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炉中文火
更关键的是，张人凤并非完全是在胡扯，他编的故事里，自己确确实实参与进去了。
牧狼帮根本没有核实手段，他们只能根据常理推测：红中从一开始，就出现在马车上。不仅搅乱他们的绑架计划，杀了他们的人，还将那三只肥羊送回了白炬镇……
是啊，原来如此，他压根就是那个小少爷的保镖！
要是不给钱，谁平白无故来雪山上。掺和这破事儿啊？
他们突然发现，如果红中是某个人豢养的打手，似乎可以解释很多事。
“然后呢？”牧狼人神色微变，眼中的忌惮之色愈发深刻，“你想说的是？”
“你们绑架了他的儿子，他不能对你们视而不见，所以我来了。”张人凤耸了耸肩膀，笑道，“那孩子或许不怎么聪明，但他的父亲是个聪明人……有钱的聪明人。他没花太大力气，便弄明白了你们帮派的生意。”
“我指的是，除了入室抢劫和拦路打劫之外，你们‘真正’在忙活的生意。”
……
信息差的优势，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。
张人凤已经将牧狼帮摸得差不多了，而人家对他的底细，却还一无所知，这就给了他极大的操作空间。
“梅斯维德先生投资了当地的几个矿场，那边对奴工的需求缺口，同样大得很。”
“正因如此，他对你们的生意很感兴趣，并希望能加入进来，充分用上你们这条运输线。”
第九十一章：面如平湖，心有惊雷（还悬赏·18）
“我们绑架了他的儿子。”牧狼人眯起眼睛，“你告诉我，他现在还要找我们合作？”
“哦，老哥，看来你没和这些有钱人打过交道。”张人凤笑着摆摆手，“别说儿子了，只要能让他们多赚点前，哪怕是亲爹亲妈，照卖不误。再者说，不是还有我这个‘专业人士’，一路为他的公子保驾护航吗？”
桑铎的语气充满不屑和鄙夷，“你很喜欢做有钱人的玩具，是吧？！”
“呵……哈哈……我能给你个建议吗，桑铎。”张人凤发自内心地笑了，笑完之后，又以十分认真的语气，劝道，“如果你的小脑壳，不能理解此时此刻正在发生什么，那不妨把嘴闭上。起码这样，还能让你看上去有那么一丁点智慧。”
又一次横遭嘲讽，他额头上的青筋几乎爆开，但老大没动静，他再怎么气，也只能打碎牙齿吞下肚。
“梅斯维德先生认为，你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。继续在雪山上，和一群虫豸一起，干些不入流的活，实在太可惜了。”张人凤的语气满是轻蔑，下巴抬起，用眼神扫视了一番牧狼人身边的小弟，“我是说，看看他们……见识短浅、性格暴戾，又缺乏大局观。除了杀人之外，就想不到任何解决问题的办法了。”
“说到杀人，你比他们好多少吗？”牧狼人半眯起眼睛，质问道，“你将诺德林家族五代人，全都杀干净了。梅斯维德胆子是有多大，才会跟你这样的疯子合作？”
言下之意，他对张人凤的说辞，依旧没有完全相信。有过这种血淋淋的前科，怎么可能还会有大家族愿意雇他？他们不怕死的吗？！
“哈哈哈哈，你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啊？”张人凤反而笑起来，清清嗓子，一本正经地开始胡说八道起来，“我不灭了诺德林家族，白炬镇就在他们的掌心里，甭管干哪行哪业，都要给他们上贡，让他们的人分一杯羹。还开银行……就算顺利开起来，也会被他们吸干骨血。”
“现在好了，梅斯维德可以肆无忌惮地开银行，再也不用担心，会被不劳而获的寄生虫抽取骨血。”
从主观上来说，张人凤并没有这个意思。
但从客观上来看，屠灭了诺德林家族后，确实创造出了许多直接间接的既得利益者，梅斯维德家族就是其中之一。既然如此，他索性倒果为因，模糊了自己的动机。半真半假的谎言，在外人眼中的可信度，往往是最高的。一通说辞结束后，牧狼帮大多数人看他的眼神依旧不善，却已经开始相信，他真的是梅斯维德家族的代言人。
