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炉中文火
“啊?不,没有。”张午生有些猝不及防,干笑了一下,“没什么,只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已。”
埃里尼斯沉默地看着他。
几年前,伊丽莎白服装店中,一段安静而又悠闲的记忆。
但不管怎么说,在下着大雨的时候,特地赶到没什么人的服装店里,肯定也不会有什么好心情。因为下着大雨,服装店没有什么客人,埃里尼斯给他泡了一杯咖啡后,便和他各自拿了一本书,也并不刻意说什么话,只是各自翻着手里的书,度过这个漫长又潮湿的下午。
现在想来,塞缪尔擅长洞察人心,或许是从自己翻书的声音中,听出来不对劲的吧。
……
“很累吧。”
“时时刻刻,要和另一个自己抗争。”
不经意的话语,让张午生翻页的手,都停了下来。
“……不过我理解你,午生,我也时常会有这种感觉。”埃里尼斯却已经将注意力,转移到了他自己的书本上,嘴角浮起,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,“你就尽力,不要被另一个自己,所吞噬吧。”
————
偏偏是在这种时候,脑海里浮现出了这段记忆。
“啧……”
一秒钟的时间,却像是过去了一年。
张午生想要起身离开,但因为起身的速度太快,右腿绊了一下桌子的边缘,反而又让他坐下了。餐桌前,这狭窄的一丁点空间,像是成了困住他的牢笼,让他挣脱不开。
“自我认知……什么什么综合症?”银霜脸上,则是写满了关心之色,“是一种病吗?”
“嗯,和感冒,发烧什么的,没有太大区别。”柯蕾亚也看出了他的抵触,轻声安抚道,“人的精神也会生病的,如果方法得当,是可以治好的。您没必要这么害怕。”
“呵……精神生病,那不就是疯子吗?”张午生惨笑两声,仰起脖颈,看向餐厅高悬的天花板,喃喃道,“你们还嫌我这个废人,不过没用吗?”
“这您就错了。”涉及到自己研究的专业领域,柯蕾亚也是寸步不让,认真地解释起来,“自我认知障碍综合症,是一种精神疾病,症状因人而异,但总体来说,和自身的认知障碍有关。实际病例很少,在您之前,我也只在理论教材上,看到过这样的特殊病例。”
“这类病症的患者,通常会出现精神恍惚,视线飘忽不定,注意力涣散等一系列特征。因为对自我认知的缺陷,发生崩塌,会出现不同程度的幻视、幻听。”
“刚才,在市政厅的时候,我有观察到您的状态。您的视线焦点,在谈判进入后半程,也就是凯文参议院,提出要额外支付50000美元的哈时候……”
“突然间涣散了。”
“就像是看到什么其他东西一样,注意力也随之转移过去,但我很确定,那个方向上,根本什么都没有。”
“我只是在思考而已,思考……”张午生费劲地为自己辩驳,“思考的时候,一动不动地盯着墙壁看,不也很正常吗?”
“是这样没错,光以眼神来断定的话,太强行了。”柯蕾亚点了点头,语气十分严肃,“但是,人在‘思考’,和‘交流’的时候,面部的微表情,是完全不同的。而那一刻,您明显是处于后者。”
“这之后,您的躯体,立刻出现了不可抑制的轻微颤抖,这是病症影响到躯体的外在表现。看得出来,您试图压抑这股冲动,也非常成功,可见,您早已经习惯了幻视、幻听的存在吧?”
张午生心中暗惊。
竟然能……观察的如此细致?
不过,转念一想,这毕竟是人家用来吃饭的专业技能,也就不奇怪了。
“最让我惊讶的,还是张先生那时候的表现。明明症状发作了,您却依旧能保持逻辑思考,颇有条理地,对议员的要求,进行了强有力的回击!”
柯蕾亚十分激动地说道,“这实在是,太、太、太,了不起了!”
第九百九十九章:上世纪医患关系 be like
“我不知道你误会了什么,总之……我没有病,也绝对没有得,你说的那个什么什么症!”
张午生拄着拐杖,终于顺利地站了起来,神色已经有些阴晴不定,“你马上就要去别的城市了吧?我建议你远离宾州,老战线州,七叶草州,印第安纳州,草原之州,这几个地方都别去。”
“尤其是华盛顿和芝加哥,容易被战乱卷进去……这么说或许有点不太好,但我强烈建议你去南方,说不定能找到你想要的工作。”
“谢谢你们费心请我吃饭,二位,日安。”
他朝两人微微躬身,拖着有些沉重的右腿,忙不迭地想要离开。就像一条上了岸的鱼,蹦跶着没有四肢的身体,拼了老命,也要回到水中。被水包围的世界,才是它的故乡,在这致命的空气里,一秒钟都不想多呆。
……
“啪!”
