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炉中文火
“陷阱倒未必，他应该还不知道你就是红中，但我不建议你们往前凑。”伊戈沉声道，“想想看，如果是好事，轮得到你们吗？”
……
“不。”
这是麦克回营地后，第一次开口，虽无叹息，但那沉重的语气，还是让人感受到了他的衰老。
“戈登的确有所隐瞒，但不是你们想的那样。”
“当着我的面，他不好开口。”
“据我所知，和警察混到一起的匪帮，最后下场都不怎么好。”嘴上这么说着，伊戈却拿起一瓶方方正正的波旁酒，手腕一甩，抛到了麦克手里，“所以……你的故事，最好能足够精彩。”
初至风吹沙的时候，科林一众就给麦克举办过一次欢迎晚会，被他以“我晚上不能喝酒”的习惯给拒绝了。而现在，接过酒瓶后，他却不再犹豫，拧开瓶盖，如喝水般痛饮几口。
辛辣的酒滑过嗓子，小刀子一般，落到肚子里，反而生出阵阵暖流，让他找回了开口的勇气。
————
麦克的一生，堪称是传奇牛仔的传奇人生，其实最应该在场的是芭芭拉。将他的故事全都记下来，一个字都不用改，发出去，便是一本像模像样的《枪手传》了。
从13岁到25岁，最为青春气盛的年纪，奉献给了至今还作为传说流传在西部的“杰克帮”。
帮派解散他也没有死，而是隐姓埋名，逃遁出来。那时候的西部，还没有铁轨和火车连成一片一片，只要马足够快、枪足够准，总会有新的土地，等待你去开拓。
麦克一路辗转，南上北下，最终，跑到了完全没人认识他的花岗岩州。正逢骑警队招募，以他的枪法、身手，很快便通过集选，成了一名持证上岗的骑警。
当时的人口档案制度并不完善，类似他这样有过前科，却能蒙混过关，进入公家体系的，并不在少数。
多亏这份差事，麦克在白道上，也积攒了不少人脉和声望。他带出来的徒弟，水平也都不会差，如今像戈登这样平步青云，当上警长的，大有人在。
而他本人，托这份工作的福，也渐渐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。
娶妻、生子、养育后代，和活在世上的芸芸众生并无区别。
那段匪帮枪手的戎马生涯，就像一枚被收藏起来的珍珠。偶尔会拿出来，擦擦灰，观瞻一番，却不会再如以前那般，放在手中反复把玩了。
但……
在他以为，自己就要这样安度余生，在日复一日的衰老中，与这个世界告别时，上帝却和他，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。
————
“其实……我比凯丽知道的更早。在戈登上位之前，我在白炬镇的警署里，也有不少朋友。按照规定，取证结束之后，现场就要被清理掉了，所以他们先通知了我，让我……去和我儿子见最后一面。”
“我去了。”
麦克猛地喝了几大口酒，似乎已经感受不到酒精的辛辣和刺激，只是声音，变得越发嘶哑。
“我见到它了，我的孩子……我……我的儿……”
“它被解体了，就像对待……我不知道，对待牲口那样……”
“好了，麦克。”张人凤感到他的心跳大若响雷，呼吸更是紊乱，顿觉不妙，阻止道，“不要再说了。”
“不！红中，不……让我说完。”麦克摆了摆手，语气和呼吸都粗重起来，向来稳重的他，却加上了十分夸张的手势，“你们去过肉铺吗？就和那个差不多，它的躯体被钉在鹿角上，其他部分，也都被各自切开了！”
“奥州伯劳鸟取走了它的眼珠、一条手臂和一条腿，还有心脏和肝脏，把剩下的留给我们，这就是我看到的。”
“我的儿子，他是一个优秀的治安官，也许太优秀了。”麦克长叹了一口气，颓然坐在地上，“我崩溃了……我……我没有胆量再去现场，每次踏入那里，都会看到他，被切开之后，钉在鹿角上的样子。”
“最终，他们也没有抓到奥州伯劳鸟，新镇长上任，一些诺德林麾下的旧势力反扑，警力都被抽掉去维护秩序。”
“这个案子，就此被尘封在了卷宗里，再也无人问津，也没有治安官再敢去调查。”
“我儿子的下场，便是前车之鉴。”
第一百二十六章：大幕拉开，死神登台
“明白了。”张人凤深深吸了一口气，立刻做出决定，“这事儿算我一个，明早，我和你一起去！”
“我也一样。”小梅也跟着表态。
“我也是！”阿拉娜点了点头，脸上涌出些许怒容，“什么这鸟那鸟的，抓到他之后，我也把他钉在鹿角上，让他尝尝这滋味！”
到底是匪帮里混出来的姑娘，从小见血腥场面见得多，再加上他们老大是图库这种杀人不眨眼的，阿拉娜差不多快习惯了。但哪怕是图库，打死别人还要个由头呢！
而从麦克的描述中，依稀能够窥见，这个奥州伯劳鸟，完全是在杀人取乐。至少前面十二个受害者，都是如此。只有到了第十三个，也就是麦克的亲生儿子，是因为调查到了什么线索，才被他以残忍手段杀害了。
