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炉中文火
“人生在世，因缘际会，偶尔也会出一些没来由的事情。第一眼看中了，就是看中了。”
“你们帮派的人员招募流程，未免太混乱了。”伊戈忍不住吐槽道，“这种全靠直觉的招募方式，风险太大了吧。万一招到内鬼怎么办？人家嘴上说是仰慕你才加入的，其实暗地里带着你的通缉令，从你们帮派捞一笔钱，就把你们打包卖给平克顿侦探，到时候怎么办？”
张人凤似笑非笑地看着他，半晌过后，才开口道，“所以我才说，如果能有个‘老手’帮我看住家里，我在外头，能放心很多。”
“哈，哈！”伊戈笑了两声，又突然意识到少女们还在睡觉，快速回头看了一眼，便不再笑了，“你倒是挺会做生意的，难不成你已经默认，我就一定会接过这根橄榄枝吗？”
一只飞虫落到张人凤手背上，似乎是被尚未洗净的酒渍吸引，在他的手背上爬来爬去。
对飞虫而言，这只手无疑是庞然大物，要弄死它，也不过就是翻下手背的事情。
但张人凤并没有将其碾死，而是摊平手掌，将迷路的飞虫，放回了草叶之上。
“你还记得那个晚上吗？阴暗的地牢里，你带我看了牧狼帮真正的生意，突然传来狼嚎声……那个时候，你确实慌了，瞳孔缩小、呼吸骤停、心跳加速。人下意识的恐慌，是做不出来的。”
“像你那么聪明的人，不可能感觉不到，牧狼帮那时正处于新旧交替的微妙当口上。面对桑铎这种莽夫，头脑再好也没有意义，他可能会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，比如今早吃饭被骨头卡嗓子了，就一枪崩了你。可以说，那个时候的你，确确实实面临着生命危险。”
“我让你跟我一起走时，你却拒绝了。”
伊戈的眼皮微微一跳，神情复杂，不知在想什么。
“理由是，如果没人给那些奴工弄东西吃，今天一早，他们中的几个人可能会饿死。在牧狼帮的人眼里，他们就像是商品，路上饿死几个，那也是商品的自然损耗。”
“自顾尚且不暇了，你却还是把他们当人，甚至不惜拿自己的安危去赌……”
“为什么？”
————
寒风呼啸而过，营火噼啪作响。
在大自然降下的白噪声面前，营地显得格外安静。
伊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，事实上，他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，嘴唇紧抿，眉毛紧蹙，保持思考状态。
同样的问题，吉米只走了七步不到，就已有了结论，但伊戈却思考了很久很久。
人都是害怕冷场的动物，当两个人处于交流的时候，如果出现冷场，一方会觉得特别不舒服。从而下意识地想要开始找话题、表态度，希望能将气氛缓和下来。
但伊戈偏偏就是个异类，对他而言，这个选择的意义，似乎比张人凤预估的还要深远。
即便如此，张人凤也没有催促的意思，只是坐在一旁，安静地等待着，而后尊重他的每一个意见。
张人凤不喜欢“赚上梁山”这种威逼利诱的方式，在他看来，能留下的自然会留下。不愿留下的，强行留着，反倒会生事端。无论事情如何进展，随缘就是。
……
明灭不定的营火被风一吹，眼瞅就要熄下去了，张人凤便捡了些细柴，丢进去，将其重新引燃。
伊戈像是被定住了一样，坐在原地不动，只有间歇从口鼻呼出的白气，能表明他是个活物。
直到入夜极深，天空中的星星完全沉浸在墨黑中，周遭万籁俱寂。
他终于将前因后果梳理一遍，抬起了头。
