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炉中文火
“在我的人生中，有过不止一个非常重要的黑夜……从黑夜中走出来，便脱胎换骨，身体和精神都得到了新生。黑色让我觉得安心，就像回到了母亲体内一样，可以什么都不用考虑。母体腹中的胎儿，对这个复杂的文明世界毫无概念，只是遵循本能，最简单地存在着。”
温迪戈的手轻轻摩挲着冰冷的黑色木墙，将他带向了这篇黑暗之中，唯一的色彩。
餐桌。
“迪塔斯多夫女士什么时候来？”
“她还在办展览呢。”张人凤也不客气，拉开椅子，便在餐桌前坐了下来，随口胡诌道，“结束了后就来。”
“嗯，我知道了。”温迪戈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，随手拈起餐桌上的一朵花，放到鼻子下方，嗅闻着那朵宁静雍贵的蓝色紫苑，判断出它已经不再新鲜后，便将其攥在掌心之中，“我会派人去外光派之家接她。”
“派人？”张人凤敏锐地抓到了关键词。
“我个人的雇员，平时会负责帮我处理一些文案、资料上的工作。你一定明白，这年头，在白炬镇之外，依旧有着大量的不法之地。我需要一批有一定战斗力的雇员，来确保传递给其他城镇的物品或者信息，在半道上不被打劫。”
他笑着转过身去，“布鲁斯先生，距离晚宴开始，差不多还有一个小时左右。在这里干等着，未免有些太过无聊了。”
“我可以帮你打下手。”张人凤皮笑肉不笑，“只要你不介意我这个粗人，进到你的厨房里头去。”
“为此我表示感谢，但，不必了。”温迪戈笑着摇摇头，“并非有其他意思，只是，对于在晚宴上出现的食物，我有着比较特殊的要求。而这一系列要求，恐怕也只有我自己能够胜任，作为主厨，这是我应该尽到的责任。”
“我从戈登警长那里知道，你的读写能力似乎并不算太好，书籍就免了……我有一本莫奈先生的亲笔画册，都是些印象派画作。请让我去二楼取来，为你消磨时间。”
温迪戈冲他微微颔首，转身，缓步上了楼梯。不知是不是他有意控制了脚步，最容易发出嘎吱声的木质楼梯，竟然一声都没响，他就像一个游魂，双脚不着地，飘着上了楼。
窗外，雾气越来越浓，渐渐得看不真切。
黑暗中的等待，让他变得有些口干舌燥，偌大的屋子里听不到半点人声，只有老式钟摆的金属声，一下一下，仿佛敲击在心头。按在火山手枪上的手略一犹豫，还是撤了下来，转而将餐盘旁的刀叉攥在手中。
这家伙是有同伙的，为了不惊扰到他们，动静越小越好。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，就不开枪了。
“呼……”
张人凤深吸一口气，走到楼梯边缘，先将肩膀完全放松，好像要将身体里的杂物全部通过深呼吸排出去一样。
随即使出轻身法，不踩楼梯，而是直接踩着一旁的扶手，反复蹬墙、左右横跳，再以扶手作为落地，而后不断重复这个过程。在极短的时间内，张人凤便通过这一手上了二楼，愣是没有在楼梯上发出半点动静。
从凭栏边翻上来后，他下意识地在地板上打了个滚，起身之后，刀叉便已经捏在了手里。
房间陈设和一楼差不多，诸多房门都是紧闭的，唯有一扇门半掩着。站在楼梯口，依稀可以窥见房间内的情况，似乎并没有人活动的身影。
张人凤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，也顾不上要不要静步了，大踏步走去，将半掩的房门猛推开！
“咚！”
这里似乎是温迪戈的书房，文件、书籍、信件，被分门别类地归纳到各个柜子里。完美符合一切对上层文化人该有的幻想，什么都有，就是没有温迪戈本人。
