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炉中文火
这番话,对陆阿牛的心里,产生了极强的震撼,也在他的世界观中,植入了相当坚固的一条信息。
在进了宫之后,身边都是和他一样的太监,在这样的环境下,陆阿牛觉得自己不再特殊了。有饭吃,有衣服穿,生活的不能说多好,但也算逐渐适应了这样的日子。
他对钱这玩意儿浑不在意,因为他既没有花钱的地方,也没有花钱的人。
但眼下,他突然间茅塞顿开。
自己是个太监。
出了宫之后,没人会喜欢一个男不男、女不女的怪物。
是啊,连自己的亲爹,都可以为了钱,把自己卖给这群人……还有谁不会背叛自己呢?
只有银子!
只有白花花的银子,不会背叛自己!
吴总管见他陷入思考,满意地点了点头,转过身,准备离开。
“……吴总管!”
“嗯?”
不光是吴总管,古往今来,面对有才能的下属,领导的态度,往往都会更宽和一些。
当然了,他也的确很看好,这个干起活来,毫不含糊的年轻人。
“那天,领取俸禄的时候,我……”陆阿牛意识到了什么,随即压低声音,开口道,“我是不是,坏了什么规矩?”
“你小子,倒还真不傻嘿。”吴总管用痒痒挠的木杆子,敲了一下他的脑袋,“知道就行了,这次就算了吧,从下回开始。你看着前头的人,往盆里扔多少,你就跟着扔多少。”
“那是孝敬您的吗?”陆阿牛有些好奇地问道。
“哼,这话,我可就不爱听了。”吴总管虽然冷哼,但还是很耐心地,为陆阿牛这个新人解释道,“什么叫孝敬我呀,我有多大的老脸,值得你们来孝敬啊?”
“哪天,你要是犯点什么事儿,得罪了谁,给他们扔进去了,谁去内务府给你铲啊?我光着一张嘴去,能行吗?”
“我就是把嘴皮子磨穿了,舌头磨烂了,再把腚撅到天上,照样给你铲不干净。”
“今儿,你往这盆子里,扔一个旮沓东西,就听了个响儿。”
“明儿,保不齐啊,你就能捡回一条小命!”
“别觉得自个儿亏了,这不是孝敬我,是孝敬我们看不见的祖宗!”
第八百二十七章:这总督啊,不杀不行的
“这种商业模式,不就是保险业务吗?”伊芙琳听得有些入迷,“14世纪的时候,在意大利热那亚,就已经有海上保险了。也是事先收取一些费用,万一出现事故,公司可以赔偿一部分经济损失。”
这么一想,明面上确实有相似之处。
但皇宫里的情况,又不同于天灾,基本全是人祸,出事儿的概率,其实是非常高的。
各方势力,明的、暗的,互相争斗,大人物们自然不会下场互掐,那就得有小卒子冲锋在前。
再没有比宫女、太监,更适合当小卒子的角色了。在深宫之中,死一两个太监,都算不上事儿。这也是吴总管的“保险业务”,如此盛行的原因,下边的小太监,都眼巴巴地指望着,万一自己走背字儿,遭了难的时候,能有人拉自己一把呢。
“再后来,我就认他,做了我的干爹。”陆阿牛平静地说道,“宫里头的太监,都有这样的习俗,哪朝哪代都一样。”
“不能生育,没有血缘,就会格外强调这些……干爹啊,干儿子啊,那些著名的大太监,哪个不是几百几百地收干儿子。实际上,那就是他的权力网络,他利用这些人,作为眼线,获取宫内的情报,也为这些人提供庇护。”
“或许……他只是看我力气大,想要将我收入麾下,才主动提起这茬的,我不在乎了。”
“我只是不想一个人,仅此而已。”
伊芙琳被他语气当中,流露出来的情感触动了。
演技可以是假的,但情感绝对不会,百分之百保真。
至少,在那段日子里,这个精明、能干的大太监,成了陆阿牛心中的支柱。他和他的合作越来越亲密无间,宫里也渐渐知道,这个力大如牛的家伙,是吴总管新收来的干儿子。
皇宫是一台巨大、严密、可怕的机器,不同的人进去,一个模样的出来。
陆阿牛渐渐习惯了这里的生活,他开始觉得,如果没什么事儿,就这样在这里呆一辈子,也挺好。
直到,分别的日子,毫无征兆地到来。
————
“咚!”
陆阿牛急匆匆地推开木门,三三两两的哭声,从门内传来。
几个小太监正在收拾最后的场面——吴总管正以一个奇怪的姿势,卧倒在桌上,脑袋按一个水盆里,早已经没了呼吸。他的指甲里全都是木屑,右手无名指的指甲断了,嵌在桌面上。
显然,在生前的最后时刻,他肯定剧烈地挣扎过,但依旧无用。
他被活活溺死了。
……
“嗡!!!”
陆阿牛的瞳孔瞬间放大,随即颤抖,先是不敢相信,随即攥紧了拳头,握得嘎吱作响。
“怎么回事?”陆阿牛压低声音,质问道。
“阿牛……阿牛哥,你别怪我们……是吴总管他……”
“吴总管?”陆阿牛忽然转过头,死死盯着出声解释的耷拉眉,“以往在这个房间,你们都叫他们什么?如今,连他的遗体都还没完全凉透,就急着改口了?”