那双如琥珀一般的淡棕色眼眸中，涌现出一种要与过去切割的巨大勇气，与他渺小的身躯，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。
“要我入伙也可以，但有三件事情，我得先说清楚。”伊戈说的很慢，好像要确保自己的一字一句，都送到张人凤的耳朵里，“你先别急着答应，听听看，想好了再回答。”
这是要约法三章，张人凤点了点头，打起精神来，仔细倾听。
“第一，我虽然加入你们红中帮，但我只跟你合作，将来也只跟你透底。我是你的合伙人，不是手下，所以别想着来命令我。我只负责做饭，外加在必要时，给你提供建议。至于是否采纳，是你自己的事。”
张人凤愣了一下，回想起来，好像确实没有什么很明确的上下级分别。基本都是自己和麦克商量完，该怎么干，就怎么干了。
“第二，我以后会像律师那样，从外面接几单活，利润、报酬都有保证，不会让你们吃亏的。不要说是我接进来的，得了手之后，分钱也不要把我扯进来。你们自己分就好了。”
“第三……”
“我就在你这儿干一阵，或早或迟，我会离开。如果有一天早上起来，发现我和我的行李包裹都不见了，那就是这一天。我有退出的自由，不必来找我。”
说到这里，伊戈莫名叹了口气，“到时候，再去找个新的厨子吧。”
……
“你……”惊异之余，张人凤感叹道，“你还真是看到了，好远之后的未来啊。”
第一百一十章：大年初一，万象更新
“欸？入伙了？！”阿拉娜正在拿烧开的雪水洗脸呢，冷不丁听到这个消息，整个人一激灵，表现得极其惊讶，“昨天晚上吗？”
麦克倒像是一点都不意外，都是老江湖了，自然也能看出伊戈身上的不凡之处，只是不说破而已。
“是啊，大概是那些咖啡的缘故，昨晚一直睡不着，和他聊了很久。”伊戈给众人盛上昨晚吃剩的炖菜，而今早现煮的海军咖喱，一边说道，“转念一想，我也没地方可以去的，与其再找个马戏团，在别人的取笑中过完下半辈子，不如跟你们一起。”
“这么突然啊。”阿拉娜到底还年轻，喜形于色，很容易就从表情上，看出来她的心情。一看就知道，她是在为以后都能有这么香的饭菜而高兴。
“我错了什么特殊的入伙仪式吗？”伊戈用半调侃的语气说道，“如果有的话，务必告诉我，我也好准备准备。”
“不用准备。”张人凤大手一挥，朗声笑道，“你们都准备过吗？”
“确实没有，好像是很顺理成章地，就……”
阿拉娜回想了一下自己入伙的时刻，她本来就是怒雷帮的锁匠，出生就在帮派里。对她来说，颠沛流离的高危帮派生活，其实就和日常差不多，眼下无非是换了个地方而已。
至于小梅和麦克，则都是因为上一起案件中，牵扯到了柴德尔的人，不得不报团取暖，以对抗文明世界的追杀。
吃过早餐，麦克从挎包中取出一张老旧的地图，这地图不知在包里头存了多长时间，颜色泛黄，边角也微微卷起来了。他便取来煤油汽灯，将其一角压住。
“我们现在的位置是这里，然后，下一个营地……我打算设在这儿。”顺着他的手指看去，在白炬镇附近不远处，有一片还算开阔丘陵，“我去过这片地方，地势偏高、视野开阔，离流动的水源很近，有深林为我们做掩护。从这里出发，骑马大概十五分钟，就能抵达白炬镇。”
“要去白炬镇吗？”阿拉娜听得心中一惊，“红中在镇子上还有7000元的悬赏令吧？”
“倒也没那么夸张。”张人凤轻描淡写地说道，“白炬镇那起案子，看到过我脸的人，基本上都死了。”
……
伊戈听得目瞪口呆，第一次对红中有了别样的认知。
冤有头，债有主，诺德林家族是被灭完了，但张人凤也不至于要将所有知情者都杀完。总会有人目击到他的，从这些线索中，勉强拼凑出来一个奇形怪状的形象，和他本人相去甚远，这也正和他意。
越不像，越安全。
