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炉中文火
“我们能捧起你,自然也能够踩倒你。”
丢下这句话,奎拉转身离去,脚步和背影都消失在黑暗里。
只留下温迪戈一个人,对着空着的酒杯,若有所思。
“晚上好,警官。”他的语气十分平静,开口问道,“要不要来点无花果和白兰地酒啊?”
————
“怎么了,一脸心事重重的表情?”伊戈看了一眼不远处,正聊个起劲的众人,颇具黑色幽默地说道,“新成员加入,你应该感到高兴啊。至少看营地的时候,不用担心我被别人抓走了。”
“唉……一言难尽……”
张人凤喝了口酒,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今天发生的所有事,只挑了些主要片段,向伊戈大致陈述了一下。听着听着,大头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凝滞,最终还是吞了一口酒下去,像是要浇灭心头的复杂心绪。
“我能理解,可这也太……太曲折了……”
伊戈最后只能给出这样的评价,“你这一天,顶得上人家几个月。”
“跟光照派扯上关系,再想洗干净就难了,不过,你倒是提醒了我……”伊戈思忖片刻,忽然间语出惊人,“你对白炬镇的灰色产业,有兴趣吗?”
火光灼灼,映照着他的脸庞,这一刻,他在地上投射出的影子,简直和巨人无异。
“什么?”
“我认真的。”
伊戈板着手指,仔细算道,“先不管什么隐修会不隐修会的,你想想看,那家伙是地下市场的头头吧?你又是红中帮的老大,你们两合在一起,基本就把黑市这块巨大的利润都拿下了。”
“由此延伸出去,可以很轻松地赚到钱。你通过他发出宣称,为其他产业提供庇护,只要分取其中一部分利润,只要他们交保护费……”
“绝对不行。”张人凤十分明确地拒绝道,“那我不是砸了自己的牌子嘛?”
“还牌子,你以为这行,你真能干一辈子啊?”伊戈见他态度坚决,便喝了口酒,不再提这件事,“算了,不愿意就不愿意吧。再一想,只是当个地下世界的老大,实在没什么意思。”
“要当,就应该找个机会,当真正的老大,亲手制定规则,让人家都以你的标准玩。这才是正道。”
“我看你是真喝醉了。”张人凤没好气地说道,“我们是土匪,靠抢别人钱发家的,怎么可能当什么真正的老大。”
“谁不是呢?”伊戈咕嘟咕嘟灌下一大口酒,嘟嘟囔囔地说道。
第一百七十章:画(还·55)
外光派之家。
幕布缓缓拉开,在万众瞩目之中,伊芙琳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,在灯光下款款登场。
对她来说,舞台就像是另一个家,早就不陌生了。只是这次,她的步子愈发轻快,以往时不时会有的胸闷气短,也不复存在了。腰间的束缚去掉,她感觉自己变轻了许多。
独属于妙龄少女的娇俏笑容,终于如风一般,在她的面容上略作停留。就是这幸福的一瞬,让她成为了比明珠更璀璨的珍宝,如同一只轻盈、优雅的夜莺,在舞台上展开翅膀,轻轻掠过。在她身上,这身华美、雍贵的长纱裙,真正意义上成为了陪衬,衬得她那如瀑布一般,乌黑亮丽的长发,有种出尘的美感。
掌声雷动,久久不愿意停息。
这便是舞台的宠儿,仅仅一个出场,人们便将和她相关的负面新闻,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。
虽然几经波折,但这场西奥纳多的告别展览,总算是办成了。
然而,上了台之后,第一个开口的却不是她。伊芙琳很沉稳地慢走几步,站到了边角的位置,将舞台正中让了出来。
“嗒!”
“嗒!”
“嗒!”
……
厚底军靴与舞台相触,发出的声音,万众瞩目之下,温迪戈脸上带着沉稳的笑容,缓缓登场,顿时收获了一大片掌声与尖叫声。他有意等了两三秒钟,将台下的观众环视一同,才伸出手,虚压两下,示意众人安静。
“诸位,好久不见,我是白炬镇的镇长,温迪戈·莱克特。”
“西奥纳多是一位令人印象深刻的艺术家,我曾经称赞过他,拥有一双被上帝赐福的眼睛。他的殒命令人心痛,或许……他的精神状态确实不太稳定,但这不是凶手肆意杀人的理由!我向诸位起誓,或迟或早,一定会将真凶找出来,捉拿归案!”
