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炉中文火
思考的时候,窗子里那个一脸班味的售票员,忽然很不耐烦地来了这么一句,“前面,走到底,右拐,有扇小门,往那里进去。”
“额……”张人凤挠了挠头,一时被他说懵了,“我是来买票看演出的。”
“啊?!”售票员一下子瞪大了眼睛,赶紧重新打量了一下张人凤的穿着、打扮、面容,更重要的是,这一口毫无违和感的本土口音,这才恍然大悟,“你的肤色和那些演员太像了,我以为是……”
“演员?”张人凤眉头微微皱起。
“没错,是全新的东方剧团哦,据说是来这里文化交流的,目前正在新奥斯汀州,进行巡回演出。除了东方剧种之外,更有前所未有的东方魔术!不仅如此,还有大名鼎鼎‘尘世遗珠’——伊芙琳·迪塔斯多夫小姐,作为剧团助演,强强联合,每天都卖到满座啊。”
“他们的演出,还有十几分钟就开要开场了,前排的坐票已经卖完,二楼的票倒是还剩下一些。如果您有兴趣的话……”
……
在此之前,张人凤并不清楚,提出和伊芙琳共演的剧团,具体是何来头。只是大概知道,这个剧团正准备在新奥斯汀州办巡回演出,资金似乎颇为雄厚,开给伊芙琳的共演报酬,数字也十分可观。
各人有各人的事业,在这方面他是外行,就绝对不多掺和,再者,这个节骨眼上,让伊芙琳暂时离开白炬镇,也没什么不好的。
现在看起来……事情似乎和他原本想象的,完全不同。
“那些演员,都是什么样的呢?”
“让我想想,他们一般都不怎么出来,要走,也是从后门走……”售票员思考了一阵,终于找到一个和张人凤完全不同的特征,“非要说的话,就是脑袋吧。”
“脑袋?”
“和你不同,他们的脑袋后面,都留着一根辫子。”
————
“嗯……怎么会这样……”
伊芙琳背过身去,她将脑袋最大限度地扭到后方,颇为艰难地拉动着腰背处的拉链,嘴唇微微嘟起,秀美的侧脸上映出几分潮红。略显窘迫的神情,如同珍珠上的光华,让她显得无比迷人。
她的手不敢再用力了,两侧腰窝处的软肉紧贴着布料,好像再用一点点力,拉链就会“啪嗒”一声断掉。然后,她就得在无比热烈的鼓掌和气氛下,穿着一件光着脊背的纱裙登台表演,不出5个小时,就会登上圣昆塔克市的报纸头条。
“难不成我……我……”
“变胖了吗?”
她有些不敢相信,隔着纱裙,轻轻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。原本光洁无暇的白壁,确实有了一点点微小的弧度,捏起来又凉又软,好像能掐出水来似的。这让少女眼前一黑——红中帮的伙食实在太好了,自打她有记忆开始,为了保持身段婀娜、体态轻盈,家里的饮食习惯,基本就是长期素食的节奏。
“优秀的表演者,必须时刻控制自身体重,肉体的臃肿,便是灵魂腐坏的前兆”——这是母亲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。因为束腰的关系,胃部遭到挤压,让她的口腹欲望大大下降。吃的多了,只会觉得恶心。
束腰一下,总感觉有点海阔天空,整个人在天上飘,吃喝这方面的控制,也随之放开了。
伊芙琳的体重,迎来了一次小小的报复性反弹。
“不好意思……能请你们帮我……”
后台的戏班子成员并不理她,偶尔路过时,也朝她投来略显鄙夷的眼神,弄得少女莫名其妙。
她不知道其中缘由,却能感觉出来,这些眼神并不友好。似乎是在她每次换上这身舞台剧的专用服装时,就变成这样了。这个东方剧团里,也有几位女性,但她们都管自己在脸上勾勾画画,一时间无人理睬,让少女有些不知所措。
文化、语言、习惯……巨大的幕帘无声降下,在她与这看似热闹的后台之间,画出一条分明界限。
她轻轻咬了一下嘴唇,正打算靠蛮力硬来时,一只温暖、有力的手,忽然背后伸出,箍住了她的腰身。
“啊!”