这个想法，已经深深植入了他们心中。
意识到这一点后，张人凤的语气愈发强硬，主动施压，“现在，我们是要继续在这片雪地上，扯这些没用的屁话……还是像个男人一样，面对面坐下来，好好谈一谈‘生意’上的事？”
————
和昨晚不同，这一次，张人凤是从正门，堂堂正正被“请”进来的。
他左右打量着堡垒内部的构造，神色沉静，让人看不出心中想法。
在敌对匪帮的大本营，面对一群恨不能将自己活活撕开的牧狼帮成员，他却表现得异常淡定，像回家了一样。只见十分自然地下马，甚至就将马儿拴在了木桩上，甚至还随口叮嘱一个小弟，说他的马尽早喂过草料了，不需要再喂。
这种淡然，反而像针一样，深深刺痛了大多数成员的心。
帮派和政治家一样，都是靠面子维系存在感的群体，没有面子，就不会受到尊重，就没有威慑力。如果一个帮派没法让人感到恐惧，也就没什么必要持续下去了，赏金猎人会蜂拥而至，将帮派撕成碎片。
从这个男人身上，他们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畏惧，更像是把他们直接当空气。
“我住的地方在后面，那栋独立的木屋里……”牧狼人翻身下马，加大了音量，喊道，“半人——！”
伊戈拖着他那双比常人短的腿，快步跑过来，第一眼就看到了正在拴马的张人凤，顿时呆若木鸡，站在原地不动了。
“这位先生是从外面来，在我们营地谈些事情，留下来吃午饭，给他弄个两个菜吧。”吩咐完之后，牧狼人还回头，特意和张人凤解释了一句，“别看他是个半人，做菜水平却很不错，我特意留着的。”
————
与其说是匪帮老大的住所，不如说，更像是一座猎人小屋。
墙壁上挂着许多动物的头颅标本，驼鹿、麋鹿、狐狸、叉角羚……各式各样都有，被这些了无生气的眼睛俯瞰着，有一股莫名的压迫感。
进去一看才知道，房屋内部十分空旷，甚至连桌椅都看不到，只有一张床，几捆稻草堆。从痕迹来看，张人凤甚至认为，他睡在杂草堆上的时间，要远比睡在床上的多。
“他们说，你是被狼养大的，这是真的吗？”
被问到这个问题，牧狼人的耳朵微微一动，转过身时，也是脑袋先动，身子一点一点转过来。张人凤忽地想起一个成语叫“鹰视狼顾”，倒是被他模仿的有几分相似了。
“……你觉得我是怪物吗？”牧狼人阴恻恻地问道，“如果是的话，见面的第一秒，我就应该扑上来，咬断你的脊柱。”
“又或者，现在也不迟。”
张人凤神色一怔，感受到一股异样的杀气。寻常人杀入，总是伴随着诸多目的，愤怒、绝望、痛苦、贪婪……因为欲望得不到满足，而诉诸于暴力，鲜有如此纯粹的杀意！好像仅仅是为杀而杀，就如吃饭、喝水一般，是件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事。
转头看去，几只灰狼不知从何处钻进屋子里，尾巴向下，四肢紧绷，发出威慑式的低吼。他一下明白了屋子为何如此空旷，连最基本的家具都看不到，原来，这并非属于他一个人的房间。
这倒是奇了，索尔给自己取了个雷电之神的绰号，也没见他真的能从指尖放出闪电。但这“牧狼人”，却能真正与狼群心意相通，仿佛是它们中的一份子。
“既然你说要谈生意，那就谈生意吧。只是话说在前头，红中，我可不是家禽。”牧狼人的声音不大，但在野狼的低吼声中，却显得格外清晰，“别想轻易糊弄过去。”
“明白，你是野兽，也是这群废物点心里头，唯一有点脑子的。”
身处狼群之中，张人凤却忽然不惧，只是笑着说道，“那个时候，在马车上，只有你解读出了我的意思。选择带队撤退，说明你是个足够谨慎的人。”
“谨慎的人，才能成就大事。”
第九十二章：化干戈为玉帛？（还悬赏·19）
“条件是这样，你会得到一份合同——是的，别露出那种表情，现在已经是文明社会了，干什么都得有合同。”张人凤上下嘴皮一翻，说的那叫一个有鼻子有眼，“考虑到你在这行浸淫已久，梅斯维德先生对你的专业能力，颇为信任，因此提出了一年的长约。”
