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炉中文火
心跳声越来越大，如鼓点一般，盖过了台上，那聒噪的发言。
“别这样想，午生！”银霜好像感觉到了什么，一把拉住张午生的手，急忙开口道，“这不是你的……”
————
时间被无限拉长了，银霜那拖长了的音调，在张午生耳中，显得有些滑稽。
下一刻，广场上的所有人都消失了，至少，在他的“想象中”是这样。
那台绞刑架还在，悬挂着数具尸体，远远看去，像是人形状的风铃一般，有种微妙的诡异感。
时间倒流了，散落在地上的碎片，自行拼合起来，拼成一座巨大的立面镜。他在镜面当中，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自己——这一次，他的右腿终于被补完了，那双亮色的竖瞳，隔着镜面，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。
良久之后，另一个自己脸上，露出“果然如此”的笑容。
“虽然我料到，必定会有这一天，但……比我想象的，还要快得多。”
竖瞳张午生下颚微抬，冷笑着问道，“我记得，那天……你不是说，要追求美好的世界吗？怎么？”
“现实的世界，不如你的意吗？”
张午生平静地看着他，以往的畏缩、犹豫，都从眼神中，彻底消失了，好像有了十分明确的目标。
他很清楚，接下来，自己想要做的事情，只有一件。
“你能帮我吗？”
“我应该重复过很多次了。”
竖瞳的张午生，将手掌轻轻贴在了镜面上。
“咔哒！”
光滑的镜子，以他的手掌为中心，出现了一道裂痕。
“我就是你，我是你的兽性，是你的杀意，是你的暴力。失去这些的你，是不完整的。你好我好的乌托邦，并不存在，利益收买，也总归会有失效的时候。即便一两次走运，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，没有能力守住的话，结果还是一样的。”
“你想要那片幸福的安宁草原……”
“就得把阻挡你的人，全都杀光！”
张午生问道，“你能做到吗？”
“当然可以。”竖瞳的张午生笑道，“问题在于，你希望将这件事，做到什么地步呢？”
……
“伊戈告诉过我，没有人会把这一切，理所当然地，奉到我们手上。我们这样的人，如果想要什么，就必须自己去夺取。”
“我想……”
“就是今天了吧。”
“和我并肩作战过的士兵们，还有卢卡斯，以及这么多，受到我们牵连的无辜之人……”
张午生将五根指头一一攥紧，终于下定了决心，直面着镜子里的自己。
他们的身影重叠在一起。
他们的意念，合而为一。
“这笔血债，我来给你们讨回来——！！”
张午生抡起拳头，与镜中的自己一起，以同样的姿势、同样的角度，将拳头，狠狠砸向镜面！
“哐当———！”
镜子碎了，无数碎片分崩离析，破碎的角度，都是那么似曾相识。
“轰———————！！！”
下一刻。
一头赤色的巨龙，从镜子中呼啸而出，张开羽翼，将整个夜空，以及天上的星辰，全都盖住了。那龙巨大无比，周身如血一般赤红，鳞甲满身，头上生有十角，山岳大小的四爪，唯有那双琥珀色的竖瞳，让张午生感到些许熟悉。
“吼————————！！！！！”
龙的眼中，闪过一丝快意。
发出一声挣脱束缚后，终于释放出来的怒吼，伸长脖颈，一口，将张午生囫囵吞下。
第一千零二十三章：重瞳
“诶？”
现实世界中，连一秒都没到，银霜的脑海当中，却忽然一下子警铃大作。她可以通过灵觉来预感危险，迄今为止，没有错过一次，早已养成了本能一样的神经反射，下意识地就跳开了几步。当她意识到，感知中危险的来源，竟然是身边的少年时，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。
一瞬间。
短短一瞬的功夫，张午生身上的气质陡然变化。就像将原本小心翼翼，藏起来的负面情绪，以及那股阴狠的劲头，全都搬到了明面上，给人一种“演都不演了”的感觉。
这一秒的张午生，和上一秒的他，到底有什么区别呢？
在夜幕之下，微微散发着荧光的猫眼瞳孔，因为过度惊愕，而缩小了一圈。
在她的视野中，此时此刻的张午生，已经不再是人了，而是披着人皮的某种“东西”。
非要比喻的话，她能想到的，便是深海中央，突然出现的无底漩涡。涡流边缘，还能看到一点点海洋的碧蓝色，可是，一旦将视线投向漩涡深处，所能窥见的，便是没有任何杂质的黑。
水黑则渊。
化作深渊的张午生，正在疯狂汲取着周遭的灵能，仅仅是一次呼吸，注入其身体的量，差不多就是银霜可以承受的极限了。
更让她感到恐怖的是，以这样的频率，持续不断地汲取着灵能，张午生的身体，竟然没有发生一丁点变化。就像一个即将渴死的人，不计代价地疯狂饮水，哪怕下一秒，胃部就要被水撑破，也浑然不觉。
“午生，你……”有那么一瞬间，银霜甚至有些害怕他转过头来，让自己看到一张非人的面孔，“你还好吧？”
张午生缓缓侧过身子。
面容、五官，还是和以前一样。
但……
他的眼睛里，多了一对瞳孔。
原本正常的眼眶里，各自多了一只瞳孔，和原来的瞳孔生长在一起。
这个多出来的瞳孔，和他原本的眼瞳一样，都是翠色。但是，两个瞳孔，叠在同一个眼眶内，这种与常人不符的生理现象，会激发起本能的排斥反应。银霜大为惊骇，本能后退了一步，手已经下意识地搭在了那边银剑上。
看到她惊慌的样子，张午生反倒安心地笑了。
“没事的，银霜女士，我没有疯，我觉得我现在……特别冷静……我终于搞明白，自己该干什么了。”
