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炉中文火
第七十二章:落入蛛网(还悬赏·13)
山上的天气变化莫测,眼下又是深冬时节,很容易就变了天。让几人没聊到的是,短短几分钟后,风雪就下得愈发紧凑,已经不太适合赶路了。也不知是不是缺少草料,拉车的马匹逐渐开始乏力,车轮几乎陷进雪地里。
额外又花了许久时间,直到车里的几人都冻得发哆嗦了,铁车皮冻得生硬,才在风雪中,勉强看到一座建筑的影子。
“见鬼,终于……终于到了,进去烤烤火也好……”
戴维浑身缩成一团,声音抖得比刚才还厉害,这冰冷的凳子他是一秒坐不住了。车还没停稳,就一把推开贝琪,直接跳了下去,在雪地中颤颤巍巍地奔向米尼旅人之家。
“居然穿着那种花哨的西装,就敢往雪山跑,该说他是完全没有常识,还还是蠢的发昏呢……”芭芭拉叹了口气,连大声吐槽的力气都没有了,捂着隐隐作痛的肚子,脸色也不太好看。
尽管她将自己裹得挺厚实,依旧难以抵挡无处不入的寒气。
也只有贝琪的状态还算可以,对外界感到十分新鲜,像一只刚出笼的百灵鸟,探头探脑,好奇地打量着雪山上从未见过的一切。太过在意周围风景,就容易忽视脚下,马车的踏板已经冻上了一层薄冰,脚下一崴,重心不稳,向前扑去。
“啊!”
少女短促的惊叫声刚刚出来,一只大手便从旁探出,稳稳拽住了她的腰身。反倒是肌肤相触时的温度,让她不由地吃了一惊,“你的手好烫啊!”
再仔细打量,才发现张人凤穿的衣服也不怎么厚,却丝毫没有哆嗦打颤,行动说话一如常人。他本人就像一个移动热源,在如此酷寒的环境下,依旧保持着寻常体温,鹅毛大的雪花落到额头上,就像掉进一只热炉子,融化的速度也比一般人快许多。
“芭芭拉,快来看,这位先生的体温好高啊!”她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,新奇地招呼同伴,甚至还用自作主张地,用手背贴了一下张人凤的额头,“好厉害……到底是怎么做到的?”
“你说这个?啊……”张人凤早已习惯这种体质了,一开始还被说得有些懵,直到对方说出“体温”这个关键词后,才恍然大悟,“冬练三九,夏练三伏,不断练习站桩功夫后,身体就变得寒暑不清了。除非是特别冷,或者特别热,我的身体都能够适应。最难熬的莫过于寒冬腊月,练功时,漳水都冻上了,站在结冰的江水上,寒气直从脚底钻上来。还是要照常震脚、发力、运功、出拳。”
“人的身体,是很神奇的,只要时间足够长,我们几乎能容忍一切苦难,没错……”
张人凤半眯着眼睛,回忆就是那么有趣,只需要几个关键字,就能将你拽你此地,勾入另一段深埋许久的记忆。
“哪怕是要与强大的肉身做诀别,舍弃数十年如一日修行,所得来的肌肉、横练和力量,看着自己的身体日益衰弱。只要有时间,有人连这种事情,都能够做到。”
这话,对于两个姑娘而言就太深奥了,贝琪听得一脸懵,看向芭芭拉,对方也是耸耸肩,表示没有get到他的意思。
另一边,戴维更是没有交谈的闲情雅致,只管自己砰砰砰砸门,但那门仿佛焊死了在门框上了,他怎么敲都敲不开。
刚刚险遭马匪绑架,想回去吧,又突然遭遇了暴风雪天气。车马难行,又冻又饿,这些不利因素加总起来,都让享受惯了城市生活的戴维无比抓狂。在做活动规划时,他压根就没把这些要紧事考虑进去,以为仍然能和城市里一样,来一趟启迪心灵的雪山之旅。
他太低估这片山脉了。
在白炬镇,他早已习惯用钱买到一切。
但是在这里,许多东西都无法用金钱来简单衡量,就好比现在,他的愿望仅仅是吃一点温热的食物,进去烤一烤炉火。但就是这么一个在平时看来,无比渺小的愿望,都被这扇木门格挡开,求而不得。
平时过得太顺的人,碰到点挫折就容易抓狂,抓狂过后,要么崩溃,要么出离愤怒,戴维显然是后者。他开始更加用力地敲门,准确说是锤门,拖着嘶哑的声音叫骂。
“开门!立刻给我开门!你们知道我是谁吗?!我管你是什么米尼米里还是奇米,不想死的话,就赶紧把这天杀的破门给我打开!”