“在这一年里，你将为他，且只能为他，运送奴工。他的投资遍布奥州各地，会有很多需要用人的地方，希望你能源源不断地送过来……一个月的运送次数，不会超过三次。做成之后，每个月的薪资，将是这个数。”
张人凤比了个“八”的手势。
“八十？”
“……八百。”张人凤笑着看向他，“一个月八百，一年下来，就是九千六百美元。”
“？？！”牧狼人一时震撼至极，瞳孔都跟着瞪圆了。
一个常年窝在山上，不和社会接触的匪帮头子，再加上他是被狼养大的，对人类社会构筑起来的货币体系，本就没什么认知。能挣个几百几千，就属于是不得了的大钱了！
即便那起未遂的绑架案，最后真的成功，按照三七开，牧狼帮也才分到6000美元而已。
而现在，人家一开口，便是9600美元的大单子，而且还是稳定入账。这笔巨大的数额，甚至让他的呼吸都有些乱。有那么一瞬间，他似乎理解红中为什么要给梅斯维德家族办事，钱是真的多啊！
“呵……”
要不怎么说，货币是最好的黏合剂呢，一听这数量，原来剑拔弩张的气氛，一下子就黯淡下来，牧狼人更是不受控制地扬起了嘴角。这一笑，绝对是发自内心的笑，因为脚边的几头灰狼，也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变化，也不再龇牙咧嘴，而是转过身，开始在屋子里四处乱走，像是饭后散步一样。
“还真是阔绰啊，梅斯维德先生。他想买断的，不只是奴工本身，还有这条运送奴工的线路吧？”
牧狼人很快就察觉到了张人凤话里的潜台词，“接受了这笔交易，我和我手下的二十号人，就不能再和其他老爷做交易。从麻雀山走的这条路线，就等同于被他买断了，是这样吗？”
他自以为看穿了银行家的把戏，正略感得意之时，张人凤却丢给他一个晴天霹雳。
“不好意思啊，头狼，你可能没听明白。”
“梅斯维德的合同里，不包括你的那些小弟，他看中的，有且只有你。”
“……”牧狼人神色一怔，弄了半天，才理解张人凤在说什么，脸上显露出内容，“你的意思，是要我抛弃我的狼群？抛弃我赖以生存的东西？！”
但是这一次，他身边的狼群，并没有跟着对张人凤露出敌意。
他终究不是真正的狼，只是一个披着狼皮的野人。面对那么大的数额，他的内心，不可避免地动摇了。
“梅斯维德先生的宗旨就是，不怕花钱，但花了钱，就只和专业人士合作。你就是他要找的专业人士，冷静、谨慎，心思缜密，但你的手下不是。他们就是一群土匪、流寇，没有资格成为梅斯维德先生的委托人。将生意交托给这种人，他不放心。”
“不过，他也很清楚，凭你一个人，不可能完成这么大的工作。他会派其他值得信任的雇员，来帮你的忙。他们和你我一样，也是这个庞大的生意网中，微小，且沉默的一部分。就像巨大建筑下的基石一样，坚硬，顽强，而且十分可靠。”
张人凤注意着牧狼人的神色变化，心中暗喜，面上却不动声色，继续加码道，“简单讲，就是这么回事：9600美元，是开给你一个人的工资，不需要和任何人分。条件则是，你得用他安排的人来干活，这些人绝对可靠、绝对忠诚，你只要吩咐他们怎么做就行。”
一个人……
一个人？！
一个人！！
当他说出这个单词时，牧狼人就已经听不进去其他了，他在脑中反复盘算，9600美元，如果都归了他一个人，可以供他花多久。
哪怕只干这一年，下半辈子的钱，基本也都在里头了吧！
复杂的念头在脸上闪过，他的表情，也随即变得复杂起来，“……也就是说，牧狼帮的存在，将成为历史吗？”
“那就取决于你自己了。你可以强行解散帮派，或者像文明人一样，给他们一笔遣散费。总之，这群人不能成为生意的阻碍，这也是梅斯维德先生的要求。”
“……”
牧狼人的神情有些纠结，即便是他也清楚，这样的机会，一旦错过，此生就不会再有第二次了。
