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炉中文火
小巷。
还有突然冲出来劝架的少女。
如果不是这条几乎被摧毁的地面,还有这些看上去仿佛被怪兽肆虐过后,所留下的痕迹,这一幕,或许还能再喜感些。但一个如此纤细的少女,敢毫不犹豫地跨过矮墙,闯入这两头怪物交战的领地,无疑就需要很大勇气了。
伊芙琳的舞台服装还没完全换下来,从二楼这一通跑,对她的体力,是一次很大考验。好不容易跑到两人中间,还没说什么呢,已经气喘吁吁了。但她还是很努力地摆手,试图用肢体语言,劝他们不要再打。
“你……你们……以前是兄弟吧?”伊芙琳苦苦哀求道。
“‘以前’(Once)。”朱魁泷倒背鱼肠剑,冷冷注视着张人凤。
……
“咻————!!”
锐器破空之声凭空传来,一根花枪从高处贯落,恍若长虹贯日,刺入土石之中。
白蜡的枪杆晃个不停,这根枪混杂在戏台的道具之间,是少有的几把真家伙,其枪头稳稳没入土石之中,数尺有余,足以见投掷之人,手法有多干脆利落。
“不管走到哪里,都是这么大放情怀呢,看看这小姑娘,为了你,连生死都可以不顾。”
“这小妹妹,也算是个唱戏的呢……让我猜猜看……不会是恰好又那么巧,她也有亲人离世了,但是因为种种原因,没法办葬礼,又是你好心帮忙发落的吧?”
……
某种意义上,虽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,但是全中。
秋芸换上了一席黑青色的宽松外衣,身后的麻花辫不知为何解开了,改用一根翡翠的簪子,将瀑布般的长发散在脑后。
路过小梅时,秋芸好奇地看向她,似乎是在琢磨,这小姑娘到底有多大年龄。盯着她看了几秒钟后,秋芸伸出手,捏了一把她肉嘟嘟的脸颊,又从缺口处纵身跃下。
黑青色的外袍如同羽织,在空中飘逸着,倒衬出她的动作有多么轻盈。
足尖轻点,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落了地。
“……??!”
这一次,张人凤可谓是真正的目瞪口呆,整个人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,嗫嚅着嘴,几度想要开口,可思绪和语言,都在女人姣好、清冷的面容前,变得支离破碎。
“你……芸……你还活着?!我以为你们都……”
“好久不见了。”秋芸幽幽叹了口气,她和眼前这个男人之间,仿佛已经隔了一辈子,“相公。”
……
“诶,是这样吗?!”小梅倒吸一口冷气,第一次觉得脑筋这么不够用,直呼精彩,“他们两是那种关系吗?”
语言虽然不同,但神态、表情,还有肢体动作,都是全世界通用的。这两人往那儿一站,就是一副“前生造定孽缘”的既视感,让人不多想都不行。
小梅依稀记得,之前在去往灰狼山脉的路上,张人凤确实说过,自己在老家有三个老婆……伊芙琳称呼她为“秋夫人”,和他叙述中,那个卖身葬父的女孩子,貌似也对的上。
一堆夫妻,远款重洋,再度相逢,这么劲爆的故事,仅仅花7美元就能看到,多少有点赚了。
……
“我以为,你们都……”张人凤好像忽然想起什么,神色一变,连声追问道,“我爹呢?还有春兰,他们也是和你一起跑的吧?”
秋芸神色凄惋,摇了摇头,将他刚刚升腾起来的希望火种,再度掐灭。
能从重围之中,保下一条命,已经是奇迹了。
奇迹……又怎能奢望它,一再发生?
“这之后,出了很多乱子,到处都是流民。在进苍城之前,我和他们被逃难的人群冲散了。”
“当时,距离苍城还有几里地,我分不清方向,就这么浑浑噩噩,混在人群中逃亡,也不知道要去哪里。那正是流寇四起的年头,我所栖身的地方,很快被山匪席卷……他们先抢粮食,后来粮食吃光了,就抢人,把人做成粮食……”
“是朱老板救了我。”
“?!”张人凤被这个转折,惊得神色骤变,看向他的眼神满是诧异。
朱魁泷却面无表情,只是云毯一挂,又将手上鱼肠剑变没了。
“相公杀了两江巡抚,又将他全家灭门,惹得朝廷震怒。按照大清律,这是近乎谋反的大罪了。你失踪后,朝廷将你定为十恶不赦的罪犯,悬赏一百零七万两白银。”
“有这么个数字在前头担着,朱老板不敢信任朝中的任何人,只能在暗地里,偷偷搜寻张家剩余的家眷。但以一人之力,终究是有极限的,到最后,也只找到了我……”
一口气将过往揭开,她似乎有些累了,扶额,叹气,眉宇微微蹙起。
“曾经风光一时的张家,如今已是杂草荒芜,一片破败。宅子被一把火烧了,倒也算干净。”
“相公,都结束了。”
————
都结束了。
但,如若没有朱魁泷庇护,这枚张家遗留下来的小小火种,恐怕也难逃一死。
杀死、饿死、踩死……在这吃人的世道,死法实在太多,若是真沦落到那种境地,能干净利落地一死,说不定还是件好事。
一百零七万两白银。
一百!零七!万两白银!
