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炉中文火
“数百万那年前，原始的人类，在平静的水面中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——这就是人类最初的‘自我’！”
“对于自我的一切认知，最后的最后，都要回归到镜面中。”
“在光滑的镜面之中，倒映出的……”
“才是真正的你自己。”
……
“啊——？！”
张午生惊呼出声。
另一侧，银霜将第二面立面镜，推了过来，恰好放置在与第一面镜子，对称的位置。
两面巨大的镜子，将张午生夹在其中，无处可逃。
它们互相映射着彼此，又互相映射着彼此的映射。镜面之中，嵌套着无数个镜面；世界之中，嵌套着无数个世界！
张午生倒吸一口凉气，看着镜子里的镜子里的镜子里的镜子……
他的瞳孔震颤着，因为看到那么多个自己的切面，而喘不过气。
不行了。
身体……本能地想要离开这里，想要离开他自己。
“不要逃避。”
柯蕾亚的声音，好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，“看着镜子，告诉我，你看到的是什么？”
……
……
……
“……”张午生咬紧了牙关，几乎是硬逼着自己，将目光，投向了那交叠在一起的镜面。
想象出来的世界，开始轻微地震颤起来。
在数道映射之后，他看见了另一个自己，这是他第一次在没有产生太多负面情绪的时候，“清醒”地看见他。
他藏在镜子深处，窥探着这里。
第一千零四章：你的影子，你的回声，和你自己
“不……不是你……”
张午生咬紧牙关，此时的面部表情，只能用狰狞来形容。但他还是极力地将目光放远，看向镜子中，连环倒映出来的世界。
“轰隆隆————！”
想象的草原上，响起闷雷声，好像要下雨了。
他在更远的镜面中，窥见了那段，被自己封锁的记忆。
————
时间记不清了，可能是午后？
地点……更加模糊，他记不清那是什么地方，回廊？艺术馆？学校？礼堂？某个博物馆？
只记得那个场地很大，对孩子来说，大的有些空旷。
天色阴沉，下着倾盆大雨。
他正和很多同龄的孩子一起，参加某次具有纪念性质的展览活动。
但具体是纪念什么，他也早就忘记了，只记得宽敞的殿堂之中，因为下雨，进出之人的鞋子上，都沾满雨水。本就光洁的大理石地砖，变得更加湿滑，鞋底踩在上面，稍微一用力，就能听到“吱吱”的尖锐摩擦声。
孩子的世界，就是成人世界的幼体翻版。即便是素不相识的人，也会在见面之后，快速分隔成不同的小团体。而向来习惯了独来独往的他，无法融入任何小团体，只是和以前一样，自顾自地沉默。
直到……
“砰！”
不知道第多少层，映射出来的镜面中，张午生的拐杖打滑，狠狠跌了一跤，发出了足以让附近的参观者，都看过来的视线。
“啊……”
镜子外的张午生倒吸一口冷气。
想起来了，全都想起来了，就是那一天。
那些视线。
那种在大庭广众之下，被注视，被议论，被怜悯的感觉，并不温暖，反倒像是一团火焰，灼烧着他的内脏。他咬紧牙关，想要在引起骚动之前，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，孱弱的左腿，却如初生的小鹿一般发颤，过于心急，反而又摔了一跤。
“咚！！”
又一次，他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。
然而，这一次，他确实听到了窸窸窣窣的笑声。
已经吓到面无人色的展览志愿者，赶紧将他搀扶起来，一边检查他的伤口，一边致歉。
什么今天的大雨是临时情况啦，什么没能做好意外防滑措施啦，巴拉巴拉……或许是想拜托他，不要将这件事告诉他爹。但老实说，那时候的张午生，根本没记住他说了什么。
他的目光，追寻着那阵肆无忌惮的笑声，看过去，看过去。
“不……”
镜子里的视角，随之转动。
在展厅的另一个角落里，一群孩子簇拥在一起，远远看着这边狼狈的自己，哄笑做一团。
其中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，趴在那里，以无比滑稽的姿势，模仿着他第一次摔倒后，挣扎着爬起来的模样。他的动作，表情，都十分不协调，但正是这份不协调的滑稽，才让人觉得好笑。
