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炉中文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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走出剧场大门,却见方才的黑衣少女并未离去,而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口,双手交叠,身形微侧。在阳光充足处,愈发显出她的腰身有多纤细,反正看到她的一瞬间,张人凤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个词,就是“楚王好细腰”。
“迪塔斯多夫女士?”戈登有些意外,“还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?”
“关于我兄长的死,我还有一些不太方便公开的细节,希望能告诉贵方。如果您准予的话……”伊芙琳没有片刻犹豫,尽管她的声音依旧是轻柔如水的,态度却十分坚决,直接抬手,指向了人群中的张人凤,“我希望能由这位治安官,来做我的听众。”
第一百三十章:这种要求,我这辈子都没听过啊
伊芙琳的住处,距离白炬镇中心相当远。
即便张人凤的枣红色土库曼战马马背宽厚,足以多载一人,他也不敢骑得太快。这里比风吹沙繁华许多,行人见他骑马,更加接近文明城市。
人们见他骑马扬尘,避开的同时,下意识便投来厌恶、嫌弃的目光。骑马这种行为,只有牛仔、流浪枪手这样的粗人才会干,在文明的城镇里,自然就成了被鄙视的对象。
好在距离城中心越远,道路越宽敞,这样的目光也不怎么见到。
张人凤让她抓住马鞍上的拉绳,也不敢将战马骑得太快,几乎就是比散步快一点的速度。随着楼房建筑渐渐变得稀疏,在一条阴暗、狭窄的小巷子边,张人凤住了住缰绳。先是自己下马,再揽住伊芙琳的腰身,将她从马背上抱下来。
这一抱,少女清幽的香味从黑纱下的发梢中飘来,但他却全无动欲,反而只有担心。
太细了……
毫不夸张地说,他都不太敢用力,生怕力道一大,给人家直接拦腰折断。他能感觉到,这种纤细的腰身是不正常的,腰腹处的衣物里,有什么贴身的东西,将她的腰部紧紧箍住了。
“……”
足尖触地后,少女歪过脑袋,有些好奇地盯着马儿看了一会儿。忽然脱掉手套,用白皙、娇嫩的手掌,去触碰土库曼战马枣红色的侧颈。
体温、心跳,还有血流涌动的温热暖流,都从皮肤下淌过,让少女大为震撼。
“原来……是这种感觉……”她似乎是笑了,黑纱之下,传出一声为不可查的叹气,“好旺盛的生命力啊。”
“外头的马可千万别这么试啊。”张人凤见她如此,也不阻止,只管自己一边拴缰绳,一边叮嘱道,“这是我已经训练好的,亲人,你摸它它也不会反抗。有些马野性难泯,随便碰它会尥蹶子的。马的后肢力量极大,踹实了,足以把成年男人的肋骨踹断,如果是在野外,根本没得救。”
科林·柴德尔的面庞在记忆中一闪而过。
游墙匿影,忽地闪动了一下,没有发出任何声音,却逃不过张人凤的眼睛。
“什么人!?”
一生中气十足的怒喝,如风雷般回荡在巷子里,将巷子对面的人吓了个踉跄,分明听见硬物碰倒在地的声音。武术之中,亦有“吼功”,佛门狮子吼就是其一。另有些许刚猛至极的拳种,比如洪拳,也会在出拳时要求怒喝出声,以配合肌肉的发力。
张人凤冷不丁吼出的一嗓子,足以把藏在暗处的宵小之辈,震得肝胆俱裂。
“没事的,不用去管他们……”
伊芙琳是这么说着,但他哪里肯依,直接拔腿狂奔,冲过拐角,却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少年。他生得十分瘦小,看着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,正在扶着墙逃跑。看样子,他方才是站在一堆木箱子上朝这边窥探,被吓得脚底打滑,摔了一跤。
膝盖受伤后,连逃都逃的踉踉跄跄。张人凤三两步便追上他,像逮猫一样,掐住后脖颈,“咚”的一声,脑袋重重磕在地上。
“放开我,放开我,你这头蠢驴!”被逮了之后,他恼羞成怒,反而想用脚蹬身后的人,一边叫嚣道,“敢碰我一根手指试试,我会让你……”
“咔哒!”
张人凤面无表情,将他左手无名指掰脱了位置。
“啊———!!”