“……你确定吗？”银霜对此深表怀疑。
就像喝醉了的人，喜欢说自己没有醉一样，真正疯了的人，也喜欢说自己没有发疯。
所谓疯子，不一定都是那种撒泼打滚、大喊大叫的，也有非常冷静的，她严重怀疑，现在的张午生属于后者。
“先帮我保管一下，好吗？”
他将一直拄着的寒蝉拐杖，递给了银霜，顺势活动了一下，那条拖累了他十四年的右腿。
如奇迹一般，他的右腿，终于盛大回归，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，如愿以偿地弯曲了一下。
“你的右腿怎么……啊！”
这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，直到这一刻，张午生表现了肉体上的医学奇迹，银霜才慢半拍地意识到，究竟发生了什么。
“灵能起效了吗？”
银霜的第一反应，是嘴角上挑，露出一个有些欣慰的笑。
她深刻地知道，张午生有多么深切地渴望着，一具可以正常活动的身体，而现在终于如愿了，她发自内心地，为他感到高兴。但这种欣慰的表情，也只持续了一秒不到，看着这双非人的重瞳，她实在不敢确定，这个结果，到底是好是坏。
但是……
就像从列车上，脱轨的火车一样。
现实绑架着所有人，脱离了原有既定的轨道，再也不能回头了。
“好像是的。”张午生将寒蝉拐杖递给她，一边笑着说道，“可以暂时帮我保管一下吗？”
“我已经……不再需要它了。”
————
“三十年前，联邦已经赢下了战争。”
“但是，贪得无厌的南方佬，对现有的利益现状不满，不惜将自己的土地、金钱，全都拱手让给一个黄番佬。纵容他在南边一点点做大。直到今天，这些杂种，终于不满足于现有的状况，起兵反叛，要将这个国家，全部夺取到他们手里！”
“接下来，还会有更多人被审问，被判刑，被处死，直到西斯惠上校认为，这座城市里，不再有一个叛徒为止。希望你们搞清楚，我们所做的一切，全都是为了战争胜利。”
“说的再清楚一点，是为了将先人们建立这个国家的心血，自由，以及来之不易的传统，好好守护住。而那些资助敌人的人，本身就和敌人无异，他们背叛了这个国家，所给予他们的一切！”
“要憎恨的话，就去憎恨那个肮脏的黄番家族，去憎恨红祸吧！如果不是他贪得无厌，发起了反叛，这一切都不会发生。你们的亲人、爱人，自然也不用上绞刑架，这一切都是他的错！”
绞刑台下，这些死者的家属们，早已经哭干了泪水，只剩下沙哑的哀嚎，连声音都不太挤得出来。
而台上的执刑官，已经喋喋不休，情绪高昂得近乎病态。
在众人面前发号施令的感觉，让他短暂地摆脱了乏味的人生，好像成为了某种更宏大的东西。
这也是罗伊默许的。
用恐惧摧毁了民众的认知之后，就要用其他东西，来填补他们的内心。
“狂热的信仰”，是个很不错的选择。
恐惧和无助，会让人下意识的，想要抱紧眼前的救命稻草。具有煽动力的演讲，是必不可少的，如此一来，就可以将民众对联邦军队的憎恨，转移成为对敌人，对红祸的憎恨。在憎恨的土壤下，自然就不会有叛徒了。
这一套，他和他麾下的军队，已经玩的炉火纯青。不需要他本人在现场指挥，该有的流程，都会按部就班地进行下去。
……
本该是这样。
————
“此时此刻，真正造成了这一切惨剧的罪魁祸首，那个叛军首领，依旧躲藏在这座城市的某个地方。今晚发生的惨剧，归根结底，都是因为他，才会诞生的。而他本人，依旧像下水道里的老鼠一样，躲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，毫无作为！”
“事先申明，上校的命令是，一天不找到他，这场摩洛哥市的大清缴，就一天不会结束！”
执刑官看着大惊失色，开始议论纷纷的人群，嘴角浮起一丝笑容。
已经快要成了。
他举起手臂，振臂高呼，“为了这座城市，也为了你们自己，烦请你们加大力度，揪出身边的叛徒，以及那名可恨的叛军首领。只有没有胆量的懦夫，才会躲在民众后面，用他们的血，来掩盖自己的踪影！”
“我在此，代表罗伊·西斯惠上校，向那位叛军头领，献上，发自内心的鄙夷！”
他向人群竖起中指。
……
下一刻。
就像后世电影手法中的“抽帧”一样，关键的一帧动作，被抽走了。
在台上的执刑官眼里，就是有一道身影，毫无征兆地，突然站到了他面前。他来的实在太快，等到所有人反应过来，台上突然多了个人的时候，那道身影已经将双臂，徐徐抬起。
“……诶？”
中指僵在那里，还没来得及收回去。
那双非人的重瞳，倒映在他的眼睛里，成为了他在此世看到的，最后的事物。
……
张午生将张开的双臂，迅速合拢，双掌相击！
第一千零二十四章：伪人
“轰———————！！！！”
天崩地裂。
这一记合掌的力量，将绞刑台从半当中，活生生撕裂开来。站在他面前执刑官，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，他的衣物、皮肤、肌肉、神经，和内脏，都在这一击产生的冲击之下，同一时间，被从身体上剥落下来，变成了字面意义上的一团碎末，整个人接近汽化了。
短短一瞬。
所有人的惊骇，加在一起，都抵不过张午生自己。
自他有记忆开始，就一直有种“吃不饱”的感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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