窗户被从内侧打开，窗棂上还留下了半个掌印。
“见鬼……”
桌上留下了一张便签，墨水尚未干透，俨然是刚刚写下的。
————
布鲁斯先生。
碱水对人体无害，但还是尽早清洗掉为好。
————
……
拿着这张便条，张人凤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，难得产生了汗流浃背、心跳加速的感觉。
在地窖里检查羊肠的时候，自己确实上手摸过，自然也沾上了水槽里的气味。后来在隔间里头发现了肖恩，将他急送诊所，再马不停蹄地赶到警署，同戈登他们敲定下来抓捕温迪戈的计划……如此多的事情，都集中在同一天内发生，再怎么说也太赶了，没有时间，去完成细节上的考量。
急则乱，乱则生变。
恰巧，温迪戈对气味的变化各位敏感，他甚至能闻到自己身上的泥土味道，从未判断出，他们一行是在野外驻扎营地。这百密中的一疏，最终却撕开了一条口子，让整个计划功亏一篑！
“妈的……被耍了！”
“砰————！！”
一脚踢过去，黑胡桃木制成的书桌像冰球一样，在地面上滑行了三四米，狠狠撞进了墙侧的书柜，将其整个撞得凹陷下去。信纸像雪花一样，飘飘摇摇，四散飞出，落到了地上。
张人凤也没有低头去看，以他对温迪戈的了解，真正写着秘密的东西，根本不会放在这里，肯定是看过之后，立刻就烧掉了。相反，能被归置在这里的，多半就是给人看也无所谓。
对温迪戈来说，这些摆在明面上的东西，更像是不痛不痒的装饰品，是为了保持他这张“人皮”的点缀。
“嘶……哈……”
闭目，吸气。
仅靠一次深呼吸，张人凤很快冷静下来，人已经跑了，再空发火也没用。再怎么不愿意，也只能承认，这一波交锋，是他赢了。
……
“想玩儿是吧，行……”
张人凤恨恨自语道，划亮了一根火柴，“那咱们就好好玩玩！”
————
“老大，老大快看！”小弟的声音有些惊惶，“好像什么地方着火了！”
奎拉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，将搁在桌上的双腿放下，朝着浓烟升起的方向看去。在浓浓的大雾中，似乎升腾起一股若隐若现的黑色烟柱，人们的惊叫声从远处传来。
“那不是温迪戈老家的方向吗？”他暗自狐疑道，“这老东西……又在搞什么幺蛾子？”
……
正在此时，一个身材高大、通体漆黑的男人推开酒馆正门，快步走了进来。
“莱克特镇长？！”酒馆老板惊呼道，“您……您怎么会……”
“你认识我？”温迪戈停下脚步，看了他一眼。
说实话，在这个除了报纸之外，没有其他媒体渠道的年代，即便他是白炬镇的镇长，也并没有多少人，真的知道他长什么样子。对镇子上的大部分平头百姓而言，温迪戈仅仅是一个名字，一个终其一生，都未必会接触到的背景板。
正因如此，当酒馆老板报出其名字时，他的眼角才会微微一跳。
“也不能这么说，我……您之前，不是还给16日公益活动做过开场演说嘛，我刚刚就在下面听……”酒馆老板挠了挠头，有些不好意思，“您的演说真是太精彩了，恐怕连上帝，都会为之动容吧。”
“……先生，能情您过来一下嘛？”温迪戈完全没有接他的话茬，解下了自己的领带，对他招招手。
“什么？”酒馆老板一愣，一时没弄明白，刚才的对话，怎么会导出这个结果，却还是下意识地照做，往前站了一点。
“请再过来一点。”
温迪戈用双手拉住领带，沉声说道。
第一百八十一章：大雾与蝉鸣
温迪戈下意识地勒了一下脖颈，这大概是他少有几次在公众场合下，衣衫不整。