至于麦克和小梅，他们的通缉令还只是在新伊丽莎白州流通，并没有达到跨州追捕的条件。
“在两三年前，白炬镇还只是一个贸易中转站的小镇子，因为在附近的山上发现了矿脉，引来了诺德林家族。他们在这里定居、开矿，大把大把的钞票，让这个小镇子在三年之内，发展成了现在这样。”
“这么说……”阿拉娜看出几分相似之处，“诺德林家族，就相当于是这里的柴德尔喽？”
“还是有点区别的。”麦克解释道，“诺德林家族专攻采矿业，怎么说呢，他们远比柴德尔家族要……野蛮。他的一切财富，都是在工人的血泪上积攒起来的，其势力之大，已经打通了白炬镇的所有关节，警察、法院、市政厅，全都是他的人。”
“哼。”张人凤冷笑一声，“见鬼去吧。”
“被红中连根拔起后，这些人也做鸟兽散，白炬镇立刻被几股新兴势力接管了。不管怎样，权力并非集中在某个家族身上，也是好事。”麦克又从挎包中翻出一张剪报，铺开，给众人看。
“温迪戈·莱克特。”伊戈踩在一块石头上，一眼便认出了剪报上的人，嘟囔道，“听说他是近两年来，白炬镇第一个民选上位的镇长？”
“……”小梅看着照片上的男人，憋了半天，才给出这么一句评价，“稍微有点帅呢。”
照片上的温迪戈镇长，正在和某个人握手，只拍到他的侧脸。
眉骨高耸，眼神坚定，其腰板挺得笔直。在仪态上，给人一种相当可靠的感觉。他的身材高大粗壮，拥有浓密的胡须、鬓角和睫毛，嘴角的笑容充满自信，像是个乐天派。
“如果诺德林家族不死，镇长的位子，也无非是他们的人轮流来坐。”麦克叹了口气，“你这一杀，倒是给白炬镇杀出一个好镇长来，接触过温迪戈的，几乎没人说他不好，都说他是个很会做人的人。”
张人凤嘴角扬起一抹复杂的笑。
六朝何事，只成门户私计？诺德林家族，不也把这座城镇上的所有人，都看做是他们一家的私产吗？！
这种时候，他才莫名有种回家的感觉。像这样的事情，只要有人，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的。
面对这种无孔不入的势力网络，唯一的办法，就是斩草除根、肉体消灭！
“最初几个月，红中的悬赏令可以说铺天盖地，但这座镇子的神经病也不少，没过多久，就被另一个杀人犯盖过去了。”
“律师给我们安排了新身份，只要我们小心行事，别去主动招惹别人，相对来讲，还是安全的。”
“诺德林家族覆灭后，白炬镇步入了全新的时代，各方面的发展，都比之前更好了。”
其实也不难理解，当财富聚集在一个家族手上时，再怎么挥霍，消费都是有限的。更何况，从诺德林家族花出去的钱，最终，多半还是回到他们就在手里，根本起不到流通作用。
他就像一个贪得无厌的胖子，截断了水源，还要将所有人口袋里的水都抽干。
而现在，这个胖子被张人凤一刀囊死了，他口袋里的水，被好几户人家瓜分殆尽。
他们之间彼此制衡，确保没有下一个像诺德林那样的巨大家族出现，某种意义上，也让更多水源汇入了民间。
“话虽如此，镇上的风气依旧不算太好。那里的灰色产业，在全奥州都是有名的，换言之，有大量的财富，等待我们去‘挖掘’。”
麦克将地图和剪报都收起来，一边说道，“我的建议是：先在镇子北边扎下营地，有个住处，白天的时候，去镇子里打探消息，看看有什么趁手的买卖可以做。晚上回到营地，再一起合计。”
……
“嗯。”感受到目光汇聚到自己身上，张人凤没有多说什么，言简意赅，挥了挥手，“出发！”
————
大年初一，天气清朗，万象更新。
一队马车从麻雀山上驶出，迎合着春天的脚步，奔向全新天地。
第一百十一章：你小子还有两幅面孔呢
