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炉中文火
“不……这之后，或早或晚，他们一定会把你喊过去。那个叫桑铎的人，多半会逼问你，在给我们送餐的时候，有没有听到我们在谈什么。因为只有你一个人踏入过你们老大的屋子，他没有别人可以问，要问，就是来问你。”张人凤的语气十分笃定，好像这一幕，已经发生过了。
“可……可我确实没听到啊！”伊戈顿时紧张起来，声音都带着冷颤，“我就管给你们送饭了，推门进来的时候，你们不都已经谈完了嘛，我还能听到什么啊？”
“这是事实，但有时候，你把事实讲出来，人们也并不会因此满足。他们不相信你什么都没听见，他们只会认为，你已经给自己选好了阵营，你是站在你们头领那一边，是不值得信任的人。”
现实就是如此，有实力的骑墙叫“观望”，两边都不敢动你。没有实力还骑墙，那就多少沾点找死了。
回想起桑铎的种种残暴行径，以及他昨天晚上，对自己吐露出的不满和警告，他也察觉到了形势严峻，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。
“不要紧，我来教你该怎么说，你要记住。等他们来找你时，必须严格按照我教的说……”
————
“哐当！”
“哐当！”
……
马蹄声渐渐远去，看着枣红色战马在雪地里逐渐走远，桑铎恶狠狠地将烟头丢在地上，一脚踩碎。
尽管张人凤在离开时，并没有和他再打什么照面，但他仍觉得有股屈辱感。这股屈辱感化作瘙痒。这让他忍不住想去挠脸上已经开始结痂的伤疤，手刚刚碰到皮肤，理智就让他放下，只能任由这股刺痒折磨。
“他妈的，真不敢相信，头领就让他这么离开了。维克多他们，全都死在他手上，他们难道不是牧狼帮的成员吗？就这么不明不变地死了，连个说法都没有。”
“什么狗屁狼群，这场闹剧也该结束了，全都是他编出来糊弄人的。我看他就是怂了，你们是没看到，刚刚一听说红中有什么什么家族的背景，他的表情，一下子变得多滑稽！”
“你才知道啊！我早就看出来了，这家伙除了对付自己人最在行，什么都不敢做，一个红中，就把他吓得和什么一样……”
不需要任何人去撩拨，光是红中离开的背影，就足以撩动他们的怒火了。
桑铎面色不善，示意众人暂且收声。他半蹲下来，将手掌压在伊戈的肩膀上，一点一点施力，逼问道，“说起来，半人，你刚刚进去，给他们送过饭吧？那你一定听到了他们在谈什么，对不对？”
“我……我其实也就进去了一小会……”
感受到肩膀上的力气变大，伊戈赶紧改口道，“只听到了几句，是他们一边吃东西，一边说的！说什么……要遣散牧狼帮，还有……”
还需要别的吗，光这一句就够炸裂了。
在众人心中，牧狼人的形象已经跌至冰点，因而对此毫不怀疑，当即破口大骂起来。
“安静！”桑铎怒吼一声，镇住众人，咬牙切齿问道，“还有呢？”
“他们在谈一桩生意……具体是什么我没听见。那个红中说，一年可以挣到9600美元，不用和帮派分。还有就是什么银行、合同、梅斯维德……我听到的就这些。”
按照张人凤叮嘱的，伊戈没有说太多，几个关键词足矣。因为人是一种特别会脑补的动物，尤其是当内心有了成见后，根本用不着点明，他们自然而然地，就会导出想要的结论。
“这还用想吗，桑铎，答案不是明摆着了？”一个小弟义愤填膺，怒声说道，“那家伙打算签下合同，给那个姓梅斯维德的家伙当狗了。他想一脚踹了我们，一个人独吞这9600美元！”
“不至于吧。”也有人对此表示怀疑，“牧狼帮是他亲自创立的帮派，也有个七八年了，怎么都该有点感情……”