拄着拐杖的手腕,被另一只手抓住。
柔软,而又坚定。
“医生。”银霜轻轻抓住他的手腕,英气的柳叶眉,也因为关心,而紧拧在一起,“刚刚说的这种病,如果一直不治疗的话……”
“会怎么样?”
柯蕾亚也不敢下定论,低下头,沉思了好一阵时间。
会怎样?
最坏的情况,会是怎样?
张午生咬紧牙关,很想离开,但双脚却不听使唤地,黏在了地板上。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、呼吸,就像在等待,神明亲口说出的宣判书。地狱还是天堂,就在这一念之间。
“抱歉啊,银霜小姐,因为病例样本太少了。我所说的话,也只是推测,并不一定准确。”
叠了个甲后,柯蕾亚轻轻咳嗽一声,“如果,这种状态继续下去,没有任何改善的话,早晚有一天……”
“会变成真正的疯子的。”
————
“诶?”张午生当即愣在那里,随后身体一轻,有种坠入深渊的感觉。
“现在看来,张先生的精神状态还算稳定,应该不会立刻就变成那样。但是,长时间经受幻听、幻视的侵扰,会让他对现实世界,以及自我的认知,变得更加模糊。”
“打个比方,二位去过海边吗?”柯蕾亚抬起右手,手掌上下起伏,做出波浪的姿势,“海边的礁石很坚硬吧,但它们无时无刻,不在承受海浪的冲击。一年、两年,可能都没有什么,但如果把时间拉长,以十年为单位呢?”
“坚硬的石头,也会被柔软无形的海水,腐蚀到变形,这就是张先生的精神状态。”
“不施加干预的话,迟早有一天,他的幻觉症状会加重,无法分清现实和幻觉。这种情况,很容易触发其他精神同理病,变得多疑、抑郁、偏执、焦躁不安……长此以往,即便自认为没有病,也无法和普通人正常沟通了。”
“这样的情况,和疯了有什么区别呢?”
彻骨的寒意,从脚底浸透过来,顺着身体,逐渐蔓延到他的天灵盖上。仿佛脚下踩着的,不再是木头的地板,而是一块千年不化的寒冰。
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,还可以当做一切相安无事,就这么和平地继续下去。
一旦知晓了,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在等待着自己,原本可以糊弄过去的中间地带,好像一下子就消失了。
它们变成倒计时,悬在自己头顶,滴答滴答地走着,再也不能忽视了。
“这么严重吗?”银霜转过头,有些埋怨地看了张午生一眼,似乎像责备,这么重要的事,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。
但她最终没有开口,只是问道,“那么,如果现在开始治疗的话,是不是就能……”
“很遗憾,银霜女士,精神科的治疗方式,和正常的医生,还是有一定差别的。”柯蕾亚叹了口气,“并没有特定意义上的药丸或者药剂。精神科的治疗方法,也都是通过对话、行动之类的行为,间接地,对病患的精神状态,施加影响。”
“换言之,如果病人拒绝沟通的话,我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。”
……
“……我不明白。”
几分钟之内,过于频繁的信息冲击,让张午生脸上的表情,显出几分疲态。但眼底深处,郁结难化的狐疑,却越发浓重。
他已经没有太多余力,去维持彬彬有礼的社交面具了,咬紧牙关,眼神和表情,也变得越发阴鸷起来,“你为什么要帮我?为了钱吗?还是别的什么?!”
“你在说什么胡话啊?人家是好心,才想要帮助你的!”银霜的语气,第一次显得这么惶恐,“不好意思啊,医生,他……他并不是怀有恶意,才这样说的。也许,只是受到的冲击太大,才会……”
“无妨,银霜女士。”柯蕾亚温和地笑着,摆了摆手,“张先生说的并没有错。”
“人只要活着,想要做一件事,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目的掺杂其中。”
“不排除会有利他的圣人,但很可惜,我并不是这样的人。我也有我的利益考量。”
温柔的眼神后,流露出一丝狡黠。
她竖起一根手指,轻声笑道,“这么说有点冒犯,但是,张先生,世人都说,你们家族,似乎就是三元集团幕后的真正持股人。这么说起来,能够发动战争,就代表着,你们家其实超~~~~级有钱吧?”
“能和你搭上关系,就等于和三元集团搭上了关系。你从指缝里漏出来一点点来,都足够我这个普通人,一辈子吃穿不愁了。”
“……诶?”银霜听得直接呆住了。
好直白。
虽然她知道,很多人心里都是这么想的,但这种话,一般都只是心里想想,不太可能直接说出来,
可现在……这位年轻的淑女,居然就这样,面不改色,丝毫不羞耻,甚至还带着笑容。
“银霜小姐很吃惊呢。”柯蕾亚好像能听到她的想法一般,微微侧过身子来,笑道,“在您心中,我是更加高尚的人吗?”