也许是他的诚心终于起了作用,又也许,在嘶吼不休的暴风雪中,也只有这种音量才能让人听清楚,里头有了回应。
“门板钉上了,你得用脚踹开——!!!”
“……什么?”戴维一下子焉了,他作势踢了两脚,门板却纹丝不动。本来就又饿又冻,力气全用在喊叫和拍门上头,如今冷不丁停下来,只觉得血往头上涌,有些晕眩。
“戴维,你还好吧?”贝琪关心道。
“我,我好的很……哈,我说我好得很,你能信吗?”
他惨笑两声,颇有些颓唐地一屁股坐下,口中喃喃道,“早知道,早知道我就不该来这里,什么狗屁雪山,除了雪还是雪,也不知道到底哪里好看。”
“还有那匹阿拉伯白马,居然会为了这种东西,浪费我这么多钱和时间……回去之后,干脆让父亲买几匹阿拉伯马来,再雇人给他们配种,配出一匹白的……”
神志不清,胡言乱语,大抵就是像他这样。
“让开。”
简短的两个字后,张人凤也不管他听没听到,侧身,勾腿,一脚弹出。踢技也是许久未用了,对方明明只是一扇门,张人凤却下意识地用出了技巧,将整条腿呈螺旋状发力,重重踢在门板上!
“轰!”
仿佛是挨了一发霰弹,两块门板直接被撞开,顶到墙上,再反弹回来,屋子里的人都被吓了一跳。就连房屋上的积雪,也被巨力震落下来,砸在门外几人身上。
“好厉害,你的力气好大啊!”震惊的同时,贝琪发自内心地问道,“你们国家的人,都能做到这种事情吗?”
戴维拍掉肩膀上的雪,如果说刚才,他看张人凤的眼神还仅仅是嫌弃。那么此刻,便是多了一分不加掩饰的厌恶了。
“啧……真不愧是黄番,野蛮人就是野蛮人。”他一把推开张人凤的肩膀,率先闯了进去,“别挡在门口,滚开!”
————
米尼旅人商店,是由米尼夫妇经营,专门为旅人开设的商店。这家店开在所有旅人的必经之路上,除非你走的是那种特别偏僻的小道,否则的话,只要从麻雀山上过,都会途经此地。
店面规模不大,卖的东西也不多,米尼每两周才会去山下进一次货。但在那种风雪眯眼、寸步难行,粮食和水都消耗殆尽的时候,这样一家店,简直就是旅人们的救命稻草。
好比现在,戴维就直扑炉火而去,迫不及待地享受火焰带给他的温暖和安心……
却完全没顾得上在意,周遭投来的陌生视线。
第七十三章:鸿门宴(还悬赏·14)
张人凤其实并不怎么在意这一推,右脚跨入店门的一瞬间,他就快速扫视了一遍店内的情况——一共有五个人。
坐在长椅上,脑袋上戴着熊皮帽,胡子浓密的高大男人。除开武器之外,他的腰上还别着一把造型出众的大刀,看上去像单独行动的赏金猎人。因为他的手里握着一根铁链,拴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,她蜷缩在长椅上,双手都戴着手铐,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门口的方向看,露出诡异的笑容。
有一位西装笔挺,戴着圆框眼镜的男人,正坐在不远处借着炉火,小口啜饮着葡萄酒,看上去悠然惬意,完全不像是在暴风雪中避难。从物理角度来说,他是距离戴维最近的那个。
还有一个男人,戴着经典的墨西哥草帽,坐在最远的那张桌子上,正在奋笔疾书,写着什么东西。
最后一位……则是坐住了店内唯一一张算是比较豪华的椅子上,上头铺着一层看上去就很暖和的茶色厚毛毯。坐在上面的男人身穿西装,打着红领带,因为发际线颇为堪忧,留着一个标志性的大背头。
在看到张人凤的瞬间,他的眼皮狠狠跳了一下,有一个下意识要起身的动作。
但,不知出于什么考虑,他忍住了,并且在电光火石的思考后,第一个开口,“先生,暴风雪太猛了,门根本关不上。锤子就在你手边的柜子里,你得用钉子把门板钉上才行!”
似乎没料到他会第一个开口,品红酒的男人转过上身,略带警告地看了他一眼。
不过,没关系,信息已经传递出去了。仅仅一个称呼,就能让张人凤察觉到不对劲。
其实从他迈步进来的瞬间,就隐约感到不对,只可惜自己没有小梅那样时刻飞速转动的脑子,如她所言,自己“观察有余,思量不足”。可能已经观察到了一些微妙之处,只是大脑还没转过弯来。
但……
“先生”?
