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炉中文火
“嗡———”
脑海中,警铃大作,太阳穴更是突突直跳,这种感觉她再熟悉不过了。正是依赖这种强大的感官,银霜好几次预知了危险,提前做出反应,回避了可能会受伤的情况。
而此刻,在感官的催动之下,她产生了一种强烈的,想要拔剑的冲动。
“怎么会这样,我的灵觉感官……”银霜在心中暗惊道,“对午生起反应了?”
————
“原来是这样,原来是……这样……”柯蕾亚同样很震撼,只不过,她的震惊,更多是出于一种学术意义上的惊讶,类似于一个天才数学家,终于解开了一道困扰她多时的难题,“怪不得,我第一次见你时,就觉得有种奇妙的违和感。这样一来,就能说得通了。”
“一切的一切,都可以追溯到那一天,那段你不愿意想起来的记忆。”
“当!”
“当!”
柯蕾亚抬起手,轻轻敲了两下镜面。
镜子里的一层层世界,剧烈的晃动起来。张午生的嘴巴微微张开,目光涣散,凝视着数不清的映射镜面,深陷其中,无法自拔。
“那之后呢?那天,展览结束之后,你有和你的父母说起这件事吗?”
“说?有什么好说的。”张午生十分僵硬地转过头,直勾勾地盯着她看,一字一句地问道,“说了之后,能怎么样呢?会怎么样呢?我把这件事,从头到尾,一字不落地告诉爹,让他帮我出一通气……”
“然后呢?”
“一切还是没变。第二天,从床上醒来的时候,我依旧是个残疾的废物,是个连跑两步,都做不到的可悲残废!”
“可是……”听到这里,银霜实在忍不住了,插足道,“他是你的亲生父亲啊。”
“他也是红炉的亲生父亲。”
彻底撕下了伪装的张午生,也不再说些有的没的的场面话,十分干脆地,给出了压在心底的回答,“红炉的母亲,是南方贵族,迪塔斯多夫家族,最后的末裔。他是‘南邦明珠’的儿子,在整个南方的瞩目之下,光芒万丈地出生!没有灾厄,没有病痛,健健康康地长大成人。”
“抛开这些,我问你……”
“一个身份尊贵,前途无限,天赋超常的儿子。”
“一个天生残疾,什么都做不了,以后大概率也只能倚靠家族过活的儿子……”
“如果你是他,你会选谁?!”
“怎么会……”银霜惊愕万分,“你怎么会有这么……功利的想法?在你父亲眼里,你和红炉,肯定是一样重要的啊!”
“你又不是他,你怎么会知道呢?”张午生半掩着脸,冷笑道,“功利?功利就对了,人就是利益驱动的动物。”
“那些对我彬彬有礼、客客气气的人,只是不过嘴上不说罢了。他们对我嘘寒问暖,貌似很关心的样子,说到底,还是看上了我的家族、我的背景,我能给他们的利益,仅此而已!”
……
不妙。
越来越极端了。
柯蕾亚眉头微微蹙起,到目前为止,一切都是按照计划走的。但她没有想到,卸下一切心防后的张午生,性格竟然如此消极、悲观。这和市政厅里,那个镇定自若、条理清晰的他,简直不是一个人。
她想要利用镜子,消灭另一个张午生。
也许……另一个张午生,也希望通过镜子,来消灭他。
“午生,先暂停一下。”
她轻轻搭住张午生的肩膀,“低头。”
————
……
“……诶?”
处在异常情绪中的张午生,还是下意识按照她说的做了。
要说低头能看到什么,就只有那张地毯了。
黑色与白色的螺旋。
在他的注视下,这张地毯上的图案,似乎开始旋转起来,越转越快,越转越快,像是要在他的双足之下,生成一个漩涡。
“这是……”
“为了防止这种情况,地毯当然也是特制的啦。是那种长时间盯着看,会觉得在旋转的图案。”
柯蕾亚用手轻轻抚摸过地毯毛茸茸的表层,“冷静一点了吗?”
“……嗯。”
“我想,通过刚才的回溯,你一定已经知道了。是那天的经历,痛苦,绝望,愤怒,还有遭到亲人背叛的滋味……种种情感的冲击,再加上你的性格,本身就有多疑、偏执的成分在,多种因素,造成了你的精神解离。自此,你患上了自我认知综合症。”
她的语气不再温柔,而是显得有些冰冷,不带情感,像是在以第三视角,剖析这段病情。
不知为何,张午生的心情,反而因此舒缓了一些。
“你试图封锁这段痛苦的记忆,强行将其遗忘,但是,这种行为起了反作用。”
“反作用……?”
“午生。”柯蕾亚问道,“你昨天中午的午饭,吃的是什么?”
“我不记得了。”
“没错。只有你真正不在乎的事情,才能像这样,轻轻松松地遗忘。”柯蕾亚解释道,“而你这些年的行为,不断刻意地去忘记它,反而是一遍一遍地,重复这件事,对你产生的创伤。”
“你所看到的‘另一个你’,本就是你的精神,为了抵御过量情感冲击,才会诞生的。不断重复那件事,会助长他的影响力。这些年,你看到的幻觉,肯定是越来越真实了吧?”
“他就像一个瘤子,从你身上长出来,汲取着你精神中的负面情绪,不断成长着。”
“这就是一切的病因!”
————
如此新颖的理论,张午生还是头一次听到,顿感无比惊讶。
“瘤子……”
“午生,为了你自己。”柯蕾亚坚定地说道,“是时候……”
“把这段记忆,彻底放下了。”
“你一天不放下,另一个你,就会纠缠你一天!”
