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炉中文火
戏班子似乎也很清楚，自己只是抻抻时间的，演了没几段，锣鼓一敲，舞台上旌旗乱飞，在一片眼花缭乱中，便下台了。舞台上灯光变换，一个留着尖刺形爆炸头的主持人缓步上前，整理了一下西装，有意清了清了清嗓子，故意要调足观众的胃口。
“大洋彼岸的艺术嘛……我就不做评价了，说实话，我也和大部分观众一样，完全看不明白。但是接下来的节目，绝对是大家期待已久。毫不夸张地说，只花7美元，就能够欣赏到真正的宫廷魔术，诸位已经赚到不能再赚了！”
大城市的物价，也不是小地方能比的。
一场普通演出的定价，原本都是5美元，可以让观众看三场表演。但自从那个东方剧团入驻后，期期门票都卖到爆满，因此临时加了2美元价格，依旧不影响其火爆。马戏团、歌剧团、舞蹈、耍蛇……人们看腻了这些老套节目，要看，就要看之前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儿。
从台下那震耳欲聋的呼喊声中，可以看出，大家对即将到来的重头戏，到底有多期待。
“各位可曾见过雷电划过天空，留下残影？今天，在这个舞台上，你们就能见识到了，毫不夸张地说，他的手比闪电还快！比光还快！比子弹还快！”
“哦哦哦哦———！！”
口哨声，尖叫声，鼓掌声，连成一片，颇有排山倒海的势头。
“越吹越没影了，闪电和光速也就算了……”席恩忍不住吐槽道，“人的手，怎么可能比子弹还快呢？”
“润色而已啦。”小梅的好奇心也被吊起来了，双手扒拉着看台上的栏杆，探出小半个身子，试图看得更清楚一点，“好故事都值得润色，席恩先生，谁都知道魔术是假的啦，享受的不就是这个被骗的过程嘛。”
主持人又停了一小会儿，眼瞅着气氛已经和烧开了的水一样，快把锅盖顶起来了，他才将右臂一挥，清了清嗓子。
“女士们，先生们，我将为你们带来……来自大洋彼岸的宫廷魔术师……”
他以介绍拳击手般的语气，拖长了音调，末了，又一气爆发出来，高声喊道，“【奇迹之手】——！！”
……
大幕拉开。
灯光下，一道人影，从中缓缓踱步而出。
朱魁泷的台风极稳，并没有被这山岚一般的掌声给压倒，只当是如清风拂面一般，该如何，照旧还是如何。他的步子四平八稳，脸上没有太多表情，甚至不需要多余的动作，仅仅是站在那里，整个舞台便向他倾倒过来。这个特质，倒是和伊芙琳有几分相似，只不过后者是天赋如此，而朱魁泷，却是在不知多少次的表演后，将舞台经验融会贯通，完全与自身合二为一，形成了近乎公式解体的表演套路。
语言不通也没关系。
文化不通也没关系。
手彩这玩意儿，就是有着无论何时、何地拿出来表演，都让人拍案叫绝的能耐！
————
短暂的致意后，朱魁泷将披在肩上的彩霞云毯取下来，一手拈住一个角，表演就算开始了。
正面给观众看。
反面给观众看。
表示里头并没有藏着机关。
毯子一抖，再掀开。
地上赫然摆着一盆娇艳欲滴的白色芍药！
就这一下，立刻就把观众的兴趣给点燃了，叫好声和鼓掌声层出不穷。小梅看得目瞪口呆，揉了揉眼睛，再仔细看，也没看出这盘花是从哪里变出来的。她此前看过的魔术，也无非是将扑克牌从红桃变成方块，这种凭空掏出大道具的魔术，简直和神迹没太大区别！
“是大袍。”席恩在边上猜测道，“只有可能藏在大袍里，用腿夹着。”
“可是……他的手一直捏着那块毯子啊。”小梅不可置信，“如果放在袍子里面，肯定要用手把它拿出来的吧？”
……
诸如此类的讨论，在台下也层出不穷。
破译魔术师的手法，也是观众的乐趣之一，但朱魁泷身上的东西实在太少了，更何况他是站着表演，没有桌子、没有椅子，这个花瓶的体积，又不是什么小机关能够遮掩过去的。如果真是机关，又能在什么地方？那张毯子上面？
说来说去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，朱魁泷却任由他们去说，一脸平静地，将云毯再度盖右臂上。
停滞片刻，猛地一掀！