他看了好几遍,确认眼前之人,正是自己要找的律师,在刀疤村宣告入伙的吉米·麦吉尔。
“……我知道了。”所有思绪都在脑中划过,张人凤不动声色地接茬,顺势转身,从柜子里摸出锤和钉。他的力气很大,只需一锤,便能将钉子完全砸进木门里,且砸得格外结实。
做完之后,他又将锤子放回柜子里,借着吉米递过来的话题,顺势走到他旁边,搓了搓手,以闲聊一般的口吻说道,“可不是吗,这天气真是邪门了,刚才还好好的,突然就飘起大雪……你是来这儿等人的吗?”
“是啊,等人,那家伙迟迟不现身,估计也被风雪困在什么地方了。”律师很自然地接过话头,瞬时伸手,“索尔,姑且算是个律师,执业范围主要是在新伊丽莎白州、新奥斯汀州和花岗岩州。我的事务所开设在白炬镇,以后要是有法律上的问题,随时欢迎来咨询我。”
报的名字是索尔,而非吉米,就说明了很多问题。
“你好,索尔。”
……
“律师也好,什么也好,都无所谓了,谁能给我拿点吃的,我快要饿死了。”戴维抱怨道,“这个破店,连点吃的东西都没有吗?”
“桌子上还有一锅炖菜、一锅咖喱,都是我自己煮的。”熊皮帽转过脑袋来,冲戴维眨了眨眼,“你一定会爱死它的。”
被人伺候惯了的戴维,在得知有吃的之后,也没有起身去盛。而是直接往在炉火旁坐着,如同屁股在上面生了根一样。
距离炉火最近的位子,只剩下这一个而已,他可能是担心挪动一下后,回来位子就让人抢了。最后,还是那个坐在他对面,正在悠闲品酒的男人起身,为他们盛了几碗炖菜出来。
饥饿是最好的调味料,这话果然不假。要说平时,这种粗野菜式,他肯定是看都不会多看一眼,但这会儿饿的狠了,眼睛发绿,这一晚炖菜也成了美味佳肴。
张人凤不经意间和索尔对视了一眼,见对方冲他极小幅度地点头,便安心吃下了炖菜。
不挨饿,不受冻,人才像个人。否则的话,在挨饿受冻的情况下,是没几个人愿意好好说话的。
看着新来的几人狼吞虎咽,主动帮他们盛饭的男人面带笑意,目光在几人身上一一掠过,最终定格在张人凤身上。因为他发现,张人凤也在看他,和那一男两女不同,他的注意力高度集中,好像要将自己身上的每一处空隙都剖开来,看个仔细。
“三个城里来的年轻人,结伴出现在大雪纷飞的麻雀山上。如果是来旅游,你们可真是挑了个好地方啊。”他转头看向正在狼吞虎咽的戴维,笑着问道,“这个外国人,是你们雇的保镖吗?”
“他?才不是,他就是个同行的路人,我才不会雇一个黄番当保镖呢,除非我脑子让马掌给踢了。”几乎将一碗炖菜在一分钟内炫完,戴维又恢复了比较高傲的神态,拿出手帕,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,又看了一眼窗外。
那风雪正紧,嗡嗡地拍打着窗户,即便是戴维也知道,一时半会是走不了了,不由露出懊恼之色。
“如果时间能倒流,我一定打消这个愚蠢的想法。”戴维恨恨说道,“为了一匹阿拉伯白马,干嘛要遭这个罪。”
“啊,我知道了!你们也是来找安娜贝尔湖上的阿拉伯白马的?”男人打了个响指,笑着说道,“不管它存不存在,这种天气,肯定都不会出来了。也许你们可以住上几天,再挑个晴天,去湖边找找?”
“去他*的,我不干了。”戴维没好气地摆摆手,“刚刚来的时候,半路上还遇到牧狼帮打劫的,差一点就把命赔上……”
大难不死后,人就会变得健谈起来,戴维喋喋不休地诉说着自己一行是如何死里逃生,当时的情况是如何危机,希望能得到人们的认同。这种时候,也没有比陌生人,更合适的倾诉对象了。
戴着熊皮毛的赏金猎人,和坐在角落里写东西的墨西哥人,似乎都对这段故事感兴趣。纷纷转过身子来,仔细倾听,生怕漏掉了一点细节。
当他们听到,是这个外国人摘下了一枚纽扣,才导致牧狼帮全体撤退时,看向张人凤的眼神都有些古怪。
————
“所以。”张人凤扒拉着碗里的炖菜,舀起一勺,放在鼻子下面轻嗅两下,冷不丁开口道,“米尼夫妇去哪儿了?”