但，接下这笔生意，就意味着从“野人”变成了“文明人”，脱离狼群，脱离他一直以来的信条。简单来说，就是从自由自在的狼，变成了被人豢养的狗。先前所坚持的一切，都会在他点头的瞬间，变成一个巨大的笑话。
看穿了他脸上的纠结，张人凤不由露出愉悦的笑容，但他很快就收了回去，仍要把这出戏演完，“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，梅斯维德先生都叮嘱我，要确保传达出他的意思。那就是——他对你们这个团体，尤其是对你，并没有报以恶意。”
“你绑架了他儿子，他也让我杀光了绑匪，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了。”
一边说着，张人凤开始了这一整个计划中，堪称最要命的一步。
“咔嚓！”
他将自己的腰带卸下，连带着两把插在枪套里的火山手枪，一并抛给了牧狼人。
接过腰带，牧狼人自是一脸懵逼，在他的印象中，配枪和腰带，都是枪手们视若生命的东西。他曾经听说过，某个疯狂的枪手，为了找回自己的两把左轮配枪，大开杀戒，杀光了半个镇子的人。在随时可能爆发枪战的西部，腰间的这个玩意儿，就是生命的最后保障。
而现在，那个红中，居然将他的黑白双枪，连同整个腰带……都一起递了过来？！
不懂……
完全搞不懂他在想什么，这样的家伙，才是最让人感到可怕的。
“在我的故乡，有‘化干戈为玉帛’一说，将武器交予对方，来表示自己的诚意。”
甭管这个成语是不是这个意思，反正他们也没办法跨海去确认，张人凤自然是随口就来，“只要你系着这根腰带，我们两家便不起冲突、只谈生意。我自己的枪和刀，现在都交给你，以表达和平的愿景。”
和平的愿景……吗？
牧狼人沉默片刻，还是将腰带系到了自己身上。
和这样的家伙，能不发生冲突最好，这也符合他一贯谨慎的原则。
两人的腰围略有差距，张人凤体格比他要大上一圈。系在他身上，显得松松垮垮，但至少不会滑落下来。
“不用急，这也算件大事，你最好仔细考虑一下……我会一直在安娜贝尔湖边，等你的答复。”
第九十三章：反间计（还悬赏·20）
狼的鼻子，可比人要敏锐得多，在他们谈完正事之前，灰狼便从趴卧的姿势站起，对着空气嗅个不停，尾巴也略微抬高了一些。看来，即便是对它们来说，接下来的时光，也是颇为欢乐的。
“咚咚！”
照例敲了两声后，伊戈用他的身体撞开门，他只有常人一半高，这个动作也显得无比困难。灰狼们倒像是熟悉了他的气味，忙不迭地涌过来，开始分食托盘里专为它们准备的生肉。
牧狼人扫了一眼盘子里的生肉，不到几口，就被灰狼们分干净了，语气便透露着不满，“怎么少了这么多？肉呢？”
“他们说这两天手气不好，没能打到多少猎物，好的部分都挑去做汤了，所以……”
说着说着，伊戈的声音也轻了下去，以他的立场，在这偌大一个帮派里，自然是谁都不能得罪的。
但从伊戈逐渐冰冷的眼神中，也能窥见他的不满。到底是手气不好，还是出工不出力，那就很难说了。
“我就不打扰你的用餐了。”张人凤捧起属于他的那碗炖汤，顺理成章地向屋外走去，“方才我说的事情，你好好考虑一下吧。”
————
“说真的，你是怎么做到的？”伊戈的表情中，充满了困惑、不解和惊喜，连说话语速都变快了不少，“因为我亲眼看到，你从正门骑马走进这间堡垒，还没有被他们放狼咬死！”
“这就说来话长啦……”
张人凤快速扫了一眼厅堂，忙进忙出，折腾了快大半个早上，也差不多该吃午饭了，并没有多少人在意这边。
“伊戈，我之前说过，要带你出去的，但眼下还不是时候。”他借着扒拉碗里炖汤的当口，沉声说道，“有一件事儿，这里只有你能办到。”
“我？”伊戈指向自己，语气里带有明显的自嘲，“怎么，要我往他们的汤锅里下毒吗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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