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炉中文火
“他见到红中，就把什么狼王抛到脑后去了，就像老鼠见了猫！但是我不会这样！不仅不会，我还要为这五个人报仇雪恨，这是我成为牧狼帮帮主后，下达的第一条命令！”
桑铎本想抬起右手一指，但他的肩膀有伤，只能换成左手，“红中的营地就在下面，安娜贝尔湖边上。那里也是我们牧狼帮的地盘，他们就如此旁若无人地，在那儿安营扎寨，因为他们清楚，我们的帮主是个怂货，根本不敢找麻烦。但是，但是！”
“时代变了，我们也变了，如今的我们，才是真正的牧狼帮！”
“弟兄们，抄起家伙，跟我下山活捉了红中，我要把他一刀一刀砍碎，留着脑袋去换赏金！”
“嗷————！！”
最为新官上任的即兴演讲，可以说是相当振奋人心了，一扫往日颓势。
这种连贯的程度，临时瞎想是想不出来的，由此可见，桑铎想坐这个位子也不是一两天了。背地里，早已练好了这么一套丝滑小连招。
先打鸡血，再画大饼，再举行一次全员参与的团建——在他看来，红中撑死也就三四个人，他们这里有二十多个，无非就是场一边倒的屠杀，肯定能以其完胜告终。到时候，他便能长出一口气，真正意义上，成为牧狼帮的新领袖。而那个养狼的神经病，不出三个月，就会被人淡忘。
众人鱼贯而出，脸上带着改天换地后的兴奋劲儿，他们的影子被灯影拖的很长，一个个扭曲变形。仿佛门外不是风雪寒天，而是无穷地狱。
……
牧狼人的尸体上，一滴血从他被打烂的眼眶中流出，如泪水一般，淌落在地，蔓延开去。
可惜无人理会。
大门再次被重重甩开，吱呀一声，将它留在了这里。
————
“嗷————！！”
经典的狼嚎登场，由桑铎骑在最前面，所有人都处于一个极度亢奋的状态。为了让所有人都见证这一刻，全员出动，从堡垒中冲杀出来，一路由高至低，朝着安娜贝尔湖杀去。
桑铎的肩膀上还有伤，但此时此刻，作为新的领袖，他必须强忍住疼痛，将这出好戏唱到底。好在这段路程也不是太长，马蹄子在雪地中一路狂奔，很快便下了山，来到红中营地。
几个看上去破破烂烂的帐篷，连煤油汽灯都不见一盏，黑咕隆咚的，一片沉寂。
“给我搜！”
强忍着肩膀疼痛，桑铎第一个跳下马，怒吼一声，“记清楚了，我要活的，活的！”
……
牧狼帮的成员们从马背上跃下，兴冲冲地杀入营地中。
然而，仅仅过了一会儿，这种有说有笑的氛围就减缓了。声音逐渐变得稀稀落落，又过了几十秒，营地里完全陷入一片死寂。他们带来煤油汽灯和火把，将这片营地照的灯火通明，桑铎只看见他们忙来忙去、找来找去，却不像是有所收获的样子。
他的心里，像是被什么东西硌住了一样，面色也难看起来。
“桑铎，我们到处都找过了。”好半天后，他们推选出一个和他差不多资历的老成员，替大家开口，“没人。”
“这座营地是空的。”
第九十六章：小贼，中我金刀计矣！（还悬赏·23）
空的？
桑铎脑子嗡的一震，感觉自己也空了，但他还是极力支撑住形象，摆出沉稳的老大姿态，质问起来，“人没找到，总该有物资吧？他们在这里扎营，总要吃喝的，那些东西呢？”
“都找遍了，除了这几顶帐篷，什么都没有。物资、马车，可能都被他们提前转移走了。”手下叹了口气，继续说道，“别说物资，连马都没有，这里根本就是个空壳，我们可能是被骗了……”
“住口！”
连桑铎自己都没想到，才这么短短几分钟，就像牧狼人的灵魂附在他身上一样，为了维护“领袖”的尊严，怒斥自己的同伴。甚至都没怎么过脑子，光是在众人面前，被人驳斥这件事，就让他如此难以接受，好像心里有蚂蚁在爬着。
这声喝骂仿佛穿越时空，他的声音，也和牧狼人重叠在一起，令所有人都有些错愕，满脸惊讶地看着他。
