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炉中文火
“你就做我的弟子，怎么样？”
老人解开包袱皮，哗啦一声，将那三四十本老到快要脱线的书籍摆好，仿佛展示玩具一样，展示给他看。
“你是我在尘世间，收的第一个弟子，绝世武林秘籍，拜师就送哦！”
……
“怎么，不相信？”
从陆阿牛的眼神中，老人好像看出了怀疑，慢悠悠地将包袱皮扎好，“你觉得我像骗子吗？”
“难说。”陆阿牛很诚实地点头。
“哈……无妨，无妨……”老人悠悠地笑着说道，“我马上就证明给你看。”
“证明什么？”陆阿牛皱起眉头。
————
船到了大江中间，船夫将木浆一撑，将其停在中央，不再吃力。
坐在船尾的那个船夫面色一变，直接从夹板下面，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刀子来，吓得众人连声惊叫，抱做一团。
“对不住了各位，道上规矩。”他亮了一下自己的武器，空斩几刀，发出簌簌响声，“是要吃馄饨面，还是吃板刀……”
“喂，那个老伯想干什么，坐下！”
……
老人活动了一下肩颈，发出咔咔的响声，在所有人的目光中，缓缓站起。
他对陆阿牛眨了眨眼，露出一个笑容。
第八百三十章：七十年，换了人间
“面……条？”
伊芙琳露出困惑不已的表情，“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，先问别人吃什么面条呢？这两者之间有关系吗？”
“这是江湖黑话，那两个船夫都是水匪。遇上他们，绝大多数普通百姓，都是没有活路的。”陆阿牛很耐心地解释道，“钱肯定是保不住了，若要吃刀板面，一刀一个，剁你下水去；若要吃馄饨面，他们就不来强迫你，自己脱了衣裳，跳下江去淹死。”
平静的叙述，反而让这种江湖切口的恐怖，又上升了一个档次。
少女体会到了这股凛然寒气，忍不住缩了缩肩颈。
“不过，有他在，这一切都没有发生……他向我展示了武学的最高境界，就像……用你们的话来说，就像魔法一样，都没有看清楚，他是怎么出手的，对方已经失去意识，一头栽进水里了。”
“后来我才知道，他那天用的，是一种叫【大雁功】的功法，讲究的就是一个快劲。攻成之后，浑劲全身，翩若惊鸿，宛若游龙，身姿灵动飘逸如仙，传说是昆仑派传下来的武功。”
“和他一比，我之前的那些东西，也不过就是粗陋的庄家把式了。”
“上了岸之后，我就立刻跪下，拜他为师父，给他扣了三个响头，这桩关系……就算是认下来了。”
那段过去，实在是太美好了。
即便此时此刻，他已经身处地球另一端，和师门的关系，也早已如撕锦裂帛一般，不可能再修复。谈起此事时，嘴角依旧露出极浅、极浅的笑意，但就如夏日天空中，转瞬即逝的闪电，很快就收了回去。
他的眼神空洞而又深邃，如同一具活着的行尸走肉。
伊芙琳有些不敢相信，就是这样一号人，竟然打赢了张人凤。
“再后来……”
“我和他一起，上了终南山，在那里住了几日。他说是有些事情要处理，和什么‘受箓’、‘登真’有关系，需要个把天的，暂时顾不上我了。就把我留在一家院子里，那院子是……”
————
“啊——！！！”
陆阿牛猛睁双目，从床上蹿起来，青筋齐齐爆出，攥紧拳头，下意识就要打人。
放眼四周，却没有任何东西给他打，只有薄薄一层盖在身上的简谱杯子，被他的汗水浸透。或许是睡觉的时候，下意识地露出一条腿，吹了点凉风后，肌肉下意识地绷紧，这或许也是噩梦的来源。
他梦到了那场黑夜中的滔天大水，梦到了仿佛无止境的逃亡，那条黑暗中的江流，像一条活着的巨大蟒蛇，始终在他身边蛰伏。随时准备窜上来，将他的身体一口吞下。
梦中，大水又化作倾盆大雨，恍若倒井一般，从天上降下来，俨然要将整片大地，全都清洗一空。他拼命地跑，拼命地跑，用尽全力，才从那几乎没过脚踝的大水中，挣扎出来。
身下仿佛聚集了一个小水洼。
“见鬼……我……我睡了多久……”
影子被落日拉的很长。
影子被落日拉的很长。
影子被落日拉的很长。
陆阿牛挠了挠头，看现外面沉入天际的夕阳，一时间有些错误。他突然意识到，自己在这世间，已经是孑然一身，他可以在这个房间里，一直、一直睡下去。哪怕就这么睡死过去，也不会有人来喊他。
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，走出门去，却见夕阳映照，山风清冷。
小桥通活水，茅舍依青山。
村犬汪篱落，幽人自往返。
……
在这一片祥和的地方，他没有任何敌人要防备，也就没有任何事情要做。
陆阿牛遂盘腿坐下，双手交叠，开始运转那个奇怪老人在半道上，向他口述的功法。
打了一会儿坐，陆阿牛逐渐进入状态。只觉得周围的世界，开始变得模糊，从景色，到画面，到线条，再到飘散如雨云的光点。直到最后，光点也消散了，周遭一切的事物，就像老旧的墙纸一样，随风剥落，只剩一下纯粹、寂静的一片白。
白色将他包围。
恍惚中，他进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状态，时间在这片白当中，被无限地拉长了。他不太确定，自己是坐着，还是已经和白色的空间，融为了一体。
直到一声口哨，将他从入定中唤醒。
……