惨叫声响彻这条小巷,闻声赶来的伊芙琳显然有些震惊,但却并不害怕,只是站在巷口,看着张人凤的背影,陷入了某种思考。
“这种要求,我这辈子都没听过啊。”张人凤诙谐地笑着,按住了他的第二根指头,“那么,接下来……是我把你的手指一根一根全撅了,还是你主动坦白,为什么要在这里盯梢?”
“我……我……迪塔斯多夫女士,请救救我,让他住手吧!”他的眼神一下子清澈起来,还知道仰起头,去求相对好说话一点的伊芙琳。
张人凤挑了挑眉毛,转身问道,“认识?”
“不能算吧。”伊芙琳叹了口气,不情不愿地介绍道,“这是汤米,专门给《明珠报》提供花边新闻的人,在很长一段时间里,我都是他们的素材。除了整天黏着我之外,其他倒也没什么了。”
“对,对……迪塔斯多夫女士说的一点没错,我也没做伤天害理的事情,混口饭吃而已啊!”汤米换了一幅嘴脸,痛哭流涕,连连求饶,“放我走吧,放我走吧!”
“算了,让他走吧。”伊芙琳的语气有些疲惫,对她来说,这似乎已经是日常的一部分。
她甚至没有花时间去和汤米对话,只是同张人凤说道,“不是他,也会有其他人来。有一些狂热的追求者,甚至会把他们内衣隔着门缝塞进来,或者去翻我们丢掉的垃圾……”
“只是远处看看,还算好了。”
“原来你这么有名吗?”张人凤这才多看了她几眼,忍不住嘟囔道,“我还以为你是……”
想了想,脱衣舞娘这四个字终归还是没说出口,他在路上也一直纳闷,以前的贵族再怎么落魄,怎么可能去跳脱衣舞呢?她身上也没有多少风尘女子的气质,想必是玛丽昂为了贬低伊芙琳,故意说出的轻蔑之语。
这下,伊芙琳反而来了精神,黑纱下的眼眸略一眨动,好奇道,“你不认识我?”
“我刚来这座城市不久。”张人凤摇了摇头,心下有了主意,按住汤米的手指,咔嚓一声,又将其从脱臼状态掰了回来,疼得他快昏死过去,也不敢嚎丧出声。
靠虚张声势的混混,其实比谁都怕死,掰手指那会儿他就明白,自己指定是踢到铁板了。真要惹怒了他,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,故而紧咬牙关,不敢出声。
“放你走也可以,去帮我做件事。”张人凤淡淡开口道,“你不是跟报社那边有关系吗?”
意识到自己还有价值,便不用死了,汤米顾不得手指复位带来的疼痛,连连点头。
“明天早上,我要看见一条独家新闻登上报纸,不然的话……”
“明白明白,我太明白了!”不等他说完,汤米便如鸡啄米一般点头,保证道,“不管什么内容,我保证让它登上头条,让全白炬镇的人,都能看到!”
第一百三十一章:卸甲,给我卸!
草草打发完了汤米,两人终于进入了这间破旧的老木屋,或许唯一值得称道的,便是这里的空间还算宽敞,足以堆下这些数量繁多的画作。
确实如伊芙琳所言,她的兄长西奥纳多,在生前留下了不少作品。
画板就这么一摞一摞地堆在那里,用白布盖着,屋子里也不点灯,就靠两根蜡烛的光照明,明暗不定的光线投射在这些白布上,如同一座杂乱的墓场,看着就有些阴森森的。
“你之前说,要和我说一些关于你兄长的事……”
伊芙琳将黑纱掀起,终于露出她的真容,发如瀑、肤如雪,鼻梁高挺,双眸如同湖泊般深邃,搭配上这纤细的腰身,给人一种濒临破碎的感觉。偏偏她那对嘴唇又很丰满,在烛光下,泛着樱粉色的光泽,与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,这也给她本就恬静端庄的气质,带来了一股微妙的反差感。
“稍等,请让我找一下,西奥纳多生前有一本随笔集,应该可以帮上你们的忙。”
她微微欠身后,弯下腰来,在一大堆书籍文稿中翻找着,屋子里呈现出一种怪异的安静,张人凤借机打量四周。最左侧的房门紧闭着,而后便是水槽、衣柜和洗碗台,还有乱七八糟的空罐头。偶尔还能听到老鼠从墙角蹿过,发出的吱吱响声。
张人凤不由地为她担心起来,偌大一个迪塔斯多夫家族,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小姑娘,偏偏她干的,还是抛头露面的工作。天长日久,没有家族庇护,她真的能在这险恶的世界生存下去吗?