过于发达的五感，此刻，却成为了让他痛苦的根源。
他可以看清那群人的每一张脸，嘴唇上下浮动的每一个细节，以及……
混在那群孩子当中，毫不避讳，跟他们一起笑个不停的张红炉。
————
“轰——————！”
或许是展厅外的打雷声。
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瞬间。
灯光。
人群。
远处聒噪的笑声。
窸窸窣窣的议论声。
还有……
那位和自己是一父所生，却在开怀大笑的同胞弟弟。
……
他想要大叫，嗓子却因为颤栗而发紧，什么声音都出不来。
龇目欲裂的张午生，在这一刻，咬破了自己的嘴唇！
“呵……现在……你明白了吧？”
地砖之下。
映射出的穹顶之上。
光滑的平面里，浮现出他自己的倒影。
他脱离了张午生的控制，自顾自的行动起来，捋了一把金色的头发。那狂妄的笑容，从来没有在自己脸上出现过，仿佛要将这个世界吞入他的口中，狠狠嚼成碎渣！
“相亲相爱的一家人，你期待的这种东西，从最开始，就是不存在的。”
“世上所有的家庭，都掺杂着利益，你们家也不例外。”
“不……不是这样……”张午生几乎将两排牙齿咬碎，绝望，而又无力地反驳着，“红炉他只是……”
“他还小，还是个孩子，他什么都不懂！”
“呵……呵呵……”
另一个自己，在地砖中冷笑，“孩子，是最纯粹的‘人类’，他们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恶。不像大人，会因为各种各样的缘由，隐瞒自己的真实想法。此时此刻，你所看到的，就是你那亲爱的弟弟，对你最真实的看法。”
“对他们来说，你就是一袋没有任何价值，只能怪提供一点点笑料的垃圾罢了。”
倒影中的张午生睁开双目，是如同龙一般，骇人的琥珀色竖瞳！
龙的吐息声，在张午生耳中大若风雷，越来越近！
“杀了他。”
“不……”张午生无力地呢喃着，“你……你在说什么……”
“我在说的，正是刚刚的万分之一秒里，在你内心，真实映射出的东西。”竖瞳的张午生笑着，他的笑，将嘴角咧开到了一个恐怖的弧度，好像要把他的这张脸撕成两半。
“杀了他。”
“我……我根本做不到这种事……”
“只要你有这个心，总能做到的。”
竖瞳的张午生张开双手，好似要拥抱他一般，疯狂地笑着，“就力量上而言，你是弱者，他是强者，但那又如何呢？枪杀，暗杀，情杀……真心想要杀一个人，方法多的是。”
“你比他聪明，发挥你的想象力吧。”
“你不杀他，今天的事情，会不断在你脑海中重演。这份屈辱，这份被家人背叛的痛苦，这份创伤……直到你咽气的前一秒钟，都会一直、一直、一直折磨着你，就像爬进你血管里的小蛇！”
“下定决心，张午生！今天做不到也没关系，明天做不到也没关系，只要那你心中有这个念想，总有一天，你会做到的！”
“杀了他！”
“在他死之前，看着他的眼睛，亲口告诉他，让他知道……他是为今天这一段笑声，葬送了性命！”
张午生看向不远处的张红炉，牙关紧咬，眉头拧紧，青筋爆出，眼睛几乎要龇出血。
龙的呼吸声，已经近到，就在他的身后。
————
“不……”
“不——！”
张午生强行错开了视线，深吸了几口气后，喃喃道，“他不待见我，不要紧我……我还有爹……”
“还有娘！”
————
“……”
地砖中的张午生笑了。
“你什么都没有。”
“只有你的影子……”
“你的回声……”
“和你自己。”
第一千零五章：解离
“……”
站在房间的角落里，作为助手的银霜，也一字不落地，听完了他的叙述。
错愕，震惊，不可置信，这些情感，齐齐涌上她的心头。只要眼睛没问题，都能看出来，张午生的性格中中，有许多阴沉、偏执的成分。他几乎不和任何人主动发起交流，也没什么朋友，总之独来独往，游走在人群之外。
银霜考虑过，可能是他先天的身体原因，导致他的性格有些沉闷，然而，今天发生的一切，彻底颠覆了这种想法。
不仅仅是沉闷了。
是过度压抑之后，快要到极限的癫狂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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