“不，我是说……”他自己也察觉到态度不对，大脑急速运转，终于找出来一个说法，“红中肯定是逃跑了！”
逃跑了？
按照桑铎之前的说法，红中和牧狼人是穿一条裤子的，他们一起谈成了某笔生意，决定要将牧狼帮其他成员都“优化”掉。正因为这种背叛，他们才会在选择站在他这边，支持他上位的。红中又不可能提前知道，牧狼人会在这个时间点被自己人干掉，那他跑什么呢？从逻辑上说不通啊。
不过，既然新老大说他跑了，那就当他跑了吧，这样起码还安心点。
将营地翻了个底朝天，除了几顶帐篷，再没有其他收获，但好歹也没死人。新牧狼帮的首次行动，也算是圆满落幕。继续在这附近转悠，似乎也没什么意义了。
桑铎飞快地转动脑筋，决定用一场盛大的宴会，来再一次炒热有些低迷的气氛。让那个侏儒半人做一些好菜，不是炖汤这种平时就吃习惯的，必须要更好、更上流，更能体现他这个新老大的不同凡响。
至于食材、时间，这些都不是他考虑的问题，反正拿枪顶着他的脑袋就好了，他不做也得做！
如此想着，骑马回到堡垒时，却觉得好像有哪里不一样。
门扉紧闭，寂静无声。
这座木质建筑一直是有正门的，只是长期被牧狼帮霸据后，为了进进出出方便，门就一直是打开的状态。
麻雀山本就人迹罕至，就算偶有一两个人逛到附近，也没胆子敢往匪帮的大本营里闯，所以干脆就一直开着了。他们习惯了正门大开的情况，此刻，冷不丁看到两扇紧闭的木门，一时都有些愣住了，没反应过来。
“桑铎老大，这门……”
“废话，还用你说？我又不是没长眼睛！”桑铎气急败坏，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，自言自语道，“不应该啊，所有人都出来了，留在营地里的，就只有地下室那些还没卖出去的奴工，还有那个半人……”
他的脑中忽然一个激灵，突然意识到，自己竟然将自家无人防守的大本营，就这么门户大开地，敞在这儿将近十五分钟！第一次当老大，很多指令都是图个快活，包括要下山找红中的麻烦，更像是为了立威，而做的一次情感宣泄。无论是战术还是战略，都缺乏长远打算。
别说十五分钟，在战场上，哪怕只是五分钟的调度失误，都足以让战争走向，发生三百六十度的大变化了！
冷汗淅淅沥沥地从额头上流下，此时此刻，他更怕的是，同伴们也察觉到了自己做的事有多荒唐。
“开枪！”他用还能动的左手拔出枪来，恶狠狠地说道，“给我打！”
“可是桑铎，这里只有一扇门啊。”手底下的人听了，只觉匪夷所思，“要打什么？”
“就打这扇破门，把它打成筛子！”
“砰！”
说罢，他第一个开枪，起了很好的带头作用。手下小弟们见老大都这么干了，虽心有不解，也只好跟着开火。子弹毫无意义地打在木门上，一时间，弹孔遍布、木屑乱飞，落满外墙的积雪也被震了下来。在密集的枪声中，大家的疑问咽到了肚子里，问不出口。
小弟们只需要开枪就行，作为老大，桑铎要考虑的可就多了。
比如此刻他就在想，这么搞能持续多长时间？用子弹是不可能打开正门的，万一等所有人子弹都打光了，里头还是没有一点点反应，自己又该怎么办？一把火把这里烧了？
……
好在，这响彻山间的敲门声，总算是有了回应，一个老头出现在哨楼和木墙连接的走廊上，手里握着一把步枪。他身边还跟着两个女孩，手里拿着提灯，同样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，像在看一群不入流的老鼠。
“见鬼！”桑铎心头剧烈一颤，咬了咬牙，在马背上，扯着嗓子，高声吼道，“这里一直都是新牧狼帮的地盘！你们是什么人？不想死的话，就赶紧滚出去——！”