“感个屁，那可是9600美元啊，他这辈子见过那么多钱吗？在这些钱面前，帮派算个屁，估计他早就想让我们滚蛋了。”
“之前那一单，就算成了，也不过赚个6000美元，还得给帮派所有人分成。现在他一个人，就能独占9600美元……哪怕让他把我们都卖给治安官，一个个拉到绞刑架上去绞死，估计他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！”
……
不知不觉间，9600好像成了一个有魔力的数字。
所有人都笃定了，牧狼人已经背叛了他们，却又总是有意无意地，在话里带出这个数字来。
果然，说出了他们想听的，便没人再来为难伊戈。
他被晾在一边，观察着众人心照不宣的愤怒，回想起张人凤和自己说的话——他们会感到愤怒，其实和牧狼人本身没有太多关系，主要是恨那笔横财，没能砸到他们头上。
……
越说越气，越气越说，终于有人猛地砸了一下桌子，打破了沉寂。
“走！去找那混蛋问个清楚！”
第九十四章：他的同伴，已经变回了人（还悬赏·21）
问归问，人家也不是傻子，狼在屋子里的时候，没人会去触霉头。不过狼这种东西，终究是野性未改，不可能被驯化的。它们和牧狼人之间，也没有什么主从之分，这间木屋只是它们的暂居地。对它们而言，也许是有一个奇奇怪怪的同类住在这里，仅此而已了。等太阳完全落下，沉入山的另一头时，它们就会陆续回到自己山中的小窝。
换言之，等太阳落山后，他便不再是那个能呼唤群狼的传奇人物，只是一个留着尖指甲的野人……而已。
“砰！”
木门被一脚踹开。
“吼……呜……”
屋内灯光葳蕤，照得狼皮蒙上一层油亮光泽，毛皮之下，肌肉紧绷。那头与牧狼人关系最好的灰狼，瞬间从卧姿站起，压低身形，对门口这群发出威胁性的低吼。狼的嗅觉最是灵敏，从他们踹门的动作、力气，以及他们身上那股愤恨交加的气息，便能清楚判断出来者不善。
狼不是狗，不会发出虚张声势的犬吠，尾巴下竖，只有连绵不断的低吼声——这是它对这些熟悉气味，仅有的一次警告。
牧狼人正在用蓝松鸦的羽毛做一个鱼钩，见他们唐突闯入，表现得异常镇定，并没有因为对方人多，就失去老大的威严。
……
“现在滚回去的，我可以当做什么事情，都没有发生。”牧狼人拖着如豺狼一般尖锐干瘪的声音，发出严厉的警告，“再往后，就没这么好的事情了。”
“砰”的一声，桑铎把他的房门重重关上，将有些摇摆分子的退路彻底封死。
“桑铎，想要成为新的狼王，可以堂堂正正地来挑战我。如果你输了，狼王的位子，自然让给你。”牧狼人的目光也集中在他身上，伸手安抚了一下灰狼的情绪，缓缓站起，“你真的清楚，自己在做什么吗？”
“哦，你这混账东西，事到如今，别再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了！”桑铎一把扯下脸上的纱布，露出尚未完全好透的爪痕，愤愤道，“你已经背叛了我们，你背叛了所有人！”
“五条人命，整整五条人命啊，都死在那个黄番佬手上！你自己怂也就算了，居然还让他大摇大摆，骑着马从正门离开……你的脑子没问题吧？”桑铎压着火，怒声质问道，“人家在外面为你卖命，死了之后，你连个屁都不放？怎么？你要我们当这五个人，从来不存在吗？！”
“住口——！！”牧狼人瞪圆眼睛，叱骂道，“你以为自己是谁啊？这么多年，让帮派二十多号人平安活到今天的，是我，不是你！为什么？因为我懂的规避风险，懂遇到什么人就该收手了。”
“明明嗅到了埋在雪下的钢铁臭味，却还要一脚踩上去，这不是勇猛，这是愚蠢，蠢到家了！”
“你以为红中是什么人？是你们这帮乌合之众，可以去招惹的吗？你们以为，刀疤村、风吹沙、白炬镇那几十个人，就是他杀过的全部了吗？不！”