空空如也的手臂上，突然变出来四个玻璃水碗。每个碗里，有两条金鱼正快乐的游来游去。朱魁泷的右臂纹丝不动，用左手沾了一点水，轻轻洒向前排的观众，仿佛在播撒甘露。
“年年有余。”他也不管人家听不听得懂谐音梗，微微躬身，算是比啊演完了一个节目。
————
……
短暂的安静后，全场爆发出无比强烈的掌声，久久不曾停息。
第两百零七章：嘻嘻，我要看到血流成河！
“好厉害，真的！好厉害！”小梅也止不住地拍手，发自内心地惊叹道，“还有水诶，是怎么变出来的呢？”
席恩也被变沉默了，刚才的花瓶，还可以说是藏在大袍里，这四盆水又怎么解释，不可能也在袍子里面吧？
猜测声有，赞叹声有，惊呼声亦有。
然而这些，都不能让朱魁泷的神色产生丝毫变化，他仍在舞台上，继续管自己往外变东西。
他将四个玻璃盆放在地上，又将云毯放在左臂上，轻轻一抖，这次，左臂上变出了四个直径更大一些的瓷盘，口头分别装着花生、枣子、核桃和糖果。朱魁泷抓起糖果，面无表情，朝下方的观众席猛撒一把，宛若天女散花一般，竟然让最后排的观众，也尝到了甜头。
“真的！是真的糖！”
“到底是怎么变出来的……什么机关，能在身上装下这么多东西……”
“名副其实的奇迹之手啊！”
……
朱魁泷神色泰然自若，迈动脚步，双手捻住云毯一角，将里外再次交待，轻轻一披，离地一尺，前进五六步。将云毯往前一撂下，竟然就这么撑在了空中，没有倒下来，本该是空空如也的地方，奇迹地出现了一个柱状的轮廓。
众人瞪大眼睛、屏住呼吸，有些不敢置信。
“请看，五子登科。”
朱魁泷面无表情的报幕，双手一拍，抓住云毯向后甩出，竟出现五个摞在一起，装满水的金鱼缸，叠起来的高度，足足有他人这么高。
他将云毯披在身上，盖住下身，不见弯腰，只是拿手往云毯中一捞。再出来时，右手中便多了一个直径一尺的玻璃海碗，里面同样装满了水。更绝的是，真有一条大红色的鲤鱼在其中游动，跃出水面，又再度跳了回去，坐在前排的观众，甚至能看到鲤鱼溅跃出来的水花。
“大碗飞水。”
他将云毯用一根手指转动起来，越穿越快，上面的祥云图案仿佛要脱离布料，腾飞出来。不出片刻，观众们感觉到了不对劲，传来一股松香味，以及火焰燃烧的噼啪声。
“轰！”
云毯一撤，朱魁泷手中，多了一个火盆，火焰正在熊熊燃烧！
“红红火火。”
……
他会说英文，但是也没说，全程用的是汉语。
事实证明，只要手头的活足够好，观众是不在乎你说什么语言的。掌声没有一开始那么响亮，是因为大部分人已经把手给拍麻了。夹杂着F开头，表达兴奋的语气助词，也差不多说尽了。
席恩之前还想从手法上看出点门道来，看到一半，差不多也已经放弃了。比起绞尽脑汁去想这一个个奇妙现象是怎么出来的，他更愿意相信，这个来自东方的魔术师，确实会什么魔法。
“厉害两个字，我已经说厌了。”小梅忍不住感慨道，“怪不得是宫廷魔术师，这种级别的魔术，确实只有皇帝能看啊。”
……
“不……”
“不是这样。”
张人凤却摇了摇头，神色严肃，却以坚定的口吻否认道，“这样的水准，连皇家的门都进不去！”
“最开始，他是在地上撂地演出。先是在一条街上打出名气，一路演到了庙堂之上。南京的夫子庙、苏州的玄妙观，还有北京的天桥，一场都没有演泥过。”
“这之后，是去富贵人家家里的喜宴、寿宴上演；再是以此为台阶，登上官宦人家的家门，一阶一阶地往上走，凭着将近三十年积累，才靠着古彩手法，叩开了那扇紧闭的门扉。”
“非要我说，这大概还是他七年之前的水平，这家伙……功力变得愈发纯熟了……”
“那个，红中先生？”小梅犹疑片刻，递过来一张纸巾，“擦一下吧。”
“你出了好多汗啊。”
“……”张人凤怔了一下，好像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，抿了抿嘴唇，欲言又止，冲她略微点头，胡乱擦了几下。
“说起来，你和这个剧团，应该是从同一个地方来的吧？”席恩没有太多心眼，有什么想问的，他就直接开口问了，“很正常，我和我弟弟，也是从德意志移居过来的，偶尔也会在国内碰到老乡。”
“出国的时候，闹得很不愉快吗？”
“……”
张人凤一时沉默，在小梅印象中，他的眉毛，从未像现在这样紧锁过。哪怕是身处刀疤村，面对怒雷帮众人围攻，他都是笑着面对，像是在玩一场紧张刺激的游戏。