这个问题一出口,好像风雪隔着墙壁吹进来了似的,屋子里的气氛瞬间一变。
“你认识米尼夫妇吗?”男人没有正面做答,而是用问题,回答了张人凤的问题。
“之前见过一次。”张人凤回答得滴水不漏,“不过是几年前了,我来雪山办点事,和今天一样,风雪很大,不得已在这里借宿了一晚。那对夫妻人很好,请我吃饭,还不收我的钱。”
“我记得那个时候,她应该还很瘦。”
“是吗?”男人笑了笑,“那她现在的样子,一定会让你大吃一惊。”
第七十四章:雪山,八恶人(还悬赏·15)
“我和米尼夫妇算是老相识了,他们一家在一周前出了远门,这段时间内,这家店暂时交给我来管。采买、看店,所有他们原本干的活,都由我来接手。”
男人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,给自己点上,一边做起了自我介绍,“艾洛蒙·纽哥特,本职工作,是白炬镇的一名书记员。我大概是他们认识的人里头,唯一会算账的。”
“这大风大雪的,能凑在一个屋子里,也算是缘分了。这家店就是为这种时候开的,不是吗?那对夫妻可真伟大,有这么一个歇脚处,不知道救了多少人了。”
书记员的语气十分诚恳,像是发自内心地,感念着米尼夫妇的善良,“多明戈是一个小时前到的,他是个传记作家。说来巧了,他也是听说了安娜贝尔湖旁的传奇白马,才不远万里跑到这儿,想要一探究竟。和你们一样,被大雪封在山上了。”
“……”叫多明戈的传记作家冲他们微微抬头,算是打了招呼。
“至于这两个嘛,看外表也知道,是在押送犯人的路上,遇到了暴风雪,不得不停步。”书记员介绍道,“戴熊皮帽这位,应该是个赏金猎人,只可惜,他一直不愿意告诉我,他的名字。”
“出门在外,都是萍水相逢,要名字干什么?哈哈哈哈!”熊皮帽男人的声音,就和他的外表一样粗犷,笑起来时,声如闷雷一般,“小子,你以为,就你一个人急着回家吗?我手上这条链子,可是拴着大名鼎鼎的‘黑寡妇’哩!把她押送到白炬镇,那个傻不拉几的八字胡警长,得拿800美元来换她!”
“傻不拉几的八字胡……”芭芭拉喃喃重复道。
戴维不屑地扭开头,在他的视角下,800美元实在是一笔入不得眼的小钱,为了挣这点钱,在大雪山中奔波受罪,足见眼前这个所谓赏金猎人,也没什么本事。
“为什么叫黑寡妇啊?”只有贝琪,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奇,“那不是一种蜘蛛的名字吗?”
“呵呵呵,红发妞儿,你知道这个荡妇是为什么被捕的吗?”熊皮帽意味深长地说着,“她犯了重婚罪,同时在犹他州、花岗岩州和新伊丽莎白州,和五个不同的男人结婚,又把他们都给杀了。要我说,这样的人渣,用绞刑都太便宜她了。”
“嘿嘿嘿……没办法啊……他们都太没用了,一个个都是,中看不中用,完全没法满足我。”邋里邋遢,头发脏乱无比的女人吃吃笑着,用怪异的眼神看向贝琪,“我只能像吃快餐一样,吃掉这个,就换下一个。吃掉这个,就换下一个……”
“老实点儿!”
见她似乎不安分的小动作,熊皮帽猛地拽了一下铁链,拽的她一个踉跄,险些摔到地上。
赏金猎人瞪着眼睛,呵斥道,“我劝你还是省点力气,留着去监狱里对付治安官和狱卒吧,那时候可有的瞧了,你这蠢东西!”
书记员笑了笑,似乎对这一幕早已习惯,接着说道,“还有坐着的这位律师,索尔,刚刚进来时,他就做过自我介绍了。我得提醒你,他的口才课不是一般的好,我有这种感觉,他当律师真是屈才了……”
“稍不留神,就要被他编的故事给骗住了呢。”
大家颇有默契地笑起来,好像已经提前领略过,索尔的口才有多么好。
索尔自己也笑了,因声带太过紧绷,使他的笑声听起来,有些干巴巴的,十分沙哑。
……
“所以,说了那么多……”
张人凤在店里四处逛逛、看看,时而将一些瓶瓶罐罐拿起来端详一下,时而又蹲下来,轻轻摩挲地板上的某些痕迹。对书记员方才所说的内容,他基本是左耳进右耳出,没怎么在意。
“你们其实是互相不认识的三拨人——你是想告诉我这个吗?”
————
屋子里的气氛,一下子变得有几分说不出的怪异,灯影摇晃着,炉火劈啪作响。
寂静悄无声息地蔓延着,只剩下狂风和暴雪,拍打着窗户的声音。
直到另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,撞破了这里的寂静。
“咚咚咚!”
“咚咚咚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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