没有领带的束缚，领口变得有些走形，松松垮垮地耷在肩膀上。
而那根衬以红色条纹的领带……则是死死箍在酒馆老板的脖颈上，打了个死结——他仰躺在吧台内侧，身体怪异地扭曲着，面色铁青，眼珠暴凸，口吐白沫，身体已经开始僵直。十指在脖颈处拼命扣挖，留下了数道竖着的血痕，这是被勒住脖颈后，人类的普遍生理反射。
“所以，你的意思是……”奎拉扶着额头，头痛欲裂，他很想发火，如今却连发火的力气都没有了，“你的身份已经暴露，距离人人都知道，你是个吃人变态，就是时间问题了，对吗？”
“确实如此。”温迪戈的声音，冷静得让人发慌，丝毫没有走到穷途末路的意味。
“那你不快点跑……还来这儿干嘛？”奎拉都快被气笑了，顺便看了一眼吧台方向，讥讽道，“总不至于临了了，还想再吃顿好的吧？那个老板一身酒气，也没多少肉啊。”
“烧了我的宅邸，是在希望我自乱阵脚——‘你已经没地方可以回了，唯一的生路，是向外逃跑’，这就是对方希望向我传递的信息。如果慌不择路地逃跑，最后一定会被逮住。”温迪戈分析道，“至于这位老板……很遗憾，我和他并无私仇。”
“他看到了我的脸，并且，能把我的脸和真名联系起来，所以，我没有别的选择。”
温迪戈再度紧了紧领口，对他来说，勒死一个素昧平生的人，不会有丝毫道德上的负担，只会让他觉得没了领带，脖子这块有些不舒服而已。
“你是指望，我们会帮你逃出这座镇子？”奎拉冷哼一声，语气也变得轻蔑起来，“为什么？傻子都知道，一个食人魔，是不可能继续当镇长的，换言之，你对我们的生意，已经连屁用都没有了。”
“所以，我们干嘛还要浪费时间，在这里跟你猜哑谜呢？”
“‘奥州伯劳鸟’先生？”
……
人走茶凉，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，寒蝉帮……准确说，是寒蝉帮背后的EU，是在与“白炬镇镇长”合作。
这个位置一丢，双方便是彻头彻尾的陌路人，温迪戈也没指望，能靠嘴皮上的东西说服他们。
所谓谈判，永远都是施压与妥协的艺术。即便处在对自己极端不利的环境里，温迪戈依旧找到了，精准的施压点。
“我并不指望，诸位能协助我逃出白炬镇。”独自面对这些刀尖舔血的匪帮成员，温迪戈仍心平气和，淡定异常，“只是，在离开白炬镇之前，还有几个麻烦，却是不得不处理掉的。”
“首当其冲的，便是那位布鲁斯·张先生，以及他身边的党羽。眼下，他是我们的敌人。他所能造成的破坏性，远比我们预想得要大。”
“哈哈哈！！”奎拉像是听到什么可笑的笑话一样，连连拍桌，“是那个黄番吧，你之前不还想招募人家嘛。怎么，现在被反咬一口，就受不了了？真是自作自受……”
“招募他的时候，我大致和他解释了一下，他即将要从事的工作内容，以及来龙去脉。当然了，也包括这条产业链的事，我们的上下游都有什么人，具体是怎样运行的，他需要做什么……”
“换言之，他已经可以算半只脚，踏进我们的‘游戏’里了。”
“你们能想象到，一个不能为我所用的知情者，会做出什么来吗？”
……
哄笑声瞬间停止。
他用短短一句话，杀死了比赛。
“温迪戈·莱克特——！！”奎拉由惊转怒，猛地拔出腰带里的柯尔特蝰蛇左轮，猛敲一下桌面，用枪管顶着他的头，低吼道，“你他妈的是在求我，还是在威胁我啊？！”
“……有区别吗？”温迪戈面色平静，“你在这里杀了我，也无法改变任何事，该知道的，已经都知道了。眼下的唯一解，就是反将一军，将他，以及那些聚集在他身边的同伴，完全剪除。”
“想要在白炬镇上做到这点，就需要我们通力合作。”