看起来，不是一个“愉快”或者“不愉快”，就能盖过的事情啊。
————
“假的——！！”
忽然之间，观众席上传来一声愤怒的吼声，却见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陡然站起，厉声高呼。他的身体踉跄了一下，险些摔倒，勉强扶住了前面的椅背。尽管酒醉，男人还是扶住了他那顶有些滑稽的硬质黑边高礼帽。
表演被打断，人们的注意力，自然就集中到这名出跳的观众身上。
来者似乎有些名头，很快，便有人认出了他。
“啊，是‘黑帽子大卫’！是之前在这里表演的魔术师。”
“他怎么来了？”
“说起来，自从这个东方魔术师驻场后，大卫的演出场次就少了很多，来看的人，也是稀稀落落的……”
“原来如此，是魔术师之间的战书啊。”
“嘻嘻，好啊，我要看到血流成河！”
……
喜欢看乐子的嗜血观众，自古罗马竞技场落成的时候就有了，眼下自然也不会缺乏。
在这个一言不合就拔枪的蛮荒时代，两个魔术师的决斗，显然比单纯的魔术，更能吸引人的乐子。众人无比期待地看向台上，期待这位来自东方的神秘魔术师，要怎么接他的招。
朱魁泷站定不动，俯瞰着他，像在看一袋垃圾。
……
“朋友们，你们被骗了，你们被彻头彻尾地欺骗了！”大卫倒也不藏着掖着，当着所有人了的面，猛喝了一口酒，接着喊道，“这不是魔术……根本不是，魔术做不到这样的事情。这个男人所表演的，尽是一些拙劣的障眼法，算不上真正的魔术！”
“喂，该死的黄番佬，敢和我比一比吗？”
“……客随主便。”朱魁泷的声音很沉静，撂地的时候，遇到过大大小小来找茬的人，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，对于如何处理这类问题，他也有一套自己的办法，“你定吧。”
“呵，简单！”大卫忽然从腰带里，拔出一把闪亮的燧发短枪，高举起来，如同一个耀武扬威的海盗船长。
身旁的观众见状，纷纷惊呼出声，直呼刺激的要来了。
“手接子弹，是我最擅长的魔术，我们互相朝对方开一枪，不能闪、不能躲，生死有命！躺下的那个，就是输家！”
大卫见他真的上钩，嘴角流露出一模冷笑，“别让人家说我欺负一个黄番佬……你先来吧，用这把枪，朝我开一枪。”
————
“那个傻*……”张人凤远远地看着这场闹剧，叹了口气，似乎已经预感到结局了。
……
“不用。”台上，朱魁泷云淡风轻地说道，“你先来吧。”
第两百零八章：天下武功，无坚不破，唯快不破
“什么？”
大卫一时呆住了，甚至都没掩饰好嘴角的笑容。
这是他的看家本领，在诸多无聊的魔术技巧，比如扑克牌、小拉环之中，接子弹是最能帮他赢得满堂彩的魔术。
原因无他，只是因为接子弹的魔术，很容易出现意外情况，一旦失败，魔术师可能真的会被子弹打中，一名呜呼，而嗜血的观众们就好这一口。
原理很简单，这把燧发枪的结构十分原始，需要将火药推进枪管，拉动枪栓，再将弹丸装进去。
交到朱魁泷手上时，大卫会和平常表演时一样，只填装火药，不装弹丸。这样他扣动扳机时，就只会发出枪响声，所有观众都会知道这把枪开火了，而他，则趁机将事先准备好的弹丸捏在手中，展示给观众看，以示自己接到了子弹。
而现在，情况就变得简单许多——他只需要将弹丸装进去，对着他开火就行了。
“……”
伸手，摸到弹丸的那一刻，大卫有些犹豫，燧发枪的老式子弹，在市场上，已经不太有的卖了。
这一颗是表演用的，多年来都用，是否还能顺利击发，是个未知数。而且，如果在这里用掉，圣昆塔克市内一时半会儿还买不到，得去更远的白杨镇，找一个叫做“席恩”的武器商人专门定制。
白杨镇远在新伊丽莎白州，这么远跑一趟，只为了一颗子弹，实在有点不方便，而且……做掉这个黄番佬后，自己必然名声大震，必须马不停蹄地表演，哪还有这功夫呢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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