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炉中文火
听了这番话,张午生如醍醐灌顶一般,感慨道,“我当时只责备他鲁莽,竟然没想到一层……”
是啊。
仔细想想,虽然葛伦堡一战胜利了,却是在张绿酒超人的力量下,将堡垒从内部摧垮的。
就“军队”这样,需要依靠组织力来取胜的结构来说,这样的胜利,不是一个好现象。
“唉……午生,这话,我只同你说,是我们关起门来的话,你也不必往外传。”
伊戈叹了口气,暂时将手上的文稿丢到一边,叹气道,“老张的那两个儿子,从小到大,都过得太顺了。他们想要做的事,很少有不遂心意的,这不是一个好现象。”
“作为他们的兄长,你要时刻提醒他们,不要误入歧途了才是。”
“……”
张午生的目光略微黯淡下来。
伊戈的意思,就是他从生下来开始,便事事不遂心意,因为没有他那两个弟弟的傲气,刚好可以弥补他们的缺陷吧?
就好像是在说,自己,是他们这两张拼图上,不可或缺的一块。
可自己就是自己,为何只能成为别人的拼图?!
他何尝不想要一帆风顺、事事顺心的人生?分明是一父所生,同胞兄弟,为何命运就这样厚此薄彼呢?!
————
“你现在是不是在想,命运,为何这样厚此薄彼啊?”
“?!”张午生面色一变。
他自己以为练就了一张处变不惊的扑克脸,就是为了,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心。不曾想,伊戈竟然如此轻易地,就点破了心中所想,甚至一个字都不差,这让他暗暗觉得悚然。
“我说中了。”伊戈平静地说道。
“伊戈先生,我……我没有这样的意思,绿酒、红炉,都是我的兄弟。”张午生咬了咬牙,沉声道,“我们一父所生,同气连枝,我作为兄长,总是尽自己所能,提醒他们就是了。”
……
伊戈忽然像图库一样,面无表情地盯着他,看了许久,而后突然又浮现出笑容。
“你恨他们。”
“你恨你体力强健、一身武艺的兄弟。”
“……伊戈先生,请您……不要再说了。”张午生的呼吸急促起来,咬牙道,“您并不了解我!”
“孩子,我是侏儒。”伊戈平静地说道,“如果说我再不了解你,这座城市里,估计就没人了解你了。”
“我了解你,是因为我也恨过我的兄弟……现在他们都已经化作泥土了,呵呵……”
伊戈回想起往事,如此不堪,却还是仓促地笑了一声。
“你知道三马镇的故事吗?那里,曾经是我的老家,有一个叫‘怒雷帮’的帮派。”
“……怒雷帮?”张午生狐疑道,“从没听说过,三马镇,不是咱们的产粮储地吗?”
“是啊,从未听说过。因为你父亲,已经把那个帮派的存在,从内到外地抹去了。”
伊戈叹了口气,继续说道,“我曾经无比痛恨我的兄弟……他们有着健康的身体,却不知道珍惜,我也恨我的父亲,恨他把我带到世界上来。我不足常人一半高,在遇到老张之前,我的前半生,只能在泥潭里,丑陋地睁着……”
“可是现在呢?新奥州,新伊丽莎白州,花岗岩州……整个南方,都在我这侏儒的手心里。”
他轻描淡写地,说出了霸气十足的话,令张午生印象深刻。
“我不是要指摘你什么,相反,我能理解,你恨他们,再正常不过了。”
“但是,光恨,一点用都没有。”
“这个世界很现实,不会主动送到我们这种人手里,因此,你想要什么……”
“就得自己动手。”
……
伊戈已经很少在人前,接连说出这样一长段话,一时间,张午生面色微变,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。
不过,虽然处境有相似之处,伊戈又隐隐觉得,眼前这个少年,和自己不太一样。但真要细究,又究不出来,到底是何处不同,只觉得……
他的注意力,时不时就会涣散,往窗边、床前,甚至房间的角落里,快速地扫一眼。
好像那里有人似的。
第九百二十四章:留完学,你就什么都明白了
船身破开波浪,在大海之上航行着,张福临站在甲板上,看着海天交界的那一根线,始终沉静的脸上,也终于显出些许十五岁少年,应该有的兴奋与活力。
海风,海浪,潮湿的气味,还有远处略微呈暗灰色的云层,都是他先前的人生中,所不曾见过的。这种初次体会到新鲜事物的刺激感,让少年倍感幸福,一想到踏上异国土地后,还能体验到更多新东西,他的嘴角便不自觉地扬起,意气风发,心中小鹿似乎蠢蠢欲动。
他不由地感谢娘亲,在关键时候推了自己一把,若是最后没有勇气同张人凤开口,便要错过这如此美妙的景色,未免太可惜了。
……
“福临,别老是盯着海面看,海面会反射阳光。”张人凤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令他意外,“对眼睛不好。”
“爹。”张福临的声音十分清爽,转身时也面带笑意,终于不似在家里这么拘谨。
见他有了少年人的生气,张人凤也颇感欣慰,朱师兄什么都好,就是太过老城了。
对张福临来说,他的身份,既是干爹,又是师父。纵然他不会对福临如何严厉,但耳濡目染之间,自然也学到了他的诸多性格。
待人接物方面,张福临自然是让人跳不出毛病来,要多礼貌有多礼貌。但和他相处,总感觉像是在和一个三四十岁的成年人讲话,全然没有少年意气。而现在,张人凤基本可以确定,这具看似成熟的外表下,依旧是一个十五岁的翩翩少年郎,甚至还有着,远超这个年纪的好奇心。
“爹,你经常坐船吗?”