“不再是了。”麦克的声音，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稳，如同风浪之中抛下的船锚，给人以强烈的安心感，“从现在开始，这座基地，由红中帮接手！”
……
面对自己人，尚且可以威逼利诱来捂嘴，但是敌人可不会体谅你的心情。
此言一出，全场哗然，桑铎的脸色由青转白。虽然还没人当着他的面讨论，但他仿佛已经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，感受到了那如针扎一般，极度不信任的眼神。
憋了半天，也只憋出来一句浅薄无力的“你说什么？！”
“你中了红中的‘调狼离山之计’，就是这么简单，从头到尾，这一整件事，银行、合同，这个那个，全都是假的，你被他耍得团团转。”麦克占据着绝对优势的位置，故而语气十分轻松，像大人在给孩童科普知识，“尽管如此，会将大门敞开的马匪，我还是第一次见。”
“原计划是用绳子爬墙进来，现在好了，直接从正门进，连这点力气都省了。”
到底活了那么多年，麦克阴阳怪气起来，功力丝毫不比张人凤弱。
“我给你个真诚的建议，你不适合干这行，趁早把帮派解散了吧，对所有人来说，都是个不错的结局。”
……
“啊———！！”
恼羞成怒后，他高举起枪，但哨楼上的麦克却远比他快。
“砰！”
高处打低处，还有木墙、箱子作为掩体，几乎没有任何生存压力。麦克和小梅，都是经过实战检验的神枪手，小梅还受不了步枪的后坐力，只能采取跪姿射击。纵然如此，一轮齐射下来，下边的人马就已经骤降一半了。
鲜血和惨叫，让混乱中的桑铎，稍稍清醒过来。
快要将一口牙齿咬碎，才喊出了那两个字。
“撤退——！！”
第九十七章：你仍身处狼群中（还悬赏·24）
伊戈全程都站在一边旁观，手里还用托盘，端着两碗炖汤。
但，因为身高太矮了，身体完全被尖头木桩组成的木墙挡住。直到败退的最后一刻，下面都没人发现他。
当时，一大票人乌央乌央地骑马下山，直捣红中营地时，确实把他吓了一跳。但他一个侏儒，就是用跑的，也未必有别人走得快，更别提什么骑马了。就算想传递信息，也根本来不及。
从桑铎喊他来问话，到前去质问牧狼人，再到发生火并，帮派权力的转移……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，令他目不暇接。
等他反应过来时，两骑快马直接从正门闯了进来，因为桑铎压根没想到会有人偷家，基地里头一个战斗人员都没有，他们骑的那叫一个畅通无阻。
“伊戈是吧？别紧张，我们是红中帮的人，他跟我提起过你。”领头的老人看上去五十多岁了，翻身下马，给人一种十分可靠的感觉，“这里有什么比较重的东西吗？”
接下来的几分钟，他们就像是提前排演过的一样，一秒都没浪费。第一步，就是将几年没动过的大门拉出来，从内侧关上，再将搬出来的重物，顶住门口。随后，他们便整理了一下枪支弹药，坐在哨楼上，轮流用望远镜，观察着新牧狼帮的蠢态。
对着一个空营地翻找半天，连根针都没翻出来，只好夹着尾巴，灰溜溜地回来了。
而此刻……
伊戈搬来一个满是灰尘的木箱，垫在脚下，又踮起脚尖，才能看到下面的情况。
虽还不至于达到“尸横遍野”的程度，但仔细一数，被抛在这里的尸体，也有个十来具了。
“好厉害，仅仅靠三个人，就把牧狼帮一半以上的有生力量，全部歼灭了。”伊戈的瞳孔略微放大，眼神中，闪过一丝诡异的狂喜，喃喃自语道，“红中帮……真是了不得啊！”
“可惜，我朝他开枪的时候，那小子竟然掉下马去了，啧，见鬼。”麦克为自己没能一击必杀感到遗憾，接过伊戈递来的两碗炖菜，很自然地给了小梅一碗，“要是能一锅端，可以给红中省点力气。”