伊芙琳惊叫了一声,转头,却看见了那个被剧团众人称呼为“老板”的女人。(朱魁泷将老板,直接翻译成了“boss”,有老大的意思,虽然不够准确,但也勉强将就了)
身如细柳,眉如新月,一双略显冷峻的吊梢眼,却对少女透出水一般的温柔。
而让她印象最深刻的,莫过于那一根发亮充实的麻花辫,从头一直垂到腰身。那头发丝里,仿佛生着血管一样,如果头发散开,必然会产生瀑布般的震撼视觉效果。
朱魁泷向她简单介绍了剧团里的成员,准确来说,也只有他们两个,其余都是负责表演的小弟。简而言之,戏班子上上下下二十来号人,都归她管,要靠着她吃这口饭,因而称呼她为老板。
女人姓“秋”,有秋天时节的意思,伊芙琳只觉得这个姓氏好有诗意,念出口时,仿佛有一种秋天神清气爽的柑橘。
单名则是一个芸字,却不知道该怎么翻译,索性就用音节来替代。
她用手掌轻轻按住伊芙琳的腹部,另一只手,则是托住她的腰身,略微一按,便让纱裙贴上了她的身体。
“谢……谢谢,秋夫人(mrs autumn)……”
伊芙琳有些受宠若惊,尽管语言不通,但她隐约能感觉到,这位被称作“老板”的女人,在剧团中的地位并不一般,大概仅次于朱魁泷。
女人并不说话,只是半眯着眼,上下打量她一番,对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。
第两百零五章:情况不对,要知道逃
“真好。”
朱魁泷言简意赅地评价道。
秋芸有些惊讶地转过头,眨了眨眼睛,确认自己听到的不是幻觉“朱老板,此话当真?”
他们正猫在后台,隔着一层厚绒毯般的幕布,观察台前的动静。
……
伊芙琳正在表演著名舞女《莎乐美》的故事,此时此刻,她便不再是那个矜持、优雅的贵族淑女了,而是故事里为爱痴迷、不顾一切的美丽舞女。
纤尘一般的白色纱裙之下,她的身体,被铜器打造的饰物包裹起来,手腕、脚踝上,覆盖着一对嵌有宝石的镯子。
分明是精致名贵的艺术品,穿戴在少女身上,却仿佛镣铐一般,在旖旎的灯光下,反而给予了她一种脆弱的易碎美感。七重纱薄如蝉翼,就这么覆盖在她身上,勾勒出令人遐想曼妙身材,与这身近乎紧贴着身体的铜饰,共同构筑出一个完美的舞台形象。
少女十分放松地躺在舞台布景构筑的“台阶”上,长发散开,拢在七重纱中的双腿微微抬起。眼神中透着朦胧的魅意,用勾人心魄四个字来形容,丝毫不为过。
仅仅是通过上下颠倒,便能产生失重般的氛围感,莎乐美的热情、痴狂,都通过这一抹明珠般的笑,表演出来了。
……
掌声如雷,夹杂着观众们的咆哮和口哨。
“我还以为,朱老板这样的正人君子,定然欣赏不来这种呢。”秋芸笑着打趣道,“以我们的眼光看,这姑娘上台时,穿的衣服也太少了吧?几乎就是披了一层白纱连成的衣服,就上台表演了,多少有点……有伤风化。”
“隔着一片海,我对这里的剧种,没什么好评价的。昆曲雅到极致,他们半个字都听不懂。”朱魁泷摇了摇头,解释道,“我说好,是她的动作。”
“动作?”
“你可曾注意过,她踮起脚尖,跳旋舞的样子?”
朱魁泷的语气里,倒是颇多赞扬,似乎完全不觉得伊芙琳穿成这样上台跳舞,是一件多么有伤风化的事情,“打小束腰,气虚体弱。古语有言,‘楚王好细腰,宫中多饿死’,腰身过细,力量的传达就会受阻,哪怕是站一会儿,便觉头昏眼花。”
“在舞台上时,她将体内的每一分力,都发挥到了极致,没有丝毫浪费。”
“近乎于拳理!”
秋芸听得莫名叹了口气,“戏呢,朱老板?你对她的戏没有看法吗?我还指望着,您能给我翻译翻译呢。”
“我看不懂。”朱魁泷老老实实地承认道,“大抵讲的是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,看过便忘。”
“情爱啊……”
“女为悦己者容,老祖宗的话,真是一点不错。”
朱魁泷不解道,“这是何意?”
“没什么。”秋芸将话题含糊过去,聚精会神,仔细盯着伊芙琳看。
她坚信自己的感觉并没有错,这个女孩的表演固然精湛,却突然间,有了微妙的倾倒。这种亦幻亦真的氛围,让她变得格外迷人,这个角色……无论她扮演的是谁,都已经被爱之火熔烧成了汁水,浇灌下来,与这白纱一起,披在她的身上。
不疯魔,不成活。
舞台上的少女,已经靠着内心如野草般生出的爱恋,达到了足以看客痴狂的境界。
顺着舞台倾倒的方向,秋芸朝观众席张望去。
山呼海啸的鼓掌声从正面传来,很容易就会忽略掉后排,以及两侧二楼上的座位。
秋芸的视线,定格在左侧二楼的某个角落里,瞳孔微缩,在极短的时间内,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。
短短一瞬间的分神,立刻被身边的朱魁泷捕捉到了,他的眉头微蹙起来,问道,“怎么了?看台那边有情况?”