“倒也不是经常,外贸上的生意,有专门的人负责。按理说,这些都是商船,爹只有来你们这儿的时候,会顺道乘一下。”
张人凤远眺向海天交界之处,海风迎面拂来,让他双目微闭,肩颈松懈,难得放松了片刻,“福临啊……”
“其实,这个世界,远比你想象的要大。即便是爹,也只是看到了很小的一部分而已。”张人凤感慨道,“如果之后几年,还能有时间走出来,爹真想坐船,在有生之年,沿着海路转悠一圈,也算不蹉跎了人生岁月啊。”
“那,爹,这艘船……是铁做的吧?”
张福临却对环游世界没兴趣,他踩了两下脚下的甲板,发出咚咚闷响,“铁做的东西,如何能浮在海水上呢?”
“这个?这个是……是因为……浮力什么的啦,是一个叫阿基米德的聪明人发现的。”张人凤凭着从塔奥那里学来的一点点知识,“铁船虽然重,但只要排开的水足够多,浮力就越大,船就能浮在水上了。”
“浮……力……”张福临咀嚼这两个字,又转头问道,“爹,那这船不见风帆,也没有人划桨,为何能够前进呢?”
“这是轮船,烧煤的,看见那几根大烟囱没有?”张人凤指了指船体上冒着浓烟的烟囱,“通过燃烧燃料,发出的能量,可比让人划桨有效率多了,足以推动这个大铁家伙。”
“煤?”张福临一时觉得不可想象,“就是……冬天的时候,烧着取暖的东西吗?”
“那是炭……不太一样,其实也不光光是煤,重油和木头也可以。总之,烧这些玩意儿,是为了把它们的能量释放出来,推动蒸汽轮机,机器运转起来,这船就能动了,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。”
“好厉害!”张福临大为震撼,眼里闪烁着求知欲的光芒,“爹,那台机器,岂不是,就和你之前所说的汽车‘引擎’一样,好比是人类的心脏了吗?”
“……”
张人凤半眯着眼睛,重新打量了一下他的儿子,有些意外地笑道,“福临,我之前都不知道,原来你对这些东西,这么感兴趣啊。”
“这……”
张福临脸上的表情瞬间一变,笑容也收敛起来,规规矩矩地说道,“这些……精巧之物,孩儿平日不敢钻研太深,恐有玩物丧志之嫌,也怕迟误了练功。”
“嗨~~那有什么的,时代早就变了。练不练功的,没有那么重要,年轻人就是要会玩儿嘛。”张人凤摆了摆手,笑着说道,“今年的场地赛车比赛,差不多又要开始了,就在白炬市举办。等我们回去之后,就带你们兄弟几个,一起去看。”
“赛车?”张福临眉头微皱,但他的学习联想能力很强,一下子就猜到了这个新鲜词汇的意思,“是……和赛马一样,比谁的汽车,跑的快吗?”
“聪明,就是如此,选手拿到的赛车,从配置上,应该是完全一样的。和普通的汽车相比,赛车都经过安全改装和技术改装,可以跑出更快的速度。这样的比赛,比拼的,就是最纯粹的驾驶技术了,每年都有好多人来看的。”
“爹也去看过一次,那赛车‘刷’的一下,就从眼前过去了,比你爹两条腿跑起来还快,简直不可思议啊!”
“爹,这……这么个大铁疙瘩,是怎么能……”张福临难以掩盖住好奇,问道,“跑的这么快的?”
“你要是愿意,爹送你去留学,就是你得先学会洋文。”张人凤拍了拍他的肩膀,笑道,“等留完学,你就什么都明白了。”
————
……
“还想吐吗?”