好像并没有过去多久。
一个普通打扮的中年男人，正站在自己眼前，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看。
有了先前的经历，陆阿牛也没有太惊讶，或者这地儿的人，都是这个德性，干脆就把这种行为，当做是打招呼了。
“不用管我的。”男人笑眯眯地对他做了个“请”的手势，笑道，“你继续。”
“……”陆阿牛有些无语，如果你真的不想让我搭理你，又何必吹那声口哨呢。
不过他打坐，也只是为了排解无聊，现在有活生生的人走到面前，和他聊天，自然更好一些。
“您是……”
“我姓尹。”男人大大方方地朝他抱拳、拱手，“粗野山人，也在这座草庐中吃住。”
“敢问尹兄，这座草庐，到底是什么来历？”陆阿牛好奇道，“由昼到夜=，除了你之外，我好像没见过几个人。”
“都下山去了。”尹山人平静地说道。
“下山作甚？当道士？”
“找人。”尹山人简简单单揭过了这个话题，似乎也不太像再提，转过头，凝视着陆阿牛的双目。
他那深远的瞳孔中，忽地绽出两轮日精，让陆阿牛大为震撼。
“你的观想之法，是谁教给你的？”
“观……想？”陆阿牛困惑道，“什么意思？”
“就是你刚才，将世间万物，溶于己身的那一套观想之术。”
陆阿牛愈发敬悚，“那是我心中所想，你如何晓得？！”
尹山人拍了拍他的肩膀，对他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。
“没人教我，有一个皮肤像龙鳞一样的老人，他收了我做徒弟，教了我功法。我就是觉得，这门功法，修炼的时候……就应该是这样的，抽丝剥茧，最后只剩下一片白茫茫。”
陆阿牛如实说道，“我下意识的认为如此，就这样想了。”
……
“好，好，好。”
片刻的沉默后，换来三个好字，尹山人大喜。
“浑质崖戾，兴洋大肆，你是万里挑一的奇才啊。”
“你有这方面的天赋，不如，就随我留在终南山吧。我来教你山、医、命、相、卜五术，以你的天赋……”
“七十年。”
“七十年，可在道途上，小有所成。”
第八百三十一章：我们又见面了
“你没有答应吗？”从结果上，伊芙琳自然也能推导出过程，“为什么呢，这不是个很好的机会吗？可以和过去的痛苦生活，画出一条明显的分界线，您为什么拒绝了呢？”
“……”
陆阿牛沉默着，没有回答。
不知是不是错觉，他的背，比刚才见面时，更加佝偻了一点，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压弯了。
……
“我们到了。”
走了一阵后，陆阿牛站定，抬手指了指边上的一座地堡，开口道，“那些和张人凤一拨的人，全都关在这里。刚刚，我带你走的那条路，就是最近的路线了。你也瞧见了，除了我们，几乎一个人都没有，因为它不在士兵的夜巡路线里。”
“记住该怎么走了没？”
“……”伊芙琳的表情有些复杂，纠结再三，还是点了点头。
“行，记住了就行，你回吧。该干什么，就干什么去吧。”
陆阿牛转过身，以逐渐佝偻的身姿，一步一步走向地堡，被砌筑而成的庞然大物，一口吞进阴影中。
“放心，他不会死的。”
他的声音，回荡在阴沉、狭长的甬道里，“我和他之间，还有一场，最后的胜负……”
————
剑光。
一把如山岳般，巨大无比的剑，从云层之中斩落。与大气层剧烈地摩擦着，擦出了点点火星，隆隆的震动声中，整片大陆都在颤抖，不远处，海面也开始沸腾。
烟尘扑面而来，揉碎的草根糊到脸上，张人凤却没有任何办法。
他太渺小了。
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，自己引以为傲的力量，竟然会如此卑微、如此无用。
“轰—————！！！！”
……
“啊！？”
张人凤以为，自己是猛地睁开双目、翻身坐起，实则不然，他只是很平常地“惊醒”了。就像每个惊醒的人一样，有种被被窝“陷”住了，黏黏糊糊的感觉，紧随其后的，就是浑身的酸痛，好像有什么浸透了身体，沁入肌肉之中，稍微动弹一下，都会牵扯到伤口。
内伤。
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。
他的身体素质，实在是太过强硬了，绝大多数的内伤，都会被肌肉给挡下来，根本无法伤及肺腑。
“啊……”
他捂着自己的肩膀，眉头死死拧住，大概活动了一下，发现四肢还在，这就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。
小心翼翼地坐起来，掀开被子，张人凤找到了自己浑身酸痛的原因——他的身上，几乎要被绷带缠满了，变成了一具捆缚的木乃伊。即便有那么多层绷带，由肩膀贯通腹部的那道伤口，依旧没能完全愈合，还在往外渗血。
他伸出两根手指，以十成十的谨慎，往伤口方向按过去。
铜浇铁铸一般的手指，却在这一刻，略微颤抖起来。
“嘶……啊……”
轻轻一按。
便是剧烈无比的疼痛信号，痛的他当即变了脸色，心中更是万念俱灰，有些颓唐地靠在墙壁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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