……
“咚!”
忽然传来一声闷响,循声看去,少女重重地摔了一跤,白皙的脸蛋憋得通红,像是上不来气一样,额头上直冒汗。尽管如此,她都没有张口呼吸,好像要刻意压抑什么一样,双目微闭,娥眉紧蹙,胸口剧烈地起伏着。
“都这时候就别装了,赶紧喘气,你要把自己憋死啊?!”张人凤看得心急火燎,赶紧起身,要去扶她起来。
“不!请……请不要碰我……”伊芙琳咬了一下嘴唇,轻声说道,“这是老毛病了,我稍微缓一下,就……啊!”
张人凤没有理她,用黑曜石一般粗糙的手掌,直接抓住她的手腕,一手托住她的腰身,没怎么用力,便将其拉了起来。
他用足尖勾过来一把椅子,按住少女的肩膀,几乎是半强制地,将她按到了椅子上。
伊芙琳有些错愕地看着他,在她很小的时候,父母便让她学习贵族礼仪,力求将她打造成迪塔斯多夫家族的淑女门面。在礼仪教条中,还未结婚的淑女,在面对和异性时,理应保持矜持,肢体接触更是要极力避免的。
但那教条似乎也没有教过她,碰到如此强势的异性,又该怎么办。
“你腰上那是什么?”张人凤终于忍不住问道,“有个铁箍一样的东西,我刚才摸到了,勒的很紧。这样勒着,你还要弯下腰来找东西,当然会上不来气了。”
“那……那个是……”伊芙琳的脸蛋微微泛红,不知是气短之后的气血上涌,还是其他原因,“是束腰。”
“赶紧拿下来,这不是开玩笑的,它快把你的腰勒断了!”
张人凤的语气十分严肃,楚王好细腰的后一句,就是“宫中多饿死”。
更何况,她这还不是自然瘦下来的,是用一根铁箍一样东西,将腰部紧紧勒住,达到了不正常的纤瘦效果,相当于体内的脏器都挤压在一起。长此以往,寿命都得比人家短一截。
“我是迪塔斯多夫最后的女儿,作为这一支血脉的延续,我有义务,在众人面前……表现出相应的仪态。”
伊芙琳喘匀了气,娇弱的身体中,却表现出牛一样的犟劲,摇了摇头,十分坚定地说道,“这就是我的生活方式,自我五六岁开始,礼仪老师便如此要求了。没人会希望,看到一个不带束腰的迪塔斯多夫女士。”
张人凤被她说得一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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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的脚怎么回事?”
正月里来,师父师兄都回家过年了,无事可做。张人凤仰躺在草地上,天上的浮云也看腻歪了,百无聊赖间,他便指着少女那明显小于常人的双足,问道,“看上去好怪啊。”
白氏被他问得一愣,肉嘟嘟的侧脸略微泛红,手上的针线活也停了下来。
“少爷好不通情理。”通房丫头春兰撇了撇嘴,娇嗔道,“什么叫怪啊,我家小姐自幼缠足,这叫‘一弯软玉凌波小,两瓣红莲落步轻’。像我这样的下人,想要还没有呢。”
白氏腼腆地笑了笑,看着春兰的大脚板,眼神中却有些许落寞。
“是吗?”张人凤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,“我娘就不缠足……先前只是听说,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。”
“瞧少爷这话说的,又在胡诌。”春兰咯咯笑道,“你都与小姐同房过了,彼此赤诚相见,怎会不知道。”
白氏的脸蛋红得愈发厉害,微微呡住了嘴唇。
“不知道,没细看。”张人凤却摇了摇头,像个没成熟的小鬼一样,双手枕着脑袋,悠悠说道,“但是啊……连走路都要别人搀着,想去哪里还得看别人脸色,这样真的会开心吗?”