三个成员，包括帮派老大都表了态度，伊戈却不急着随大流。
自从他发现，即便迎合别人也不可能融入任何团体后，他就再也没有逢迎讨好过什么人。当然了，牧狼帮那会儿不能算，那是为了保命，展现出来的高超演技。思忖片刻后，他还是对张人凤招了招手，示意他过来私聊。
……
“父报子仇，血债血偿，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！”张人凤一开口便表明了态度，“这总没错吧？”
“你冷静点，我什么时候说有错了？唉……”伊戈无奈地叹了口气，吐槽道，“一个帮派里，所有人都那么情绪化，迟早要出大问题的。你是帮派领袖，手上担着好几条人命呢，其中也包括我这条。做事情偶尔也动点脑子啊！”
“不过，话又说回来，看他这架势，如果这一趟不去，以后也别提什么帮派了。”
伊戈话锋一转，“去肯定得去，要不然，必然会留下一生的遗憾。但去也有去的安排，我得先问问你……”
“这银行，你还抢不抢了？前期已经投入了很多精力，去探听路线、寻找漏洞。你要意识到，帮派活动的每一分、每一秒，都是要承担‘高风险’的。以红中帮的人手，不可能同时去做两件事。所以，这些时间投入，等于白白打了水漂。”
“既然决定加入临时治安官，就干脆放弃抢银行的计划，很遗憾，这一次，你不可能两个都要了。”
张人凤沉吟片刻，点了点头。
能作案十三次，还让警方一无所获，奥州伯劳鸟想必也不是庸手。和他队列，是胜是负也很难说。
牵扯到给儿子复仇，麦克肯定一门心思扑在这上面，这时候再强行推进银行抢劫的事，反而容易出问题。
反正银行和银行里的钱，都不会长腿跑了。
“不过，你们也要做好心理准备，也许……”
伊戈远远看了一眼麦克，欲言又止。
愤恨归愤恨，很多事情，未必就会按照想象中的来。
连着杀了十三个人，白炬镇警方都没能抓到奥州伯劳鸟，凭什么你们一伙外人突然杀进来，就能抓到了呢？
对侦破案件，伊戈并不抱太大希望，他甚至预见了之后的结局：一个礼拜，两个礼拜之后，如果仍无收获，会怎么样？麦克还有心力，继续担任红中帮的枪手吗，会不会就此一蹶不振？
他今年也五十多了，这个岁数的老人，身心受到一次巨大打击，多半是好转不过来的。届时，红中帮便少了一员得力干将——各方面来看，这都是最坏结局，却很有可能发生。
……
“不，没什么。真到了那种程度，那就到时候再说吧。”伊戈摇了摇头，没有再打击士气，只是说道，“对你们来说，这也是个机会。那个叫戈登的警长，听你描述，是个挺不错的家伙。和这样的白道人士有交往，可以成为红中帮的掩护。”
“‘我们’。”张人凤纠正了他的说法，“对‘我们’来说，也是个机会，你现在已经是红中帮的一员了。”
“……”伊戈微微一怔，随即露出笑容，重复道，“没错，我们！”
“不管前边是天堂还是深渊，我们唯有一起面对。”伊戈几乎是无意识地蹦出来佐拉埃尔家族，一直挂在嘴边的族语，喃喃道，“【血浓于水】。”
————
只是一枚不起眼的五角星勋章，别上之后，行走在街上，确实有了些许不一样的感觉，频频引人侧目。
即便是相对开放的白炬镇中，大多数人也无法接受，一个黄皮肤的人来保护他们的安全。张人凤视之如云烟，他对自己有充分的认知：反正也不是真的治安官，不过是为了参与进案子里，临时别上的而已。
……
昨晚的商量后，经过伊戈的建议，由张人凤拍板，众人都被分配了不同的任务。
他自己、麦克还有小梅，戴上勋章，成为临时治安官，去破奥州伯劳鸟的案子。
阿拉娜暂时也不用去探查银行的消息了，反正探了，最近也没时间去抢。她的任务，暂时换成了去打探城镇中的消息。
溜门撬锁固然是她的强项，但此刻，红中帮隐隐陷入了一个很深的泥潭中。伊戈敏锐地察觉到，这起案子背后，恐怕还藏着很多不能见人的东西。杀人魔竟能在这样一座城市横行霸道，连杀十四个人，本身就很蹊跷。
越是这种时候，越是要有一个留在暗处的后手，不能把所有牌，都放在明面上去打。
……
“也得亏冬天还没完全过去，尸体用布盖住，在那儿存放一天，也不至于臭出味道来。”负责接待加接引的，是昨天麦克在办公室里见过一面的新人小伙，貌似还是戈登正在带的徒弟。
他的英格兰口音依旧让人有些难绷，有时候，张人凤甚至听不太懂他在说什么，“不过啊，再存放下去，估计人家也不会同意了。要是知道舞台上死了人……还有谁会来看表演啊，你们别以为隐瞒消息，都是戈登警长一个人的主意，这也是人家坚决要求的。”
“明明死的是剧团里的人，那老板却一点都不关心，好几次来问我们，到底什么时候能把尸体搬走。昨天下午，他们还想偷偷把鹿角给挪走……是戈登警长坚持说不让动，最后才没动的。”