人走茶凉。
人死灯灭。
像陆阿牛这样的情感,在这座皇宫里,是很罕见的。
但耷拉眉害怕他的拳头,只好颤巍巍改口道,“是爹不让我们告诉你的。”
“什么?”陆阿牛挑起眉毛。
“他怕你太冲动,做下什么……不可挽回的事儿,他还给你留下了……留下了一封信……”
耷拉眉用颤抖的手,送上了这封信。
————
我儿。
见字如面。
这是爹最后给你留的东西了,你我父子一场,有点缘分,爹和你一样,在外面也没有家人。最后攒了点银子,都让他们抄走了,什么都留不下,就只能留句话给你。
爹早就自知有所下场,在内务府,咱们是说一不二的总管。到了外头,我们都是人家养的一条狗而已。
千万记住,保住性命,别意气用事。
下辈子见,都做个有根的人吧。
————
……
陆阿牛的眼睛瞪到了最大,几乎把自己的牙齿咬碎了。
“是谁?”
众人有些恐惧地看着他。
“说话啊,是谁?”
“我听说……是……是江南的河道总督黄大人,他是今天到的,向上头递了条子,告了咱们爹的状,之后,内务府就……就……就是戚公公,说了算了。”
陆阿牛有些颓然地靠着墙壁,缓缓坐下了。
内务府总管大太监,听着好似很威风,在更高级别的权斗中,也只是一枚高级点的棋子而已。
他终于看清了这座宫殿的本质,顿时冷汗汲汲,失魂落魄,一直在这冰冷的墙壁边上坐着、坐着。
天色暗下来。
“轰隆隆————!”
闷雷声中,下起了瓢泼大雨,好像打在他的心里。
其余太监们都不敢来打扰他,处理掉了吴总管的尸体,就让他这么一直待着了。
大雨敲打在石阶上,无规律,但有节奏的声音,让陆阿牛逐渐从混乱中,理清了思路:河道总督又叫做“河台”,是地方官员,不管因为什么进京,肯定是有事,需要向皇上直接汇报。只有这样特殊的情况,才能在皇宫的特定区域住一晚。
换言之,到了明天,自己大概率,就用永远见不到这个“黄大人”了。
陆阿牛下定决心,再次推开木门时,眼神已经变得完全冷透。
他的身体能力异于常人,对皇宫内的大体布置,也是了然于心。
绕开了所有明哨、暗岗,在一片漂泊大雨中,来到了黄大人门前。
灯影绰绰。
里面的两人,似乎正在谈话。
……
“这次江南大水,堤坝决口的事,会不会把我们给……”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。
“诶呦,索大人哪,您哪儿来这么多忧虑。”黄大人的声音,则显得有些兴奋,“你说这世上,哪会有金汤一样的堤坝啊,浪头一打,大风一吹,这塌了不是很正常的吗?”
“江南大水也过去几个月了,皇上喊我们来,主要是问一问治灾的情况。明天早上,皇上召见的时候,您就按以前的,随便回答几句就行了。”
“我是担心,皇上突然对决堤的事起了疑心,万一要查当年的账,咱们的那笔钱……可……”
“哈哈哈,这个简单。”黄大人笑道,“您听说了没,那条老癞皮狗,被他自己下的那帮小崽子,摁在盆子里淹死了。”
“他这号人哪,也是个奇人,连宫里头打口井,都能捞一笔银子出来。”
“真要出什么差错,我们把这桩事儿,推到他头上,他还能从地下跳出来,反驳我们不成。”
“哦,哈哈哈……黄大人,高哪!”
“放宽心,索大人,过去那么久,该淹死的,也都淹的差不多了。”
“不会有人活着来告状的!”
……
淅淅沥沥的雨声中,他们的声音压得很低,但陆阿牛的听力又格外好,站在门外,听了个清清楚楚。
这些话语,一个一个字,钻进他的耳朵里,钻进他的皮肤里,钻进他的骨血里。
他感觉心火旺盛,几近沸腾了!
但他没有立刻发作,而是去端了一盆热水,一条毛巾,再度回到门口。
“黄大人。”
“谁啊?”屋子里的声音懒洋洋的。
“我是内务府派来的,天气不好,戚公公让我端盆热水来,伺候二位大人洗个脸。”
“……呵,戚公公,他倒也懂事。好,你进来吧。”
……
陆阿牛推开门,半抬着头,看到索大人,假装很惊讶的样子。
“我……我和黄大人,谈些公事。”索大人似乎有些心虚,主动解释道。
“诶,你和他们解释这个干吗?宫里的太监,都没舌头的,给他们十个胆子,他们也不敢到处去说。”黄大人坐在那里,挥了挥手,解开了袖子,“你来吧。”
“是。”
陆阿牛端着热水盆,缓步上前,用毛巾浸透了热水,拧干,跪在地上,朝黄大人的脸擦过去。
“啪嗒”一声,他故意松手,让滚烫的毛巾,掉在了黄大人的双腿之间。
“啊!”黄大人惊叫出声,恼怒道,“没根的东西,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吗?!我让内务府撕了你的皮!”
嘴上是这么说,但他还是下意识地弯下腰,去捡这块滚烫的毛巾。
陆阿牛忽然暴起,一把攥住他的脖颈,从水盆下面拔出一把摩利的剪刀,一刀捅进了他的喉咙里!
“轰隆隆————!!!”
雷光炸响。
索大人呆住了,再给他十个脑子,他都理解不了,此时此刻发生了什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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