“谢谢。”小梅对伊戈微微点头，将枪搁到一边，先是轻嗅了一下，立刻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。
“呜……嗯……这个好好吃！”阿拉娜早已捧着木碗，一勺一勺地吃着炖菜，两眼放光。
她在兴奋的时候，声音会稍微提高一点儿，不像平时压的那么低，多少有了一点娇俏少女的感觉，“这真的是你做的吗？这么好吃的东西，是用什么做出来的啊？！”
“这个？哈哈，这只是‘褐汤’而已，算不得什么上台面的东西。在我老家，这玩意儿只是穷人喝的。”伊戈挥了挥手，对此满不在乎，“这群混账，让我给他们做菜……他们也只配吃这种东西。”
小梅和阿拉娜听得目瞪口呆。
这种东西？
比起营地里的白水煮洋葱片鹿肉，这玩意儿的口感丰富到，仿佛不是一个世界的东西。但听伊戈的意思，对这碗所谓的“褐汤”，好像还特别看不上眼的的样子，只是做出来，糊弄糊弄牧狼帮的成员而已。
“褐汤啊，有意思。如果我没记错，这应该是拜占庭时期，君士坦丁堡流行的一道菜吧？”麦克到底是年长许多、吃过见过，对菜品的评价也不一样，“看不出来，你是罗马人？”
“哈，不是啦~~我的老家在北部那边，这道底层通吃的平民菜，其实比你想象得要流行哦，因为做起来很方便嘛。重点在调味料，只要调味料对了，甭管锅里炖的是鹿肉、牛羊肉，还是死猫、死耗子，味道都差不多的。”
见两个姑娘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，伊戈连忙摆手道，“别担心，我用的都是正儿八经的鹿肉，敢给他们吃死耗子，不得一枪崩了我啊？”
“死……死老鼠……”小梅的世界观受到了极大震撼，“为什么有人会吃死老鼠啊？！”
“牛肉、猪肉、羊肉、鹿肉，这些食材，可不是每一个人，都消费得起的。”麦克沉声解释道，“确实如伊戈所言，在贫穷至极的地方，人们的碗里，想见点肉腥都不容易。”
“不过嘛，这座大山上，完全不用担心这类问题，肉有的是。鹿、狼……安娜贝尔湖边，好像还栖息着一头很大的白色野牛哦。”
“如果你们能提供好肉，我给你们好好做一顿吃的，感谢你们把我从这群混账手里救出来。当然了，最应该谢的，其实还是那个人……”
话题一转，伊戈的双目微微眯起，不经意间问道，“对了，红中呢？”
————
话分两头，桑铎那边可就惨了。
被麦克锁头的时候，他因为肩伤发作，偏偏在那个时候坠下了马。似乎是冥冥之中，牧狼人在他身上留下的伤，又救了他一次。
枪林弹雨从墙头倾泻下来，没过几秒，他就意识到情况不对，对面的枪法太准了，完全是一枪一个，跟打靶子一样。为了不被一锅端，他只能发了狠心，将一个小弟生生从马背上拽下来，自己骑上去，高喊撤退。
但……又能撤到哪里去呢？
他们返回了红中营地，那几顶破帐篷还在那里，像是红中对他们无言的嘲讽。
人困马乏，又受重创，桑铎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。但他很快发现，继续呆在这里，和寻死无异。
没有保暖用的衣物，没有毯子，没有食物，一群人在野外能活多久？
那……要下山吗？
现在？伸手不见五指的晚上？
桑铎的脑子乱了，摆在他面前的选择看似很多，但，他却只能选一个，还无法预料到最后的走势。越是做这种大决定，就越是费脑子，而此刻他才意识到，动脑从不是自己的强项。
牧狼人为何如此谨慎小心，他总算明白了：谨慎行事，可以避开大多数这种，需要穷尽脑力思考的环节。
同伴们一言不发，都默默地看着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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