在这儿,7000美金,就有这么多人要自己死了。
能顶着一百零七万两白银的悬赏金,救下自己的家眷,可想而知,他是在承担多大的风险。
“大师兄……”张人凤的鼻头略有些酸涩。
“你若还认我这个大师兄,就按照门派规矩来。”朱魁泷却转过身,不看他的眼睛,只是撂下话语,“挑个日子,挑个地方。”
“我和你打‘划勒巴子’。”
第两百十二章:过往终于追上了你(还·69)
“夺少?!”小梅听得一惊一乍,几乎要蹦起来。
得亏这会儿雨下如注,路上没有多少行人,少女的惊呼声,也被雨点砸在石板路上的声音,尽数淹没了。
“我说呢,一般人在两个州,都背上7000美元的悬赏金,怎么都该低调行事了。为什么在你身上,连低调的半个字眼,都看不见。搞了半天,症结在这儿呢。”
席恩仍然没有完全从被点穴的痛楚中,缓过劲来,左手始终揉着腹部,一边忍不住吐槽道,“107万两白银,是这个数吗?我做梦都梦不到这种金额,也难怪了,和这个一笔,7000美元的通缉令,简直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。”
张人凤哭笑不得,骑在马背上,最终还是叹了口气。
让他始料未及的是,隔着一片大海,他的过往,最终还是追上了他。
“他最后说的那个……划……划啦……哗啦叭叭?是什么意思?”
“划勒巴子。”张人凤纠正道,“简单来说,就是一种决斗,算是一种‘文斗’吧。江湖和武行,都有这样的规矩:遇到无法调和的矛盾,就用这种方式来分出胜负,一对一的单挑,不涉及任何其他东西。赢的那个,便通吃一切,输的那个也要认。”
“那不就是牛仔决斗吗?”席恩笑着摇了摇头,“一枪分胜负,赢得荣誉或者自由……哈哈,看起来,决斗的文化,在世界各地都差不多呢。”
“可以用枪吗?”小梅则是眼珠一转,登时就冒出坏水,“要是规则没写的话,用枪也没什么……啊!”
张人凤曲起手指,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她的脑门。
“别胡闹。”他轻声说道,“划勒巴子是空手打的,不能用枪,不能作弊,几十年的老规矩了,哪能坏在我身上?!”
“可是……要是他赢了的话……”小梅捂着脑袋,有些委屈地嘟囔道,“红中先生,就要回去了吧?你背着一百多万白银的悬赏,回到老家,还能有什么好下场吗?”
“不能不应战吗?也没有什么法律规定,你非要和他干一架不可吧?”席恩从另一个角度出发,问道,“今晚就走,回白炬镇躲一躲,那里是我们的地盘,让伊戈给你安排个隐秘点的地方住进去,住他几个月。”
“你师兄找不到你人,自然也就放弃了。”
小梅也觉得这办法不错,仔细一想,确实如此,为什么非要上人家给你准备好的擂台呢?不理他不就行了!反正他们也只是来巡回演出的,演出结束后,自然要回国的。
她转过头,一脸期待地看着他。
……
“唉……”
她从未见过,张人凤能在一天之内,叹这么多次气。
一对铁拳,终究也是有无法敲碎的东西。
“我这一身本事,都是师门给的……我不能做那种事……”他咬了一下嘴唇,强行挤出一丝笑容,“再说了,也未必就会输啊。”
“你明明就被他打吐血了。”小梅突然激动起来,“别想抵赖,我在上面看得清清楚楚!”