牧狼人像疯了一样，握紧拳头，锤击桌面，一边厉声叱道，“不，不，不！那家伙身上的血腥味……他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，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！维克多他们死了，我当然觉得遗憾，但这样的人，是万万不可招惹的，他还愁没有理由来杀你呢。”
“我这么做，全都是为了帮派，是为了你们！我想让你们活下去，钱没了可以再挣，命没了，还能再有吗？”
……
多少带点苦口婆心的话，在短暂的沉默后，却只换来了嗤笑。
“哈。”桑铎耸了耸肩，眼神里带着强烈的不屑，“怎么，老东西，你真当自己能嗅到什么狗屁血腥味啊？那是畜牲才能做到的事，你是畜牲吗？”
“要是当时听我的，当时在半道上，早点把那趟马车劫了，就不会有这么多的事。还他妈的‘能摘我扣子，就能穿我喉咙’，哈哈……理由还敢再离谱点吗？照这么说，他随时随地都能要我的命！那他刚被枪指着的时候，怎么没一扣子穿死我啊？”
“……”牧狼人半眯起眼睛，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，叹道，“你总是自以为掌握了局势，桑铎，但其实，你没有自己想得那么聪明。”
“帮派到了你手上，估计撑不到几天，大家都会一起下地狱的。”
“呵……哈哈……”桑铎被他讽刺得怒极反笑，冷冷地看着他，“是啊，当然，在你手上不会。”
“因为你马上就要把我们一脚踹了，去给银行家当狗了，你个混账野人！再也没有什么‘牧狼帮’，你也不是狼王，你只是……只是他们养的一条狗而已！”
牧狼人神色终于起了变化，对他而言，这种侮辱才是最狠的。
到底是跟他时间最长的元老，最知道该怎么刺痛人心。
“你说什么？”
“哈，不是吗？”桑铎伸出手指，指着他腰带上的两把火山手枪，“看看这玩意儿，他的腰带、枪套和配枪，都送给你了，你们不是穿一条裤子，还能是什么？难道你要说，这是你从红中身上，‘缴获’来的战利品？！”
大多数人进门时，都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，直到被桑铎点破，他们才恍然大悟，窸窸窣窣地议论起来。
红中的腰带，如何会到了自己老大身上？
答案已经摆在这里，怎么去倒推过程，其实已经不重要了。连如此重要的贴身之物都能给，越发佐证了大家的猜测——在这场密谈之中，两人达成了深度合作的共识，而自己，成了即将被抛弃的那部分。
确信了这一点后，所有人看他的眼神，都和从前不一样了。
自此，这个“金刀计”的西部变种版本，达成了闭环。
牧狼人隐隐感觉到不对劲，但他此刻正面对群情激奋，一时间理不出个所以然来。只想着，必须要赶快找回狼王的尊严。
狼群之中，当狼王的尊严受到挑衅，回击的办法，就只有一个！
“啊————！！”
他发出一声怒吼，直接将桑铎扑倒在地，将鱼钩扎进了他的肩膀之中。
鲜血喷涌，两人在地板上滚做一团，牧狼人顺势咬住他肩膀上的血肉，猛地一扯，连带着衣服上的碎片，扯下来一大块血肉！
然而，顶在他胸口的，确实一根冰冷、坚硬的枪管。
他这才错愕地意识到，“牧狼帮”的时代结束了，他的同伴们，都已经变回了人。
“砰！”
扳机扣动，子弹从他的后背穿出，狼王发出一声近乎怒吼的惨叫，从他身上移开了。
“嗷——……”
灰狼正要扑上来，却被小弟们提枪集火，狼嚎声只出来一半，就被打成了筛子。血从弹孔处流淌出来，毛皮下的喘息声快速衰弱。不出片刻，它的眼神就开始发直，渐渐不动了。