“夫君,此言差矣。”
冷不丁被人开口喊“夫君”,张人凤总觉怪怪的,鸡皮疙瘩一阵一阵。
“缠足一事,素来有之。《宋史·五行志》中有言,理宗朝,宫人束脚纤直。据说荣福帝姬都曾因为脚大,而被怀疑是不是公主,何况一般妇人?”白氏柔声说道,“既然是古人传下来的东西,想必不会错的。”
“纤纤作细步,精妙世无双。这三寸金莲,是每个大家小姐都要经历的宿命。”
“诶……是吗……”
那时的张人凤,还处在一个对女人没那么感兴趣的年纪,虽有同房,也只当是完成一下父母的期待。对于这门据说是从小订好的婚事,也没有太大兴趣,说实话,他这会儿还不明白,怎么一个从未见面的女孩子,莫名其妙的,就成了自己的“妻子”。
嘴上敷衍敷衍,也就过去了。
“啊……师父和师兄早点回来就好了……”他在心中如此期盼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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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您或许不知道,束腰最早起源于宫廷,是欧洲贵族们……”
“砰———!!!”
张人凤突然光火,一巴掌拍在桌子上,将整张木桌都拍成了碎片。
伊芙琳被吓得肩膀一抖。在贵族小姐的世界里,即便是要欺压她,基本也是以玛丽昂那种形式,靠言语和态度来表达排斥。此前,她从未遇到过张人凤这样的人,面对突如其来的暴力,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。
“别再废话了……”
他一反常态,以压迫感极强的命令语气说道,“赶紧脱掉!”
第一百三十二章:除了牢笼,这个什么都不是!
脱下来的束腰,挂在了专门的挂钩上,它的制作看上去极其复杂:用料是暗黑色丝绸,内有细棉衬里,针脚细密。张人凤拿眼一打,瞥到了至少20根鲸骨,还有一百来条系带线,当它们全部拉紧时,足以将少女的腰部完全束缚起来,如同一座线与骨编织的牢笼。
“唉……”
他莫名叹了口气,因为他很清楚,即便暂时脱下来了,等他一走,少女还是会把这玩意儿穿上的。他突然觉得自己很荒唐,面对头一次见到的女人,莫名其妙地关心,又莫名其妙地发火,充满了狗拿耗子的味道。
说到底,她也跟自己非亲非故的,就算今后真的把腰勒断了,或者因此得上厌食症,活活饿死了,和自己有什么相干?
话虽如此,他却还是伏低身子,蹲在一大堆文本草稿之间,翻翻找找,在伊芙琳的指导下,总算抽出了一本。
刚刚翻开,颜料的气味扑面而来,让他忍不住皱起眉头。
“你说有什么不能公开讲的,就是这个?”
他翻了几页,语气颇为无奈,“我认的字不多,能不能大概介绍一下,上面写了什么?”
“就像您一直沉浸在愤怒里一样,西奥纳多,始终都被困在迷茫里。”伊芙琳的语气有些淡漠,不像是在评价血脉相连的亲人,也很难说,她对这个死去的哥哥到底有没有感情,“您应该多少听过,世人对我们的称呼吧?”
“无稽之谈。”张人凤哼了一声,并不认可这种说法,“寿长运短,岂是天数注定?”
“或许吧……但,至少对西奥纳多来说,死亡,也许是一种解脱。”伊芙琳嘴角漾起一丝怪异的笑容,“他患有很严重的癔症,这种癔症,让他在艺术创作方面,有着得天独厚的天赋。就像神曲中的但丁一样,他游走于地狱边缘,窥见凡人无法想象的壮丽景象,并将其万分之一,趁现在画布之上。”
“代价就是,在绝大多数时间里,他都分不清楚自己是谁。”
“什么意思?”张人凤嗅到了一丝不妙的气味。
“您如果能识得文字,就知道我在说什么了……按照书上所写,他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的另一个人,只是被困在了这具躯体里。这个世界,与他原本的认知格格不入,因而无时无刻不在感到迷茫。”
烛火摇曳不定,张人凤听着听着,竟觉得后背生寒,止不住打了个冷颤。
画板、白布、嘎吱作响的木门,还有挂在钩子上的束腰……它们的影子一会儿长,一会儿短,像是要被风吹熄了一般。
“什么叫‘不是这个世界的人’,他难道不是娘胎里蹦出来的?”张人凤摇了摇头,将这股不安的感觉从脑子里甩出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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