……
张人凤心头一凛,捂着被朱魁泷用掌心击中的心口——疼痛感已经大体褪去,但他能感觉到,这一掌的内劲,依旧让自己受了伤。
“缠丝劲。”他喃喃道,“他用缠丝劲,破开了我的气硬功。”
“就是‘顶’的那个吗?”席恩好奇道,“能防住刀剑之类的冷兵器,却会被一巴掌破开……真有意思。”
“席恩先生?”小梅不满地瞪了他一眼,“一点都不有意思,都什么时候了!”
“我只是想弄明白这里头的机制。”席恩反驳道,“既然一定要打,那么知道的越多,胜率就越大吧。”
“好了,二位,事情还是一件一件来吧。”张人凤暂时止住了两人的讨论,因为他很清楚,也讨论不出来个子丑寅卯。
和大师兄决斗,搞这种小聪明,是没有任何意义的。要打,就必须堂堂正正赢过他!
“先把他忘了吧,反正短时间内,也不会再碰到他了。”
————
诊所。
“蓼子、蓍草和牛蒡根。”朱魁泷报上三种药材的名字,“每一样给我来六份。”
“您这是要……自己做补剂吗?”基兰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人,暗自感慨,最近来的外国人,是不是英文都太好了点,“能问一下,是做什么用的吗?”
“我有个剧团,来这里表演,和我一样都是外国人,有点水土不服,上吐下泻的,登台表演都成问题了。”朱魁泷解释道,“抓几味药,给他们调理一下。”
“哦,是这样啊!那我荐再加一点半边莲。”基兰笑着说道,“清热解毒的,效果更好哦。”
朱魁泷点了点头。
基因去内屋准备药材了——其实一般都是买整瓶的,但如果是散装的药材,掌握好剂量,自己调配,可以省下一点点钱。这年头,除了印第安人,已经很少会有人这么做了。
……
一个坐在角落凳子上的女孩,双手有些紧张地绞在一起,怯生生的,看他的眼神却有些好奇。
她的额头上,有一道狰狞的伤疤,刚刚缝合完毕,还沁着细密的血珠。很难想象,这么大的一道创口,是怎么在清醒状态下缝好的。如此年幼的女孩,又是经历了什么,才会沦落到这般境地。
“……”
对视片刻,朱魁泷忽然一抖手腕,变出来一块糖,远远抛给了女孩。
“好厉害!”女孩接过糖块,露出意外,而又发自内心的笑容,“谢谢你,先生。”
对一个魔术师而言,观众看到神奇事物时,脸上那不可思议的惊讶表情,就是他们最好的报酬。
深爱着古彩的朱魁泷,也是一样。
但他注意到,女孩却没有吃这块糖,而是小心翼翼地放进了口袋里。
“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?”他短暂地笑了一下,但就像是脸上不支持这个表情一样,又很快收了回去。
“你的脑袋后面……”女孩的语气里满是好奇,“为什么有一根那么长的辫子啊?”
朱魁泷解释道,“我们国家的男人,都要留这样一根辫子。”
“可是下午救了我的那位先生,就没有辫子。”女孩摇了摇头,直言不讳道,“他穿的衣服,也和先生你不太一样。”
……
圣昆塔克那么大,符合她说的对象,却用脚趾头都能想到。
朱魁泷回过头,看了一眼门板——虽然用水清洗过好几次,但他这样的老手,一眼就能看出来上头的血渍。还很新,应该就是几个小时前,发生的事情。
“具体是怎么回事?”他沉声问道,“能详细和我说说吗?”
第两百十三章:最低气压的一集(还·70)
“后来啊?后来他就把那个叫獴子的小混混,一把按在门板上!哐哐哐哐!一顿猛撞,好家伙,那叫一个头破血流……太过瘾了,不对,是太可怕了!但要我说,确实有那么点儿过瘾,我都不敢想,翠丝特要是落到他们手里,会是什么下场。”
翠丝特,很可爱的名字,给人一种小巧鸟儿的感觉,和女孩灵动的大眼睛,倒是很相称。
伤口缝合好后,翠丝特便一直待在诊所里,和基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,一直等到现在。
药材早已经包好了,但基兰却在喋喋不休,叙述着下午的事儿——对一个终其一生循规蹈矩的诊所医生来说,这件事的冲击力,实在太大了,以至于每个细节的印象,都十分深刻。
“那位先生和你一样,都是黄皮肤,只是没留辫子……哦,对,他看着还年轻一点。这个女孩的医疗费,也会他出的,200美元,说给就给,眼睛都没眨一下。在这之前,真的是素昧平生,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。”
基兰忍不住感慨道,“我这行干了十多年,自以为什么人都见过了,他这样的,却是头回遇见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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