“行了，就送到这儿吧，商店也不远了，接下来我自己走着去。”伊戈掏出怀表，看了看时间，“你们都忙自己的去吧，差不多下午四点，我会在仙人掌酒馆门口等你，到时候再一起回去。”
谁能想到，悬赏7000的通缉犯，就这么骑在马背上，光明正大地进了白炬镇。
营地已经基本搭建完成，但再怎么说，靠着几顶查克赞助的帐篷撑门面，未免也太寒酸了。
既然要在这里生活，就必须采购一系列生活用具，这也是伊戈的坚决要求，不能像牧狼帮的野人那样，稀里糊涂地活着，那种家伙，一看就成不了什么大事。
其余帮派成员，都陆陆续续进了白炬镇，他两则是最后一批进城的。
由于伊戈的体型太小，没法像正常人那样骑马，只好由张人凤顺路载他过来。
张人凤看着街上投来各种各样的眼神，其实他心里也清楚，不能全怪他们。
除了马戏团和舞台剧，他们很少在日常生活中，见到活着的侏儒。遑论两人还是骑在马背上，大摇大摆地进了城。黄种人加侏儒，在当地属于是稀罕到不能再稀罕的组合，也难怪会有如此高的回头率。
“没问题吗？”他的语气有些担心，“我可以陪你一起去，万一有找茬、闹事的……”
“省省吧，你见过买个东西，还要人陪着的帮派成员吗？”伊戈摆了摆手，白了他一眼，没好气地说道，“这点事儿都做不来，那我不就是纯粹的累赘嘛，你们也不需要一个拖后腿的家伙吧。”
见他如此坚持，张人凤也没再多说，人家说得不无道理。
真正的尊重，就是将他当成一个正常人看待，各司其职，相信他能处理好自己的那部分。
“以后有机会，带你回我老家看看。西南有一种‘果下马’，嘉靖皇帝年间，是进贡给朝廷的贡品，现在就没那么多讲究了。”张人凤轻轻一勒缰绳，调转马身，笑道，“果子马身材矮小，可以在果树之下灵活穿行，正好衬你。”
……
看着他骑马远去的背影，伊戈莫名笑了出来，自语道，“还果下马，我直接骑驴不是更好嘛？”
他摇了摇硕大的头颅，站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，迎接这些熟悉的眼神。鄙夷、嫌恶、敌视……与红中这帮人厮混久了，竟然都快忘记，这才是人们看到他时的真实反应。
采买的活花不了多长时间，过会儿再干也完全来得及，但他和别人约好的时间，已经快到了。
伊戈转过身，径直朝仙人掌酒馆走去。
————
“哈，看到没？进来个侏儒！”一个身板高大、嗓门粗犷的男人靠在椅背上，斜着眼睛，用居高临下的视线看着他，和身边的同伴说道，“我告诉过你的，以前在马哈群岛上看过侏儒表演。说出来你都不信，他们能用那家伙，把车轮给顶起来……”
“还有女侏儒呢，我亲眼看到，她们下边那条缝是横着长的！”
“哈哈哈哈哈——！！”
和他坐一桌的同伴们拍桌狂笑，俨然是喝得有几分醉意了，却又没完全醉，这时候说出来的，往往是不加掩饰的心里话。
有趣的是，明明是大白天的，除了他们这一桌外，酒馆几乎坐满了人。这些顾客面前，都十分公式化地摆着一杯酒，什么吃的都不点，也不交谈，偶尔小饮一口，气氛十分诡异。
不过，喝上头之后，对周围的观察能力也会变差。
伊戈也没有理他们，径直走向吧台，问道，“人呢？”
酒馆老板耸耸肩，表示自己也不清楚。
“啧，时间是他们定的，又要人等。”伊戈暗骂一声，“算了，给我来杯伦敦千金酒。”
“喂，侏儒！够得着吧台吗？”那几个喝醉的男人继续高声调笑道，“需不需我帮你搬张凳子过来啊！”
……
伊戈终于转过身，不冷不热看了他们一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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