第一千零六章:龍
“呵……”
“哈哈哈哈哈——!”
听到不可思议,却又异常尖锐、稚嫩的笑声,张午生浑身僵硬。
那笑声,是从镜子里传来的。
他一点一点转过头去——在失去了他的“注视”之后,镜子深处,正在演出的那一幕痛苦回忆,应该就已经暂停了。事实上,也的确如此,灯光、场景、人物,包括那时候的自己,都定格在那一刻,像一幅静止的油画。
但是,有一个人除外。
镜子深处,有着孩童样貌的另一个自己,正转过头,透过一层又一层的镜面,死死盯着他,一边发出不屑的笑声。
“真是有趣的家伙,居然把我比喻成瘤吗?”
竖瞳的张午生冷笑道,“这么说,你宁愿接受她胡扯的说法,将这一切都放下,继续演你的相亲相爱一家人。所谓‘别人扇了你的左脸,你还要把右脸送上去’,是这个意思吗?”
“……”张午生看着镜子里的自己,瞳孔依旧有些涣散。
“你想忘记那段痛苦的回忆吧?但是,为了忘记而忘记,只会加深痛苦而已。”
柯蕾亚继续说道,“我说的放下,并不是要你原谅他,明明你才是被伤害的那个,却要你主动原谅他……这种事情,违背了常理,更违背了人情。”
“我刚刚也说了,真正的遗忘,是你在某一天清晨,吃完早饭,走在街上晒着太阳的时候,突然意识到,你已经很久没想起这件事了。当你真正对这件事,毫无感觉的时候,它也就无法再以任何方式,伤害到你了!”
“当你戴上红色镜片的眼镜,去观察这个世界时,世界都会变成红色。”
“同理,当你用阴沉的视角,去看待一切时,得到的东西,自然也会变得很消极了!”
“这个世界很大很大,远不止这一座城市,也远远不止当初在展厅里,嘲笑、讥讽你的那几个人……”
“去寻找你的美好,去拥抱这个世界吧!”
……
“哈哈哈哈——好一个真善美的女主角,我感动得要落泪了。”竖瞳的张午生,在镜面中张狂地大笑,“她应该去演歌剧,或者话剧,否则的话,实在是埋没这份才能了啊!”
“你又……怎么知道……”张午生沉默了片刻,冷声道,“美好这种东西,真的能被我找到呢?”
“可以的!”
柯蕾亚站了起来,攥紧拳头,无比坚定地回答道,“治疗最开始的时候,你不是已经找到了吗?”
“……”
有如当头棒喝一般,在张午生的天灵盖上,轻轻敲了一下。
他若有所悟,环顾了一下四周。
还在。
这片美的不真实的草原……还在。
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注视一般,清风吹起,带来泥土与草根的气味。
“喂。”镜子里的张午生,似乎察觉到些许不对,突然对着镜子外大喊道,“喂!”
“其实,同样的实验,我还对许多人做过。他们都因为各自的理由,患上了严重的精神疾病。有些人的症状,甚至比你还要严重的多,已经完全失去正常的自理能力了。”
“真正严重的病人,是描绘不出所谓‘安心、舒服的环境’的。他们追求美好的能力,已经被摧残殆尽,成了行尸走肉一样的存在。活着,就仅仅只是活着,呼吸,等待死亡,仅此而已。”
“但你不同,我听你的描述就知道了……第一次的时候,你眼中的草原,虽然有很多不够真实的细节,但是它美好、宁静,生机勃勃,却又远离人烟,这就是最好的证据!”
“喂——!”
镜子里的竖瞳张午生,突然表情扭曲,发出一声怒吼,穿过一层又一层映射的镜面,朝他走来。
“你的本能,依旧在追求着美好的愿景,美好的生活!看看你的周围,一望无际的大草原,大片大片的薰衣草花田,还有晴朗的天空,这些,才是你内心深处,真正渴望的伊甸园啊!”
“伊甸……”张午生喃喃道。
“你要听这些胡扯到什么时候?!”
竖瞳的张午生,第一次这样怒不可遏,他穿过了层层镜面,终于来到了第一层镜子面前。仅仅隔着一层镜面,他脸上的表情无比清晰,因为愤怒,失控,而显得扭曲。
但是……
“咚!”
尝试伸出的手,却撞在了镜面上。
他无法像以往那样,直接出现在张午生身边了。
“什么?!”
龙一般的竖瞳,惊愕地圆睁开。
“难道说……”
竖瞳的张午生环顾四周,立刻找出了被困在镜中的真相,咬牙道,“怪不得……你要叫他想象出这座草原,还在细节上如此斤斤计较地较真,原来是打的这个算盘啊!”
“算盘?”
张午生的脑子也不慢,立刻明白过来:刚刚的一系列探究,柯蕾亚已经证明了,这个所谓“另一个自己”,也是依托自己的想象,才会诞生的产物。而这片在大量细节上,吹毛求疵,以求尽可能真实的草原……
已经消耗掉了自己,大量的想象力!
如此一来,可以分配给这个“幻觉”的想象力,自然就变少了。
他对自己的影响力,似乎……
也没有过去那么强了。
绝妙的想法,绝妙的点子!
尽管是在思绪混乱的此刻,张午生也不由地为她赞叹,精神科医生,真了不起!
————
张午生拄着拐杖,一点一点,艰难地站了起来。
“仔细想一想,这种事情,不管怎么看,都太奇怪了吧?”镜中的张午生咬着牙,沉声道,“我是你过去的一部分,一个人,你怎么可能将过去的一切,都割舍掉,当做没发生过呢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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