“毕竟一天不开张，对剧场来说，就是纯粹的亏损呢。”
……
众人渐渐习惯了新人的聒噪，面对冰冷、血腥的杀人案，有这么一个喋喋不休的家伙在旁边，某种程度上，也挺解压的。
————
翡翠剧场。白炬镇的娱乐文化中心。
被人发现的时间，是星期六傍晚，没有演出的时候，照例对舞台道具进行检查。
大幕拉开，灯光落下
他们看到，一名年轻的剧作家，双手合十、穿戴整齐，被鹿角钉穿，就这么出现在了舞台中央。
如戏剧一般。
第一百二十七章：古老东方教条之“来都来了”
“警长啊，不是我不肯配合，这个剧场的各项支出，灯光、道具，还有各种杂七杂八的雇员，这些都是要花钱的。配合调查倒是没问题，剧团人员你们随便问，但是能不能先把它撤下去，至少让我们可以正常安排演出啊？”
还未靠近，张人凤便看到了无比现实的一幕——一个中年男人正在同戈登据理力争，要求开放翡翠剧场。
他的身体很符合中年发福的特征，膨胀了一圈，脸上留着有些滑稽的卷胡子，戴着一副金丝边的圆框眼镜。
戈登被他缠得没有办法，只好打起了官腔，好说歹说，总算让他同意等到看过现场之后，就将尸体撤走。
“这位是翡翠剧场的老板，玛丽昂，是个有点婆婆妈妈的家伙……名义上来说，这家剧场是他的，他和许多剧团、表演者，都有短期的开口雇佣合约。他提供场地，请这些人来表演，赚来的钱五五分成。”
新人在一旁适时地插播说明，“换了平常，这会儿剧场里早就坐满了，少开一场，就是少赚一场的钱，这不是要他的命嘛？”
好不容易应付完了剧场的人，戈登叹了口气，还没开始调查，就已经心力具疲。
这也没办法，对玛丽昂来说，他才不管死的是谁，也不会在乎案子能不能破。剧场一天不开门，便一天没有生意做，更糟糕的是，如果这个舞台上死了人的消息传出去，难保观众不会被吓跑。
可以的话，他巴不得这件事儿就被压在剧团里面，谁都不要说出去。
戈登叹了口气，朝台下的众人招了招手，示意他们可以过来了。
“呼……”
小梅双目微闭，深深吸了一口气，做足了心理建设。现在让她开枪杀人，已经有太大负担了，但这是一回事，近距离去看这具如艺术品般，被钉在舞台上的尸体，又是另一回事。
“走吧。”张人凤点了点头，麦克更是一秒都没有耽搁，大踏步上前，想要从现场找出和凶手相关的蛛丝马迹。
————
灯光。
舞台。
烟尘飞扬。
本该是热闹非凡的地方，一冷清下来，就会显得格外空旷。舞台上的多余摆件都被清理掉，只剩下这具鹿角上的尸体，颇有一种荒诞的戏剧感。
它的遗容很平静，双目和嘴唇都紧闭着，双手合十，和棺中的法老王一个姿势。
麦克的神情有些异样，两段眉毛几乎要拧到一起去，仿佛是生理上，对靠近这具尸体感到抗拒。
“没事吧？”戈登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的异常，“实在接受不了的话，可以……”
“不，戈登，别小看我。”麦克咬了咬牙，语气里有种莫名的愤怒，“我非要看个明白不可！”
“死者名叫西奥纳多·迪塔斯多夫，除了剧作家之外，还是个没什么名气的画家。关于他的生前关系，我们还在调查，但目前为止，没有发现可能是仇杀的迹象。”
戈登绕到身边，轻轻拍了两下麦克的肩膀，开始为众人补全死者背景，“不过，如果是奥州伯劳鸟干的，也能说的通。”
“迄今为止的十三个死者，都没有社会关系上的联系，也找不到共同点。他可能是随即挑选杀人目标，这样一来，只要杀人手段足够高明，我们就很难从死者的人际关系上，找到突破口。”
麦克注意到了剧作家脖颈上的勒痕，立刻反应过来，“这里不是第一凶杀现场，要把一个人先钉在鹿角上，再勒死他绝非易事。是先将他勒死，再放置到鹿角上的。”
“也就是说，故意摆成了这个造型啊。”
大幕，舞台，灯光。
麦克甚至想象到，那个凶手说不定并未一段时间离开，而是坐在台下的某张椅子上，默默欣赏了一会儿。毕竟是好不容易布置的杰作，要是不孤芳自赏一下，岂不是浪费了这些力气？
“……”小梅在遗体旁站了一会儿，想要掀开他的衣服看看，却始终没胆子动手，只是问道，“这一次，有什么器官被取走了吗？”
“还要等遗体送回去之后，让法医进行解剖分析，才能知道。不过，从动刀的部位来看……”一直沉默不言的克比因缓步上前，指了指遗体的下腹部处，沉声道，“最合理的猜测是，凶手在杀了他之后，取走了他的胆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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