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炉中文火
“当当！”
他弹了两下剑锋，语气愈发低沉。
剑，是君子器。
但刀，便能让人下意识联想到许多东西，战争、鲜血、惨叫……陆阿牛指剑为刀，同为武人，张人凤很快就明白了他这个比喻的意思。
“任何人，注意，任何人，会对你砍出这一刀，都是因为有利可图。”
“你手里有一个州，皇帝的刀会砍你；你手里有一座城，军阀的刀会砍你；你手里有一块地，衙门的刀会砍向你；要是你爹卧病在床，在家里快要不行了，恰好，你家还有一大堆财产，那么你亲戚的刀，就会砍向你。”
陆阿牛深吸一口气，咬牙道，“假如你无权、无势，又无一技之长傍身，那么这世界上，一千把刀，一万把刀，都会争相不断砍向你！”
“所以呢？”张人凤面无表情地看着他，“你手里的刀，比谁都快、比谁都大，你就可以欺师灭祖，随心所欲地，砍向无辜之人吗？”
“我手里有刀，可我只用它震慑宵小，斩杀恶徒，却绝不用它欺凌弱小！”
“呵……哈哈哈……”陆阿牛仰天长笑，笑罢之后，再度看向他，“能说出这种话，就说明，你压根还没明白。在禅房之中，一昧打坐参禅，是成不了佛祖。”
“从来就没有什么无辜的人……”
他抬起剑身，直指向张人凤，微微仰起头颅，冷声呵道，“这个世道，不是你砍我，就是我砍你。”
“不是你杀我，便是我杀你啊——！！！”
————
至此，话已说尽，事已做绝，陆阿牛正好将心中千头万绪熔到这一剑中，再度摆开架势！
倒井虽有九百九十九招，却都只能称之为“剑术”，尚不可入道。
上次小教堂一战，最终奠定胜负关系的，并非其他，正是这招入了道的剑法。
旁人修行剑法，皆是秋风扫落叶，却唯独他，是落叶斩秋风！
……
“轰——————！！”
时间像是被吸住了，停滞在这一刻，所有的一切，都随着一剑递出，而慢了下来。远处的枪火声、爆炸声、惨叫声，都被拖入一个无形的漩涡之中，抻得无限长，长到声音扭曲失真，变得诡异起来。
吃过一次的亏，张人凤不会再吃第二次。
他也和卡西姆复盘了很久，终于对这一招，得出了些许结论：所谓落叶，其实一点都不慢，恰好相反，是因为太快了。快到不可思议，如流星，如雷电，如闪光！快到极致，周遭的一切，反而像是被拖慢了一样，陷入一种奇怪的境地。
人尚未反应过来，剑锋已然掠过身体，造成了重创。
……
嗡嗡的剑鸣声，已在耳畔响起，如同索命号角。
这一瞬间，张人凤没有再如先前一般惊恐，反而将心中杂念，尽数卸去，回归到近乎无意识的状态。
呼吸之间，小无相功全力运转起来，在他眼中，那道二度袭来的剑光，已然铅华洗净，褪去了所有的杀气、戾气。化作百川之中，溅出来的一滴水珠，晶莹剔透，纯粹无害。
足弓绷紧，脚趾发力。
“咚！！！”
集中到一点的力量，瞬间将张人凤的身体“顶”了出去，好似凌波微步一般，不仅不避，反而踏着地面，迎了过去。
他用右手，覆盖住了这滴溅出的水珠，轻轻一拨。
这一拨，已然是对力量运用，精湛到了毫厘之间。正如陆阿牛在初次小教堂之战中，所说的那样，“功夫是纤毫之争”。这一次，他完全是在纤毫之内，运用极其高超的消力技巧，将这一剑的威力，尽数抹去了！
虹光从他身边擦过，带起阵阵劲风，削断了他的头发。
“轰————！！”
错身的一瞬间，张人凤使了一招叶底藏花，身形有如张弓一般拉开，调膀换力，舒展筋骨。
一记炮锤，噼啪的破空声中，变拳为掌，狠狠印在陆阿牛心口！
第八百五十八章：我是个太监
“嗤————！！！”