“合你*的头！”山羊眼更是暴脾气，当即将桌子掀到一边，拿枪顶着温迪戈的脑袋，“老大，别忍了，这个鬼东西在耍我们，他自己找死，想让我们一起陪葬！你让我一枪崩了他，大家都清净！”
见状，寒蝉帮的其他成员也纷纷拔枪，对准了温迪戈。
温迪戈不紧不慢地端起酒杯，喝了一口阿佩罗利口酒，好像丝毫不担心接下来要发生的事。
他很清楚，能派到外面来办事情的团队，至少会有一个拎得清大局的人。
这这情况下，对寒蝉帮背后的老板来说，孰轻孰重，他能想得明白。
……
沉默片刻，奎拉摆了摆手，示意他们先把枪收起来，阴恻恻地说道，“想怎么样，说吧。”
“很简单。”温迪戈指了指不远处的方向，“人质。”
“人质？”
“正面冲突，大概率是赢不了的。必须要劫持一个他在乎的人质，把他们的人调动过来。”
“恰好，我这里有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。兵分两路，我带着一队人，去搞定人质。人质一旦到手，时间、地点的主动权，就在我们这里了。可以安排一个适合暗杀的地方，将布鲁斯·张，以及他身边的人，一举全歼！”
“哈……哈哈……”奎拉气到冷笑出声，“我们帮你把障碍都铲了，你好顺利逃跑，是这意思吧？”
“时间不多了，奎拉先生，他们点燃了我的屋子，就是一份强有力的宣告。从这一刻开始，不再有任何斡旋余地。”
将杯中酒饮尽，温迪戈缓缓起身，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奎拉。
上位者的气质，在这一刻彰显无疑。
“布鲁斯身边，一共有三个值得注意的人——其中一个是经验丰富的退役老骑警，伊尔·伊兰；一个是脸上有疤痕的少女；还有一个，则是个子更瘦小些的少女。如果他在那个人质身边安排了什么人，估计也就是他们三个之一了。老人和小孩，对你们寒蝉帮来说，应该不算难事吧？”
“为了确保EU在白炬镇的投资，能平稳落地，诸位，还是快点行动起来比较好。”
第一百八十二章：用尖的那端刺向敌人
仙人掌酒馆。
看着倒地不起、死相狰狞的老板，张人凤一言不发，只是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。
一把火烧了温迪戈的宅邸后，他自然也开始纠集人手，对周边展开了地毯式搜索。但还没怎么着呢，就听到路边传来惊呼声，不少人围在仙人掌酒馆门前。张人凤心中已有预感，将围观人群尽数推开，就看到了这骇人的一幕。
要说仙人掌酒馆，张人凤并不陌生，他和吉米在白炬镇内的接头点，大多都是这儿。一来二去，虽然没说过几句话，但也算熟悉这张脸了。不曾想，这个有过几面之缘的人，就这么唐突地被卷进来，成了这场恶斗的牺牲品。
“别钻牛角尖，你能做的都做了。”
这种时候，还得是麦克镇得住场子，拍了拍他的肩膀，“你也不是神，别把别人的罪过，扛到自己身上。”
“……明白。”张人凤点了点头，将老板的样子深深铭刻在脑海里，“等抓到他，一次性跟他算清楚。”
从家里逃出来之后，温迪戈一刻都没有停留，直奔仙人掌酒馆——这甚至不需要推理，光看桌子上那些摆在桌上，还没喝完的酒杯，便能大致推断出人数。
人数至少在20人以上，他们应该就是温迪戈所说的“雇员”了，目前还不清楚正体，但他们的下一步，必然是在白炬镇的包围圈中，撕开一个大口子，想办法逃出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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