“与此同时,我还是要向迪塔斯多夫女士表示歉意。因为奇尔顿院长的事,让你蒙受了许多委屈和痛苦。作为这个镇的镇长,我难辞其咎……”
……
“哼。”台下的麦克冷笑一声,“有人跟你抢业务啊,红中。”
“怎么讲?”张人凤翘着二郎腿,饶有兴致地问道。
“你不觉得蹊跷吗?你在白炬镇闹出这么大的事,杀了25个人,这可不是普通人啊,都是有名有姓的体系内人员。温迪戈不处理你,也没有对你发逮捕令,甚至还默认了你继续负责奥州伯劳鸟的案子,你觉得是为什么?”
麦克的语气沉下来,“这小姑娘,毕竟是迪塔斯多夫家族,最后的女儿。人又漂亮,又是舞台演员,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公众人物。人们很容易对这样的她,产生同情心,这就是民意。”
“既然是同情她,那么,奇尔顿一伙自然就是坏人。杀了这帮坏人的你,顶多也是个为民除害了。他是在借这个处理结果,警告那些偷偷纠结在奇尔顿背后,结成利益网的家伙们,不要太过分。”
“顺便呢。借一借迪塔斯多夫家族的名声。这小姑娘没有实权,却有着老牌贵族的面子。上流社会的社交场合,这面子,指不定哪天就用上了。”
张人凤沉默了好一阵,叹口气道,“真复杂啊,我可没这意思。”
“没有吗?”麦克的语气略微变化,透出几分八卦的味道,“那你让她入伙,到底是干什么的?”
“咳……”张人凤轻咳一声,挥挥手,搪塞道,“看展览看展览。”
……
“西奥纳多,离开我们了。”长篇大论说完,伊芙琳终于得以缓步上前,揭开这些笼罩在画上的面纱,“为了今天的事,我准备了很久,也遇到了很多事情,本来不该在这里,过多分享我的感受,但……最近,我由衷地觉得……”
“能坚持到现在,真的太好了。”
少女真诚的躬身,比曼妙的舞姿、精湛的演技,更加能打动人。
掌声愈发热烈,也有忠实的追捧者,察觉到他们的偶像似乎有哪里变了,但具体是哪里,却说不出来。
“尽情欣赏吧,西奥纳多留下的东西,会以这种形式,永远、永远,永远留在我们心里!”
————
这些天的紧绷神经,终于有了放松的时刻,张人凤靠在椅背上,双目微微眯起,也开始欣赏起艺术来。
一幅画一旦成型,哪怕是连绘者本人,也未必能解读出它的意思。因此,伊芙琳也只是报出画的名字,而后便是一段时间的沉默,再换上下一张画,没有过多的解读、诠释,看到什么,就是什么。
看着看着,张人凤心中升起一种古怪的感觉。他的画笔触丰富、色彩细腻,采取的正是一种叫做“外光派”的技术,将光与色彩,作为主要描绘的东西。因而,在葳蕤的灯光下,他的画作栩栩如生,仿佛有一股魔力,要将旁人拽入他的世界里。
伊芙琳所说没错,西奥纳多离开了这个世界,却又永远留在了这里。
————
“接下来要展出的,是我的兄长,在今年开春之时,留下的一系列画作。”
“这是今年的第一幅画作,《罪与罚》。”
画作上,在一辆破旧的马车前,草丛中,伸出来一只阴气森森、了无生气的手。
……
“这是今年的第二幅画作,《金与血》。”
画作上,画着一个表情饥渴的老饕客,胸前系着餐巾,一手持刀,一手持叉,正如切牛排一样,切着桌子上的一块黄金。那黄金被切开一道口子,却淌落着鲜血。
……
“这是今年的第三幅画作,《狼与羊》。”
画作上,一群山羊一反常态,亮出十分夸张的牙齿,将一头垂暮老狼撕成碎片。老狼脸上的震惊、后悔和不敢置信,给张人凤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,让他产生了某种生理性的不适。
……
“这是今年的第四幅画作,《龙与鹿》。”
这绝对色调最鲜艳,用笔最多的一幅画。红龙与黑鹿,利爪对犄角,二者纠缠在一起,彼此撕咬着,显示出一种极大的气魄。不少人没见过这种长条的龙,纷纷好奇,小声交谈着,为什么画上的龙这么奇怪。
张人凤的心脏砰砰直跳。
……
“这是今年的第五幅画作,《马与骡》。”
画作上,瘦小的矮骡子,手持一把巨锤,将高头大马的脑袋敲得粉碎,那头骡子的表情,同样用了拟人化的手法,显得悲苦、愤怒、痛不欲生。众人纷纷惊叹,能在运用到外光派技术的同时,将表情描绘得如此生动……虽然内容很奇怪,但不奇怪,又怎么叫做艺术家呢?