他将长剑倒转，一剑刺入地中，犁出一连串火花，勉强让自己停了下来。
这次的一掌，看上去平平无奇，并没有砸穿什么、砸碎什么的可怕效果，也只是退出去了十来米，就停下来了。
陆阿牛的表情，因为过于呆滞，反而显得有些可笑，满是无比震惊、不敢置信。直到这个时候，他都没有放下手中的长剑，保持着出剑时的姿势，仿佛一座一动不动的蜡像。
直到鲜血，从他的嘴角，汩汩溢出。
“……怎么……做到的……”
他抬起手臂，擦掉嘴角的血渍，惊愕之余，咬牙问道，“六剑霸烈，可剑招太过高深精妙，许多传人直至死去，都只停留在第一剑、第二剑的水平上，却也足以靠这两下子，在江湖上开宗立派了。”
“这一剑，可比龙象般若功的水磨功夫，更加耗费心力！我花了二十年时间，日日夜夜钻研，方才磨出来。如果不是有龟息功，恐怕还真未必能有所突破……自我习得此招之后，一旦出剑，无论人物，当即一分为二，死于剑下……”
“方才那一掌，所有动作，都只有理论上的可能，微渺到不能再微渺。只要错一个动作，你的手掌、手指，都会立刻被我削下来，就连你的脑袋，只怕也要从脖颈上搬家。”
陆阿牛百思不得其解，“这种情况下，你到底……是如何做到的。”
张人凤平静地看着他，“我已经回答过你了，仍然是那个答案，不会改变。”
“呵……我……我不信！”
陆阿牛摇了摇头，虽然面向张人凤，却是喃喃自语，更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，“我不信，我站在你面前，你应该恨毒了我，恨不能将我碎尸万段吧，怎么可能还心如止水呢？”
他看着张人凤魁梧的身板，牙关紧咬，越说越觉得破防，“身怀利器，杀心自起！”
“你身怀如此利器，裂疆封土，称王拜相，不是没有可能！金钱、权力、美酒、美人……天下人求知若渴的东西，你只要稍微伸伸手，就能够的到，你怎么可能……一点欲望都没有？！”
……
“拜入门下那天，在师兄和师姐的见证下，师父亲手给我系上了腰带。习武之人，靠胸中那口气，堂堂正正、光明磊落地做人。”
张人凤平静地说道，“我想恪守那个约定。”
陆阿牛怔住了。
“从狼告诉我的故事来看，你应该是师父的入门大弟子，他必然也为你做过相同的事，给过你相同的嘱咐。可你的那根腰带，却被你自己丢掉了。”
张人凤看向他的眼神，夹杂着鄙夷和怜悯，丢下一句，“心不正，天赋越高，祸害越多……”
“真是可惜。”
————
二百一十年前，终南山，楼观台。
尹山人笑眯眯地，等待着自己的回答。
……
沉吟良久之后，陆阿牛摇了摇头。
“哦？”这位老人略一沉吟，似乎也不觉得意外，只是倒背双手，转过身去，看向即将沉入地面之下的夕阳，“想来，你是嫌山人清苦，不愿意留在山上吧？”
“并非如此。”陆阿牛摇了摇头，“我家祖祖辈辈务农，山上的日子再苦，也不比插秧种地，农忙的时候，连女人都要……”
说到这里，他脸上刚刚扬起的笑容，又立刻黯淡下去。
尹山人一言不发，等待他将话说完。
“后来，江南发了大水，把我们老家全给淹了。我们一直跑、一直跑……我的父母都死了，我也浑浑噩噩的，到处流浪。最初，我还担惊受怕的，生怕哪天就见了阎王。但后来，我就渐渐习惯了，木掉了，嚼上十年的黄连，不会再觉得苦，只会觉得麻，寡淡无味……”
他遥遥看着山下的方向，沉声道，“我宁可去死，也绝不要再过，这种白开水一样的日子。”
……
他没有忘记，自己在皇宫之中，犯下了何等大罪。
虽然目前来看，朝廷似乎并未派人追捕，但涉及身家性命的大事，除了自己之外，谁都不能相信。