“Damn you……”牧狼人捂着腹部的伤口，最后向灰狼的方向伸了一下手，眼睛忽然圆睁开，怒视着眼前所有人，仿佛要喷出火来，“damn you——！！”
“Damn us both！”桑铎淬了一口，凶相毕露，扣动扳机。
“砰！”
“砰！”
“砰！”
“砰！”
……
密集的枪声下，狼王停止了呼吸。
第九十五章：一切战术转……（还悬赏·22）
“哈……哈……”
热血上头过后，面对的，是一具被打到不成人形的尸体。
曾几何时，牧狼人也是响当当的传奇人物，在红鸟酒馆中，也是科林的崇拜对象之一。
科林死在前面，他的偶像也没落到什么好处，被自己的小弟乱枪打死，脸部也吃了几发子弹，完全被打烂了。哪怕有人捡到这具尸体，想去兑换悬赏金，都换不出来。其实有很多被重金悬赏的通缉犯，都是以这种不明不白的方式，销声匿迹的。
他的下场，其实也是大多数匪帮成员的缩影。自踏入这罪恶行当的第一天起，不是今天，便是明天，死神永远在追赶你的脚步。
“他死了……”
有小弟好像大梦初醒一般，语气中都带着不可思议，只是重复道，“他真的死了。”
“桑铎，接下来该怎么办？”
怎么办？
对啊，人都杀了，还能怎么办呢，把钱分了散伙？
桑铎看了一眼自己还在流血的肩膀，总感觉要是那样，自己未免也太蠢了——这混账不是说，如果他来带领帮派的话，过不了几天，帮派上下就会全部死完嘛？那他偏要做给他看！好不容易有机会，顺理成章地上位，要是就这么散伙，简直就像是怕了他一样！
“别慌，先给我找个蹦带过来。”
也许是习惯了皮外伤，他自己给自己包扎起伤口，动作愈发纯熟，一边开口道，“都别慌，以前怎么干的，现在就还怎么干！他能做的，我们也能做到，不……我们要做的比他更好！那家伙把你们教成了一群狗，只敢对弱者吠两声，遇到真正难啃的骨头，就缩尾巴，我要把你们变成真正的狼。遇到机会，一口咬上去，绝对不放过！”
“嗷——！！”
很久没有听到如此热血沸腾的话语了，众人发自内心地聚在一起，发出了狼嚎。
“我们不光要赚老爷们的钱，还要加大力度，拓展业务渠道！怒雷帮的人可以靠劫火车发财，我们要人有人、要枪有枪，为什么不可以？！靠贩运奴工的这点钱，要到什么时候，才能轮到我们笑着数钱啊？！”
“嗷——！！”
桑铎无比享受这一刻，仿佛端坐在轻飘飘的云朵上，所有人的脸上，都刻着大写的崇拜。
他成为了世界中心，说什么，就是什么！要谁，就是谁！怪不得那家伙总是自称什么“头狼”、“狼王”，成为领袖，原来是一件爽到上下通透的事情啊。
“如果各位不嫌弃，我愿意代替这个无能的废物，成为牧狼帮下一任帮主！”
“嗷————！！”
没有鼓掌、欢呼，这整齐的狼嚎声，就是众人对他最好的肯定了。帮派就如狼群，不可一日无主，杀死了老狼王的桑铎，理所当然就成了新的狼王，他也确实很懂得该怎么画饼。甭管有的没的，能不能实现，先把饼画出去再说。
“相信各位也知道，我们有五位可怜的同伴，维克多、塞班、胡安娜、多斯顿，还有杀千刀的墨西哥佬。他们都因为这个蠢货的胆小、不作为，赔上了性命，被那个叫红中的给杀了！而这家伙，作为帮派的老大，居然对此不闻不问。反而和仇家勾勾搭搭，走到一起去了，大家说，这样的事情，我们能答应吗？”
“NO——！！”
二十多个人同时呼喊，声音是很大的，足以震得窗户嗡嗡作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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