昼夜颠倒,无疑是最熬人的,就是张人凤这样的猛男,也禁不住熬夜,扑在床上,倒头就睡,一睡就是半天。即便是这会儿,也是睡眼惺忪,哈欠连连,一副没睡够的样子。
不过,他的同伴们,可就没那么轻松了。
尤其是听到,他接下来的计划,竟然是要直接前往第一州,深度参与到这件事里面。尽管也不是完全没有心理预期,但这一票玩的,还是有点太大了,大到红中帮的三位军师,十分罕见地坐到了同一间屋子里,对张人凤喊出了暂停。
麦克,吉米,伊戈,再加上张人凤,一共就四个人。
如果是规划一场战斗的细节,或者是交代一下展会的布置,可能需要全员到场。
但,像这种涉及帮派未来发展的重要节点,反而用不着那么多人凑到一起。七嘴八舌的,效率反而大大降低。
即便是发展成了公司,在这伙人内部,真正拥有一锤定音话语权的,依旧是他们四个人。有趣的是,看似玩世不恭的滑头律师吉米,其实从来没有被排除在外。
……
“在我的印象里,南方人要去北方,基本都没什么好下场。那边自诩文明,实际上,可不是一般排外。”麦克摇了摇头,语气里满是轻蔑,“同一个国家,只是所处地域不同,就能到这种地步。你还是不同的肤色,那就更别提了。”
“不就是被喊黄番佬嘛。”张人凤摆了摆手,“没事,都习惯了。”、
“麦克所说的重点,其实不在于南方北方,而在于……我们即将牵扯到的事情。”伊戈捏了捏手指,正色道,“老张,我们的公司,正在稳步有序地扩张当中。”
“建材,电气,石油。目前来看,南方的这些州郡,还没有像我们这样,同时涉及如此多支柱产业的公司。按照我们的计划,稳步发展,我们可以慢慢吃掉那些空白市场,但这些都需要时间。”
“而眼下,你打算参与的事情……说的稍微夸张一点,已经是这个国家,权力顶层的斗争了。面对这种事,再怎么慎重,也不为过。”
“即便是挂名国家体系的财政部,也不可能突发奇想,毫无缘由,就要对一个立于权力顶层的人下手的。”
伊戈加重了语气,强调这件事的重要性,“想想看吧,老张,财政部里的政府人员,本身就已经是精英公务员。他们有着稳定、体面的收入,吃穿不愁,待遇从优,为什么会对塞缪尔这种权力巅峰的人物,突然发难呢?”
“尤其是,他们已经知晓光照派的存在,知晓了一旦查的太深入,就可能会人间蒸发了。所有的调查流程,都是在此基础上,坚持进行下去的。这背后,一定有其他力量在做支撑。”
“山姆只是一枚小卒子,而且是冲锋在最前面的小卒子,推动他的那个棋手,我们对其一无所知。也许,山姆可以在白炬镇,查到这些东西,正是高层有人希望他做些事,来震动政坛。”
“在棋手眼里,整个棋盘的大局,才是最重要的。为了大局,一枚小卒子的得失,根本无关紧要,极有可能会被牺牲掉!这个道理,你我都已经见过太多遍,相信不用我再赘述。”
“到了塞缪尔那种级别,类似这样的审查,他肯定经历过许多次了。他至今仍然稳坐在党魁的位置上,就证明,直到今天为止,他能挺过审查,仍然是一件大概率事件。”
“真到了那一天,选择帮助山姆的我们,或许也会遭到清算。”
……
张人凤看着清醒了一些,仍是坐在那里,眉头紧锁,一言不发。
“简单来讲,就是一个‘站队’的问题啦。很多时候,这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。”吉米接过话茬,继续解释道,“伊戈希望,老大你在站队之前,再多观望观望,再获取一些信息。”
“然后呢?”张人凤没好气地问道,“如果我观察的结果,是塞缪尔的势力很大,暂时还倒不了,我就要站到他那边去吗?”
“我没这么说,我的意思是,如果知道碰不过,就先暂避锋芒,这是权宜之计。”伊戈沉声道,“好不容易努力到今天,闯下来一点家业,你不希望卷到别人的政治风波里,就赔个干净吧?”
“……”
张人凤揉了揉鼻梁,双目微闭,有些疲惫地吐出一口气。
“抱歉,伊戈,我刚刚……有点情绪化了,你别往心里去。”
“完全理解。”伊戈点了点头,“事情一下子太多了,很正常。”
“我们是一家人,关上门来,有什么就说什么。”麦克也把气氛,稍微往回拉了拉,“这种场合,本来就该各抒己见的。”
……
张人凤做了一次深呼吸,让语气平静下来,继续开口道。
“我的意见,其实也很简单——他已经对塔奥下手了。对方的意图很明显,没有多余的解读空间,哪怕是我这个粗人都能明白,他要塔奥死。”
“因为塔奥的‘电气’,是他不曾掌握的新事物,他看到了电气的潜力,却不允许,这样一个能创造出巨大价值的资源,不被他所掌控。杀了塔奥,就能将‘电气’这枚幼苗,扼杀在泥土里。哪怕是先进的,只要阻碍了他的利益,就非死不可。”
“这就是我们的底线,是绝对不能退让的,发现之后就得反击。”
张人凤同样加重了语气,“我的意思是,发现之后,要‘立刻’反击!没有拖延的余地,也没有防御的必要。就像你们两被拉罗劫走,我就立刻对三马镇发起了攻击一样,有些事情,是不能拖延的。”
“没有什么清算不清算,在塞缪尔这里,掌握着电气化资源,并用他它大赚一笔的我们,早就是铁板钉钉的敌人了。就算我们再不情愿,也早已身处政治高层的漩涡之中,我们没有别的路可走,只有一路向前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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