“呃,这……这个,怎么讲呢……”银霜有些脸红,挠了挠头,“我以为,医生应该是更加……”
“医生也要吃饭的嘛,更何况,我还是一贫如洗的精神科医生。”柯蕾亚自嘲地笑了笑,“除此之外,我还有别的目的——您的病例很少见。如果我能解决的话,说不定,就可以借此,在学术圈留下名声了。”
“即便最后,我没能把您治好,我也能以‘给三元集团幕后的大人物看过病’,这项经验,拿出去大吹特吹,成为我自己的资历。”
“简单总结一下,我帮助您,一图钱,二图名声,三图学术成果,您简直就是一座宝山。我和那些市政厅里的人差不多,都是想从您身上,发掘一些好处,我是个被俗世欲望,包裹的庸俗之人。”
“这样一来,您安心了吗?”
————
……
不知不觉间,治疗已经开始了。
治疗的第一步,就是拉近和患者的距离,让他们将医生当做自己人。即便不能一下子成为同伴,至少,不能有下意识敌对、排斥的关系。
既然对方认为,自己给他看病,是有所图谋,那么,柯蕾亚也并不介意,成为一个真正有所图谋的人。不管用什么手段,只要能拉近和病人的距离,让他对自己,对治疗,不要下意识地抵抗,她都能接受,这就是精神科医生的专业。
正是这番开门见山,直指利益的话,让张午生的情绪,渐渐冷静下来。
有所图谋就好。
有所图谋的人,才是正常的人。
“你真聪明,医生。”
即便看穿了她的目的,张午生还是笑了,长叹一口气后,像是一下子松下来的发条。原本紧绷着的肩、颈、背,全都悄然放松下来。
“既然你有所图谋,那就……”
“请用你的专业医术,来和我交换吧。”
第一千章:那是一会儿要用到的神奇妙妙工具
“这里……”张午生拄着拐杖,颇有些打量了一下眼前这栋,还算气派的房屋,有些意外,“是你的家吗?”
“啊!好失礼,刚刚那一瞬间,你想象了我是那种露宿街头的流浪小孩吧?”
卢卡斯半开玩笑地调侃道,“要真是这样的话,报社才不会雇我,去给他们拍照呢。那种街头出生的孩子,大多都会变成流浪者,稍微正规一点的店,都是不会雇佣的……因为被卷了钱就跑的概率很大啊。”
用一句合适的话,来形容卢卡斯的家,大概就是“祖上阔过”吧。
这个祖上,距离他也没有太远,大概也就是爷爷一辈的时候还算阔绰。抓住了战后的重建工作,攒下了一点家资,也在这座城市里,置办了房产。但很可惜,他的儿子,并没有他这么好的眼光。仅仅过了一代,这个还算富庶的家庭,就像魔术一样,土崩瓦解了。
在这个飞速发展的时代,到处都是机会,相对应的,也到处都是陷阱。起起伏伏的故事,在这片土地上,不间断地往复上演着。
家道中落的卢卡斯,只能自己出来,寻求一份生计。去给报社当实地记者,也是因为,拍照是他为数不多,真正掌握的技能。但至少,祖辈还给他留下了这栋,可以遮风挡雨的房子,不至于真正流落街头。
而现在,这座房屋,在一番简单的布置后,暂时成为了柯蕾亚的临时心理诊所。
“我本来还想邀请你去南方发展,找找报社的工作机会什么的,但现在看来……也没有这个必要。”张午生微微仰起头,打量着这栋房子,笑道,“你的家就在这里。”
“我要是去南方,能报您的名号吗?”卢卡斯期待满满地问道。
“当然可以。”张午生欣然应允,“你又是请我吃饭,又把房子腾出来,帮了我这么多忙,这份人情,我肯定会想办法偿还的。”
“不过……”
他的语气突然有些低落,踌躇之间,下意识地避开了卢卡斯的视线。
“前提是,我的脑子,没有被那个什么什么认知综合症,搅成一团浆糊,依旧记得今天的事。”
“放心吧,肯定没问题的!”
卢卡斯充满活力的声音,像一束温暖的阳光,将那片压在他头顶上的乌云,撕开了小小的一个口子。
“我没有上过学,懂得东西,也不是太多,什么精神、心理的……总之,就是您现在生病了吧?”
卢卡斯朝他比了一个大拇指的手势,露出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,澄澈、爽朗的笑容,“任何人都会生病的,连动物都会,再正常不过了,没什么大不了的。”
“只要按照医生说的去做,肯定能治好的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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