反正是温迪戈认证的艺术家,画的东西再怪,也是好的了。
……
“这是今年的第六幅画作,《红与白》。”
这次的画纸上,一半涂满红色,一半涂满白色,除此之外,便什么都没有了。
众人的啧啧称奇声达到了极致,那声浪一阵高过一阵,简直要在张人凤耳朵边上炸开!
————
他腾地一下,仿佛不受控制般,站了起来。
……
见周围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,张人凤些许冷静,指了指外面,“老麦,我……”
“去趟厕所。”
第一百七十一章:收下当狗
出了展厅,那种胸闷的感觉总算有所减缓,连空气都清新了不少。
虽然很对不起在台上的伊芙琳,但张人凤也是不得不出来了,再不出来,他感觉这四面八方的墙都会塌下来,要把他给活活压死。
“呼……”
一口烟吐出,将那些可怕的画作甩出脑海,张人凤双目微闭,总算轻松了些。
太巧了。
看着那一幅幅画作在眼前闪过,自然而然地,便想起来这短短一年里头,经历过的事情。
张人凤忍不住感慨,这精神病人的世界就是不一样,能画出这么抽象的玩意儿来,再结合他那屋子里刻满墙壁的“没有出口”,可以略微窥见 ,他每天活着,到底在受到怎样的折磨。
如此看来,他如此迫切地寻找解脱之道,也不难理解了。
“不进去看吗?她为了今天的展会,可遭了不少罪呢。”
坚实、有力的声音,忽然从身后传来,其悄无声息的靠近让张人凤心中一惊。回头瞬间,却看见温迪戈就站在他身后三步之外,恰好保持着微妙的社交距离,不显得生分,却也不会让人觉得,侵占了他们的私人空间。
“……你呢,镇长?”张人凤很快收回了狐疑的表情,摸出一根香烟递给他,“不进去看吗?”
“谢谢,我不抽烟。”温迪戈微微摆手,就连不抽烟的理由,也是那么的有风度,脸上似乎挂着浅浅的笑,解释道,“作为一名厨师,我对自己的味觉和嗅觉,有着在常人看起来,近乎严苛的标准。烟丝会降低这两种感官的灵敏性,久而久之,会我的嗅觉麻木。”
“真的假的?”张人凤收起香烟,好奇道,“我能问一下,具体灵敏到什么程度?能闻出一道菜里放了什么调味料吗?”
“……”
温迪戈笑而不语,将上身略微倾斜,深吸了一口气。
“你们……其实是在白炬镇边的某个山坡上,搭建了临时营地吧?”
温迪戈的语气漫不经心,“那位戈登的老队长,伊兰先生,还有那个脸上留有疤痕的少女,其实跟你是一起的。你们身上,有一种同样的泥土和草根的味道,这是长期在野外待着,甚至要过夜,才可能形成的。”
“我说的对吗?布鲁斯先生,或者应该称呼你位……张先生?”
……
一瞬间。
张人凤从斜倚换做侧立,环目圆睁,浑身的肌肉都跟着绷紧了,丝毫不在乎什么镇长不镇长,直勾勾地盯着温迪戈。
猪杀多了的屠夫,身上尚且有三分煞气,寻常小鬼不敢近身,更何况是他?
张人凤的语气瞬间转冷,好像下一句话回答不对,便要拔刀砍人一般,“你想干什么?”
“别误会,我没有其他意思,我只是希望,能和你谈一笔生意。”温迪戈却丝毫不为所动,脸上的笑容并未褪去,这样的战略定力,反而让张人凤愈发高看他,“种种迹象表明,你们一伙人的日常生活,是和牛仔一样,在外奔波,靠着赚取赏金为生……”
“问你一个问题,你觉得这世上,最值钱的东西是什么?”
温迪戈将右手攥成拳头,依次伸出五根手指,“美元?黄金?债券?矿脉?石油?”
其实他的提问方式有问题,因为“美元”本身就是钱,在不考虑汇率的情况下,钱值钱是个很奇妙的悖论。
但是没办法,张人凤骨子里是个武夫,金融知识更是一窍不通。他想了半天,也没琢磨明白这五个到底谁更值钱。
结果下一刻,温迪戈就揭晓了答案,“都不值钱。真正值钱的东西,永远都是‘信息’——这才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富贾商人们,拼了命想要隐藏的。真正能赚取钱财的方法,永远都只在小圈子里流动。”
“以往的诺德林家族,就是如此。他们不仅垄断信息,还垄断渠道,要做这座小小城镇里,唯一的皇帝陛下。”
张人凤冷声道,“所以,他们灭亡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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