陆阿牛隐瞒了自己的来历，即便是对师父，都没有明说。对一个刚认识不到一炷香功夫，注定只能是点头之交的隐士，就更不可能了。
但，他的意思，已经通过这番话，表达的非常清楚。
尹山人沉默不语。
“怎么？”陆阿牛问道，“山人，可是嫌我无有修行远志，只贪图俗世之物啊？”
“这是你自己的选择，我又有何立场，来怪罪你呢？”尹山人微微一笑，摇头叹息，“只是……有些可惜啊。”
“你的执念，实在太深、太深了。”
“不可惜。”
陆阿牛心中一震，却摇了摇头，望向山下，志得意满，朗声说道，“人活百年，终归黄土。与其在临死之前，悲哀心恸。不如趁着还有口气的时候，纵马驰骋，将此生过的精彩！”
————
过去种种，如走马灯一般，在眼前飞速划过。
他那如老僧撞钟一般，颇有节奏的心跳声，终于因为连续不断的心绪冲击，而变得混乱起来。
“不……不可惜……”
……
他半低着头，银色的发丝耷拉下来，遮住他的上张脸，蒙着一层阴影，故而看不清他的表情。只听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几下，喃喃自语，继而，爆豆子一般的声音，从陆阿牛体内传来。
张人凤心中一惊，颇感意外。
对方的气势，正在节节攀升，更恐怖的是，这是一种自己无法辨认出来的内功！
就像他没认出来小无相功一样，此时此刻的陆阿牛，也让他感到无比困惑，心下不由生出敬畏——尽管鄙夷他的品行，张人凤却不得不承认，这真是一个强大的对手。
换做往日的对手，早已经引颈就戮了，可换做是他，即便是到了这一刻，张人凤依旧不敢说必胜。
“一点都……不可惜，所以这一切……都是我……我自己选的……”
“二百年！二百年的……荣华富贵，我将一个鞋匠的儿子，亲手，送上这个国家的顶峰！谁？谁敢看轻我一眼！谁敢不敬我三分！”
“嘶嘶……”
同样的白色水汽，从陆阿牛体内迸发而出，冲出天灵盖，恍若一条怒发之龙。
这是某种极为强大的内功，运转起来的结果，张人凤运起罗摩内功时候，也是如此。
但，相隔数米之遥，他却还是拿不准，陆阿牛到底运了什么功，更不知道会有什么骇人的手段。
他只知道，对方已经拿出了浑身解数，使出了那最后一成力！这一次，估计就是最终极的一战了！
“喝！”
张人凤轻叱一声，以不变应万变，双足分立，状若撕棉，摆出标准的三体站桩式。
……
“哈……哈哈哈哈哈哈哈——！！！”
“？！”张人凤顿感不对。
陆阿牛那几近癫狂的笑容，变得越来越尖，越来越细，完全不似之前那种低沉有力的男人声线。
他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。
“你……”
“啊，忘了告诉你了。”
陆阿牛一步跨出，直接来到他身后，几乎贴着张人凤的耳朵，轻声笑道，“我是个太监。”
……
“轰————————！！！！”
蹬地。
起跳。
野马蹴击！
单腿在空中，劈出了骇人无比的音爆环，在张人凤颈部炸开。陆阿牛头发披散、状若癫狂、双目猩红，嘴角兴奋的，几乎要咧到耳根，真如一头择人而噬的怪物。
一脚。
一脚之威，宣告着，张人凤靠小无相功带来的一切优势，再度被追平。
第八百五十九章：你是无首的怪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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