“……没。”秋芸转过身去,“走吧,朱老板。”
“咱们差不多,也该准备扮上了。”
————
剧场二楼,某个有些偏僻的角落里。
虽然地方偏僻,但该看清楚的,依旧能看得一清二楚。舞台上的少女光芒四射,几乎将整个剧场都照亮了,她的舞姿、动作、笑容,以及轻轻旋动起来的足尖,若隐若现的玲珑曲线,都让所有人为之倾倒。
“真好啊……”小梅发出了词穷时的感叹,下意识摸了一下侧脸,被狼抓伤的疤痕,此刻仿佛在隐隐作痛。
舞台上闪闪发光的公主,揭开憧憬的同时,又让她很快认清了自己。
她知道,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成为这种人的。
“这么一想,还真是不可思议。”席恩则是面无表情地吐槽道,“一般的帮派,是不会吸纳这种人做成员的……倒不如说,一般的帮派,根本不可能和这样的名人,产生任何交集。”
“我真是入了一个了不得的帮派啊。”
“那当然啦,红中先生的帮派,怎么能和那些家伙一样呢。”一说起红中帮,小梅立刻得意洋洋地搭腔,也得亏这里比较偏僻,周围没有别人,她扳着手指头,煞有介事地说道,“厨师和表演家都有了,如果可以的话,我还想要狙击手、医生、考古学家……”
说到一半时,舞台上的伊芙琳,朝二楼的侧面位置略作停留,露出一个惊心动魄的微笑。
某种意义上,这应该算是古早时候的饭撒了。
“看!看到吗?!伊芙琳在和你打招呼呢!”小梅好像回到了真正14岁的年纪,而在舞台上表演的,是她熟悉的好朋友,兴奋得不能自已,“红中先……生……”
语气逐渐低落下去,一转头时,小梅终于看到,张人凤的神情不太对劲。
他并没有看舞台上的伊芙琳,准确说,是没有那个余裕了。
相反,他的身体保持着略微前倾,尽管是坐在位子上,但重心压得非常低,如同一头拱起腰背,随时准备扑出去的猎豹。而他的目光焦点,则是穿过整个舞台,死死凝聚在幕布后方。
“怎么?”席恩也察觉到他状态不对,手已经按在了枪柄上,“有埋伏?”
“……”
可怕的是,就连这一句话,张人凤都没回答,他好像完全浸入了自己的世界里。
额头上,淌落下一滴冷汗。
“红中先生,没事吧?”小梅晃了晃他的手,但触碰到其手腕的瞬间,不由被吓了一跳。
腕部连着脉搏,可以清晰感受到张人凤此刻的心跳。
“你的心跳……好快……”小梅摸住他的脉搏,更是吓得不轻。
一般来说,只有在感知到附近的威胁时,身体才会产生这种反应。
那一面平平无奇的幕布后,究竟是什么?
……
“小梅,还有席恩……”
沉吟片刻后,张人凤终于恢复常态,双目微闭,将精气神一并内敛,深深吐出一口气。而后,又开始按照某个节奏,调整自己的呼吸,好像要快速将自己的身体,调整成适应战斗的模式。
他的声音变得十分严肃,“等会儿,万一情况不对,要知道逃。”
第两百零六章:比子弹还快!
如梦如幻的七重纱之舞,在近乎无尽的掌声中结束了。幕布升起又降下,这之后,熟悉的锣鼓声出现在舞台上,在大洋彼岸听到熟悉的旋律,让张人凤在时空错位之余,竟然产生了莫名的悲伤。
快要听不懂了。
当一个人长时间脱离母语环境时,就会很自然地,丧失对语言的敏感度。
张人凤已经在这个完全不会用到汉语的国度,生存了将近两年,思维模式、语言逻辑,都自然而然地转换成了外语模式。再者,戏曲使用的语言,和平常时候说的汉语,又是两种不同的东西,每听一句,他都要在脑子里想一下,才能转换成理解的意思。
“昆曲啊,确实是雅到骨子里了,但是……”
看台下那一片死寂的反应就知道,在没有土壤的地方,再雅的东西,也不可能得到认可。
不过,从那个售票员的描述里,就已经大概预见这一幕了。戏曲演出算是附赠表演,现场观众,大多都是冲着魔术买的票。就好像相声攒底前的那场活,基本就是让人喝水上厕所的。
张人凤聚精会神地欣赏着表演,越看越觉不得了,这必然不是寻常的戏班子。布景、道具,乃至是戏台上的文堂,没有一个是滥竽充数的。唱念做打,算是都给玩儿明白了。
想来也是,普通戏班,又怎么会有能耐远跨重洋,跑到这里来演出呢?
唯一令他格外在意的,是那个表演杜丽娘的闺门旦——其身段之婀娜,体态之轻盈,简直是真正的女人别无二致。
这就有些不同寻常了,在张人凤的印象中,这种角色,一般也都是男人扮演。
能出来称角儿的名旦,不仅要在唱腔上模仿女人,就连身段、体态,甚至细微的表情,都能做到雌雄莫辨,那才真叫入了化境。
而戏台上的这位,却能给他一种“这就是个女人在表演”的感觉。即便是在心绪不宁的情况下,张人凤依旧为其所折服。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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