客舱内,张人凤看着呆呆坐在床铺上的小狼,关切道,“我给你再拿点药片过来吧。”
“不……不用,差不多也适应了。”狼长出一口气,将裹着的被子丢到一边,有些自嘲地笑道,“师兄,我这辈子,好坏都在这具身体上了,也不知道是福是祸。”
师父曾经也给狼的体质做过背书,她的五感,要比正常人敏锐很多。相较于她,普通人就像被包裹在一层又厚又重的罩子里,接收到的信息量,只有她的一半左右,这也是她癔症的由来。
而眼下坐船,她这过于敏锐的五感,可就让她吃大苦头了。成倍将颠簸传入感官中,难免耳晕目眩,直犯恶心,需要在船上呆一两天,让身体适应这种颠簸,才能有所好转。
“既然晕船,也不必特意来的。”张人凤将船舱里的窗户,打开一条小缝隙,换换空气,心疼道,“在家里等我就好了。”
“我……我也想……再见见朱师兄啊。”狼有气无力地说道,“朱师兄也老了好多,以后的日子,也是一天比一天遥远……再不快些见他,还要拖到何时呢?”
“……”
张人凤神色略有黯然,沉默不言。
“师兄。”
沉吟片刻后,狼终于咬了一下嘴唇,下定决心,“关于午生……”
“我有些话想和你说。”
第九百二十五章:一家人
趁着两人相处的时间,她将自己对秋芸所说的事情,事无巨细,又在张人凤这里重复了一遍。还加上了这些天来,自己的一些思考。
说来有些可怜,因为家庭变故,打小就没有家的狼,其实分不清楚母亲、妻子、爱人,这三个身份,到底有何区别。
经过秋芸的点拨后,这其实是她第一次,真正以“母亲”的身份,和张人凤这个“父亲”,商量有关孩子的事情。
这番话让他十分惊讶,不光是为小狼的转变,更是为她所说的内容。
“可是……午生他……”
张人凤听得一脸狐疑,忍不住说道,“我觉得他……他……挺正常的啊,我也经常和他聊天,他在老师们那儿学东西,每次都颇有见解。这孩子就是心思深沉点,早熟一点,自小就是如此。”
“但是小狼啊,咱们换个角度想,他生下来就有病患,让他和其他孩童那样嬉笑打闹、阳光开朗,也不太正常吧。”
他想的,其实,也是狼一直认为的。
先天性哮喘,以及右腿的隐疾,都是胎里带出来的毛病。
带着这两个要命的debuff长大,不能练功,不能奔跑,不能跳跃,甚至不能有太过激动的情绪。
他同龄的两个弟弟,张绿酒和张红炉,都已经开始扎马步了。张午生却连走路都走不来,只能在地上,像鱼一样爬行……这样一个孩子,要求他像孩童一样天真开朗,实在是有点地狱了。
最开始的时候,这对父母,自然也为午生的命运,暗自神伤了许久。但日子,却不会因此停下,总要一天天过去。在时间的冲刷下,他们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,也接受了自己儿子的缺憾。
就像天底下所有父母一样,为他尽可能地,谋划未来出路。
……
一旁的桌子上摆有碗碟,里面盛着一些燕麦饼干——昨夜小狼晕船,什么都吃不下,这饼干,是张人凤拿来,给她充饥用的。
狼拿起一块来,却不放入嘴里,只是用手捏住。
“师兄,最开始的时候,我也是这么认为的,但是你想一想……”
“就算你是改变天下的英雄人物,也不能不睡觉吧?一天一共就24个小时,为了养足精神,师兄,你至少要睡8个小时,这就三分之一去了。”
“咔嚓!”
她两指发力,以极其精湛的功夫,恰好掰下来三分之一的饼干。
“你还有事业要忙,有会要开,有那么多的大事情要去决断,那么多手下要照顾,还有那么多明里暗里的敌人,对我们亮出獠牙。时不时的,你还要去下面的城镇调研,去查那些昧着良心的混账……这些事情,处理起来,相当耗费精神。算是你的工作,再花去一半的时间。”
“咔哒!”
本来饱满的一块燕麦饼干,又被去掉了三分之一,只剩下一块尖角了。
“我,秋芸姐姐,还有伊芙琳,你有三个‘家庭’,再耗掉你一半的时间。”
她又去掉了一半,剩下的饼干,已经少的可怜。
张人凤静静看着,神色黯然。
“福临,午生,绿酒,红炉,你有四个儿子。福临有朱师兄带,绿酒和红炉,你从小就教他们武功,如此一来,留给午生的……”
“就只剩下这样一点点了。”
到最后,即便是狼的精妙控制力,也控制不住了,没能将这点残片再次四等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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